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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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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居

五分鐘後。

林三溺和裴灼熠面對面站著,望著地上從行李裏頭掉出來的磚頭面面相覷。

裴灼熠咬緊了後槽牙,濃眉不可抑制地抖了幾抖。

呵,真藏了磚頭。

他的肩膀可還在發酸。

“真牛。”裴灼熠踢開腳邊的磚頭,轉身回屋。

“哎,你不去拿你的東西了?”林三溺以為自己惹人生氣了,身體向前傾斜了點。而他因尷尬而起的紅潮還沒褪盡,又直接燒到了脖子根。

可是他尷尬個什麽勁兒?

磚頭分明是田茍放的。

“我東西少,”裴灼熠沒停下腳步,語氣不冷不淡,“我已經拿回來了。”

裴灼熠合上門前,藏在門後的臉露出一半,狐貍眼半彎著。

他的語調懶懶的,“寫作業了。”

“我不會吵的。”林三溺接上他的話。

煩噪音大概是林三溺和裴灼熠的共同點之一,林三溺也是如此。

他對同屋的噪音制造者保持著堅決而又冷漠的態度:滾出去。

裴灼熠關上門搗鼓他的作業,一中作業只多不少,八個科目的作業,夠他做一天。

與上屆不同,裴灼熠他們這一屆高一就分了文理科。

他理科的,平時側重學習理科科目,政史地三科學得淺,不過是為了應付學考。

但老師的作業永遠不會遲到,每次放假,後黑板作業要求及任務必定滿滿。

寫作業之前裴灼熠把自己身上的校服換下來,洗幹凈後掛在陽臺。

他們這早晚溫差挺大,下午的天完全不像冬天該有的,校服曬上小半天就能幹。

而後裴灼熠回屋先寫完了數理化作業,因為這三科比較有意思,反正要動腦子的題都挺有意思。

期間他開門出去上了個廁所,看見林三溺撅著個屁股鋪床,旁邊還放著個手機,和某人打著電話。

林三溺顯得很敷衍,對方似乎說了一大堆,林三溺興致缺缺地回了個嗯後又嫌對方聲音太大,調小了手機音量。

可能是家裏人吧。

裴灼熠這才想起來,他沒給他媽打電話,回屋後裴灼熠撥通了普芳的電話。

裴芳,他媽。

“餵,媽,我們放假了,給你打電話說一聲。”萬年開場白一說出口,裴灼熠有點愧疚。

他和他媽沒什麽共同話題,也很見不到面。平時打電話翻來覆去也就那幾句話,因為他從七歲開始就學會了報喜不報憂。

快樂的事實在太少,他往往保持沈默。

說什麽呢?

以前,他老是想,他應該說他今天又好好活著了,還是說今天吃上飯了,還是說,他今天沒被打?

好高興,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這樣說麽?

又或者他應該說,我今天試考得不錯,但總有人看不慣我,說我考出來的分是上了補習班,用錢砸出來的。

他還想到了另一種說辭,今天裴峰又惹禍了,我請假出去處理回來後又被罰寫檢討,這樣的檢討我已經寫了一沓了,可裴峰怎麽還不在不停惹禍?

……

好像,都是些能讓裴芳擔心的事,那就不說了。

“哦!今天是周末啊!我這是連日子都過忘了。”電話那頭噪音很大,聽得出是在一個縫紉機工廠。

她母親在她出生後一直踩縫紉機,後來又離家去廠裏踩縫紉機,他很熟悉這種聲音。

“嗯,我最近挺好的,你呢?”裴灼熠將手機放在床上,起身把窗子開得更大,屋子裏面有點悶。

“我也好,還有錢嗎?不夠我給你發過去。”

“夠用,別發。”裴灼熠說。

“那行,你要是有時間多回家看看,我這邊實在沒空回去。你外公外婆沒生病吧?還有你舅舅?”

“你管他們幹什麽?”裴灼熠冷下聲,裴芳每次打電話都提家裏那些廢物讓他很不高興。

“他們好著呢。”

花著她媽掙來的錢到處胡說八道當然過得好,家裏的事管不著當然過得好,過得不好的只有裴芳。

“你不要這樣說!”裴芳氣惱,她對血緣關系有種特殊的執著,她往往會因為血緣妥協心軟。

“他們是你外公外婆,還是你舅舅呢!”

裴灼熠不悅,血緣這東西,果然是給了無數廢物好處。

“行,我知道了,沒事先掛了,你自己註意身體。”裴灼先妥協了,他不想每次打電話都在吵架,很沒意思。

剛掛電話,屋門被敲響,裴灼熠拉開門,一張橙色木桌出現在他眼前。

“你這屋有桌子嗎?”搬著桌子的主人問。

“沒有。”裴灼熠老實回答,他剛剛都是把被子圈起來墊著寫的,寫出來的東西跟狗爬的一樣。

“凳子呢?”

“也沒有。”

“那剛好,我這邊有,把門開大點,我把桌子擡進去,等下再給你拿凳子。”

“哦。”裴灼熠開大了門,往側邊一站。

林三溺把擦幹凈的木桌擡進屋內,又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手裏多了個塑料凳子。

“那你呢,給了我你用什麽?”裴灼熠瞧著林三溺忙前忙後,跟自己爹一樣。

中國好室友。

“我用不著。”

林三溺俯身思索桌子擺放的位置,窗子邊光線好,那就窗子邊。

“放我那屋就是暴殄天物,你用著,那叫物盡其用。”林三溺麻利將桌凳一塊擱在桌子邊。

窗戶大開,冷風在林三溺臉上砸了幾輪,林三溺臉麻了會兒。

“大冬天的,你窗子開這麽大容易感冒。”

“哐!”林三溺再次拖動桌子,遠離了窗戶,省得到時候裴小火感冒了都是他害的。

“操心得像我媽一樣。”裴灼熠也沒閑著,把凳子拿過去放在桌子底下。

“你怎麽不說操心得像你爹?”十七八歲的高中生可能都有一個毛病,特想讓別人認他們當爹,林三溺就是其中一個。

“沒爹了唄,哪知道他操心會是什麽樣子。”裴灼熠輕飄飄的話著實讓林三溺楞了幾楞。

“別跟我說什麽不好意思對不起,戳到你的傷心事了。”裴灼熠看著欲言又止的林三溺,感受到了一絲惡趣味。

“我沒想說這個,”林三溺覺得他還是有必要自證一下,“我是想說,沒爹你挺幸運的。”

沒爹多好。

少了爭端,少了壓抑,少了個好吃懶做自私冷漠的人,別提有多爽。

“這話聽著有點叛逆。”裴灼熠說,但下一秒,他頗為讚同道:“但我喜歡。”

“實話實說也得被列入叛逆的名單那豈不是太冤了,叛逆的那些做了爛事的人。”

林三溺縮了縮身子,剛剛被風吹慫了,他滿身的骨頭和皮肉都在跟他叫囂。

再敢多吹冷風,疼死他。

“你這屋真的很冷,別再開窗子了。”林三溺目光落在裴灼熠床上那張張展開的卷子。

心裏舒心多了。

“我可不想成為你的作文素材。”

裴灼熠沒聽懂,“什麽作文素材?”

“三送作文的素材之一,雨夜送人去醫院,這事我不幹。”林三溺非常抗拒夜晚出門,除非他住的房子地震了,否則絕無可能。

這回裴灼熠懂了,他嘲笑林三溺,“你語文作文白寫了,我們現在都寫議論文,誰還寫記敘文。”

“議論文裏邊你總用得上。”

林三溺胡亂說,實際上那種雨夜送人上醫院這種失敗素材他一個學渣都不可能用在自己議論文作文上。

其一是太假,其二素材人物毫無社會影響力,用上了就是占字數還容易扣分,其三,什麽論點需要這種失敗素材?

裴灼熠笑得更惡劣,“長見識了。”

“天氣預報說今晚會下雨了麽?”

“沒說,就說天會陰。”

林三溺站在門口一臉篤定,指了指自己,“但是我的身體能感受到。”

他已經隱隱察覺到身上即將來臨的痛意,這種感覺不會錯。

“你的身體很值得被研究。”裴灼熠隱晦道,又略顯震驚,“奔走的天氣感受器啊!”

“真假。”林三溺自覺把自己關在了門外。

學霸演技太拙劣,他不想捧場了。

下午飯店,裴灼熠準點拉開屋門,看見換好了衣服的林三溺。

“一起去吃飯?”

“行。”

兩人走到樓下,找了家附近的店,點了兩碗米線吃。

不過沒過三分鐘,兩人倉促付錢出了店。

一個找了個墻角幹嘔,另一個咳嗽不止。

墻角的林三溺眼淚憋了一眼眶,他的胃攪動不止,翻江倒海一陣後,腦子還在不斷逼迫他想起碗裏比米線還長的頭發。

“嘔……”

裴灼熠默默擦幹眼角的淚,忽略自己刺痛的喉嚨,遞過來一瓶水。

“謝……謝謝。”

林三溺漱了口後又緩了緩,感覺好受點後他回過身,看到裴灼熠嘴唇被辣到通紅發腫,眼角還濕著。

他那股子氣憤勁兒又上來了,“媽的!這種店怎麽還沒倒閉!”

裴灼熠想起剛剛麻利付錢拉著他出店門的林三溺,他都沒想起來要和店主理論。

“你剛剛跑得好快……”

“因為我忍不住了。”

林三溺胃裏泛酸,他暫時沒什麽食欲了。

“怎麽沒想著說要去舉報或者去跟店主理論?”裴灼熠可能是被辣得不清醒,那三勺紅黑辣椒醬把他腦子幹沒了。

“因為他們是老人麽?”

林三溺這會兒面色發白,沈默看著裴灼熠,很快又移開眼。

對,因為他們是老人,所以他同情心泛濫了。

世間能激起人內心同情狂瀾的事物很多,絕望的眼神、皸裂的雙手、又或者是佝僂的背影……還有那可笑的血緣。

哪一樣,都是利刃般的存在。

善者被捅得鮮血淋漓,惡者不會被傷分毫。

都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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