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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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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回家以後,沈鯉站在沈老師的小花園,幫著把怕冷的花草往屋裏搬。在屋內被他藏起來的落寞,會在室外彎腰和擡頭的片刻暫時釋放出來。耳朵聽著沈老師講最近十來天的生活瑣事,慢慢地,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心頭的石頭輕了幾分。

阮棠回來之前,那塊石頭沒有期限。他不確定它會在心頭停留多久,五年,十年或許是五百年。阮棠回來之後,念念不忘有了落腳點。然而,時間積攢下來的問題卻在積蓄著力量。今天這樣也好,至少撕裂了口子。未來噴薄後,一切從新開始。

沈鯉賭阮棠一定會再一次給她自己機會的。那麽到時候,這個機會必須不能是她的前男友,不能是各路師兄。為了可以到達那個時候,他也必須接受現階段普通朋友的身份,遵守阮棠的規則才能在她旁邊停留。

當然,阮棠身邊停留的朋友,思維和學識也要跟得上她的節奏。

沈鯉打開電腦看論文,中途休息時候又登錄郵箱查收昨天和今天的郵件。未讀郵件裏有一封是來自雜志社,他八月底投稿的文章,經過近五十天的審稿,編輯給了回信以及附著審稿意見。

沈鯉又看了一遍郵件正文和審稿意見,需要補充一點實驗數據和個別的文字修改建議。他把郵件內容反饋給了老周,老周第一時間打來電話催他修改。

老周還是一如既往的嚴要求。“趕緊的。那部分的實驗數據是現成的。之前我讓拿掉,現在補充回去。下周結束之前把修改後的文章以及回覆的審稿意見發送出去。我們爭取十月份走完第二輪流程,十一月完成第三輪,年前能上線最好。來不及的話,也要趕開年第一個月。當然最好還是在今年,這樣一頭一尾,打兩場漂亮仗!你那邊沒問題吧?應付的過來吧?”

導師機關槍似的劃定了時間線,最後添加了兩句人文關懷。行吧,反正這也是沈鯉習慣的節奏。

“沒問題。下周能改完。”

沈鯉沒有時間和精力再去煩躁。除去論文的修改,周日還是媽媽的周年祭,他要和沈老師一起去西郊墓地掃墓。

他們爺倆向來去得早,在墓地一片安靜的時候,把墓碑擦拭幹凈。沈老師把沈鯉趕到一旁呆著去,他攢了一籮筐的話要和沈鯉媽媽說。

*

沈鯉的媽媽是在他五歲的時候過世。那是周五,沈鯉姥姥過生日。沈鯉要上幼兒園,沈老師有課,媽媽一個人回了娘家,回程的路上發生了意外。

媽媽去世後,沈老師木楞楞的,仿佛失了魂。沈鯉的姥姥和姥爺承受著小女兒突然離去的悲傷,還要滿城奔波,去南城照顧坐月子的大女兒,來北城照顧小沈鯉。

後來,沈老師收拾了情緒,告訴兒子他們都是男子漢,以後遇到事情要自己處理,不能再等待媽媽解決了。

*

以前,沈鯉和阮棠交往的時候,他提過自己的兩件家事。一是父親是中學老師,教數學;二是母親已經過世,多年來一直是他們父子二人一同生活。

那天阮棠問他,你想念媽媽的時候都會做些什麽?

沈鯉說,小時候,會去附中附近的公交車站等候,等待車輛進站,幻想著媽媽會再次出現。長大後,會偷聽沈老師對媽媽說的悄悄話。

*

沈鯉坐在不遠處的石板上,手上揪著秋天的狗尾巴草。沒一會兒,一只小狗被編了出來。

他昨晚睡不著,家裏沒有核桃可以開,只好抱著電腦修改了半宿論文。這會兒,在秋露的早晨,他機械地偷聽著沈老師的絮叨。

沈老師會告訴沈媽媽生活裏所有的雞毛蒜皮,自然也會流露幾句關於沈鯉的。

比如沈老師這會兒說,兒子廚藝進步很大。我的廚藝這麽多年來一直在原地踏步,不過沒關系,明年退休了,可以在家好好打磨竈臺功夫。小魚還是沒有女朋友,人越大性子越硬梆梆,不知道隨了誰。鄰裏想要給他介紹對象,都被我回了。找對象這事兒,誰都幫不了,父母也不成,還得靠自己。不過兒子最近半年情緒波動挺大的。一陣子瞧著開心,一陣子瞧著又不高興,有時候看起來心事重重的,不知道是不是喜歡了姑娘,為情所困。咱倆確定關系的時候才十八,他已經二十八了。哎,現在孩子們都晚婚,隨他吧……其他的沒啥,就是有點想你了。你如果也想我的話,就入夢來看看我。不來也沒關系的,反正我會一直想著你。

沈老師的結束語,幾十年沒有變過。

這也是沈鯉聽到的關於思念,最直接的表達。

*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卻從來沒在沈鯉身上應驗過。

他在阮棠去美國後,有一陣子會有生理上的疼痛。為了克服疼痛,他會讓自己白天忙起來,累起來,希望這樣能快速入眠,希望能有好夢。

他沒問過沈老師,媽媽入過您的夢嗎。

他的夢裏從來都沒出現過阮棠的身影,哪怕她的名字都沒被夢中人提及過。

既然夢裏見不到,沈鯉便去美國,去了兩次。他第一次去的時候,沒見著人,後來才知道她隨導師去瑞士開會,並留那裏進行一個月的學術交流。第二次他沒再撲空,見到了她,還有她父母以及另一個他。他沒有上前打破所有人都開懷的場景。

還好,一條隱蔽的朋友圈,時不時會緩解思念的痛。

*

太陽升起,秋葉的露珠也都消失不見。沈鯉扶著沈老師向墓地外走去,剛剛坐過的地方留下了一排小狗。

.

阮棠昨天的午睡一覺睡到傍晚,迷糊中醒來,眼角和臉頰的皮膚有點幹。她用手指按壓,皮膚上殘留的微小顆粒度有點像是出完汗後液體蒸發掉獨留的鹽分。

她在洗手間洗把臉,爽膚水、精華、眼霜、面霜全套護膚步驟做了齊全。以往,她為了圖省事,要麽拍拍水,要麽只塗面霜,眼霜更是每月使用一次的頻率。這回倒是沒有絲毫敷衍。

做完全套護膚程序後,她拿起靜音的手機,發現錯過了許勖好幾通電話。她撥打過去才知道,許勖來送螃蟹。因為她的電話一直沒人接聽,螃蟹留家門口了,讓她看到後記得及時放冰箱。

阮棠沒有螃蟹癮,主要是吃蟹太麻煩,一個人吃也沒意思。於是她提著箱子送到樓下薛伯伯家裏,並留在薛家用了晚飯。

飯後,她旁觀了薛瑩姐雞娃的片段,趕緊起身告別。從五樓出來,沒有按上行的電梯,而是選擇下行。

阮棠悠悠噠噠地從家屬院來到大學校園,路過網球場和體育場,耳邊傳來陣陣歡呼,時而夾雜著爽朗的笑聲。

*

她想起自己最後一次以學生身份出現在校園是兩年前的畢業典禮。

學校的每一位畢業生可以申請四張參加畢業典禮的入場券。她原本打算父母占用兩張,剩餘的兩個名額贈送給有需求的同學們。後來,許勖說他那天不忙,可以幫忙接送以及照顧阮叔叔和林阿姨。阮棠只好把名額花掉一個在許勖身上。也還好,她的那位博士同學,家裏來了五位家屬,剩下的一個名額剛剛好。

那天,許勖帶著她爸媽,非要拉上她到處拍照。每次拍照的時候,媽媽都會把鮮花塞進她懷裏。記得,下午兩點多鐘,她恍惚看到一張酷似沈鯉的面孔,身形也有些相近。

那天溫度倒是不高,只是太陽格外燦爛。

她被曬得有些睜不開眼,於是低頭讓眼睛避開光線。再擡頭,周圍到處都是歡樂的笑臉,其中卻沒有那個影子,應該是一場幻覺。許勖當時還問她找誰呢?她沖他笑著搖頭,沒有誰。

當時的阮棠心想,沈鯉應該在國內參加他自己的畢業典禮吧,總不能本科的畢業典禮不參加,博士的畢業典禮還要錯過吧。更何況,他沒有出現在這裏的理由。

旁人都覺得,她和沈鯉徹底分開是因為他們最終一個留國內,一個去美國,因為異地和時差才要分開的。其實這只是一部分因素。

阮棠以前知道沈鯉媽媽在他小時候去世。不過他說過,他的成長過程不缺乏長輩的關愛,有來自父親的,有來自姥姥和姥爺的,甚至姥姥和姥爺對他可以稱得上是溺愛。比如他小時候,姥姥會追著餵他飯。上學以後,他考多少分數便能從姥爺那兒領到相等數字金額的零花錢。不管大小考試,模擬測試、月考,有時候隨堂測試都會算上。

所以,在長輩們漸漸老去的時候,離開他們,出國至少五年的決定,對沈鯉來說並不容易。

這些年,阮棠理解沈鯉最後留在國內的選擇,她卻不能釋懷沈鯉預先假設了他們異地一定會分開並先一步采取了行動。

*

阮棠這次回來,第一次聽說沈鯉父親的腿疾是小兒麻痹落下的。這讓她更理解沈鯉當年的選擇。共情嘛,她懂,也會。如果沈鯉與自己沒有關系,她甚至還會誇讚他一句,真了不起。

今天,她確實感動他彎腰屈膝的姿態。

然而,她卻不能重蹈覆轍了。

因為當年一別,曾讓她意識到永遠不要高估自己和任何人的關系。

思緒慢慢收回,一陣秋日涼風吹來,阮棠攏了攏帽衫了衣領,好像晚了那麽一步,喉嚨開始發癢。她躲開了迎面走來還帶著歡聲笑語的學生們,靠著梧桐樹狂咳了幾分鐘。

沒有感冒,沒有過敏,沒有炎癥,只是突然咳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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