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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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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不知道蕭長捷獨自一人離開之後去做了什麽,反正裴景和按照約定,三個時辰在城門口準時等到了她。

蕭長捷看上去面色如常,平靜地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裴景和想說點什麽,可幽州的事情迫在眉睫,他只得先把當下的事說了:“我們在都護府的行蹤只怕很快就會走漏,在此之前,我們須得快速查出幽州銅錢案的始末。”

“此案由薛家而起,可卻牽扯到了一門三公的百年世家楊家,陛下要個真相,可真相與否,也得看這是個怎樣的真相。”裴景和別有用意地看了一眼蕭長捷,警告一般地說:“而且就算我們查出了什麽,也要看在當前和談的局勢下,先緩一緩,你明白嗎?”

蕭長捷無所謂地攤開手說:“他們要殺你哎!你想緩一緩,他們就會給你機會嗎?”

裴景和卻像是料到了這個問題,斬釘截鐵地說:“這個你放心,我死不了,此案始末也一定會水落石出。只是我想請你,暫且不要輕舉妄動,權當是為了大周百姓,先忍一忍。”

蕭長捷突然湊近,看了看裴景和臉上嚴肅的表情。他一雙好看的桃花眼此刻沒有笑意,全是正色,仿佛下一秒就有無數的大義道理想要規勸她。

她不禁有些煩躁,擺了擺手說:“知道了。知道了。忍到和談後嘛,行吧。反正正月裏不就要談了嘛,至多一個月也沒什麽忍不了的。”

說完蕭長捷非常無語地問:“你既然怕我搞亂和談,何必非要把我帶出來?你放我在京城不是更好?”

裴景和張了張口,說不出來。將她留在長安,無數雙眼睛盯著,依照她的性格一定將長安搞個天翻地覆,到時候出了事她決計活不了。不如留在他身邊,若真出了什麽事,到時候也好脫身而去。

其實簡淩之的話他從不讚同,若蕭長捷能寄情山水,快意一生,這有何不好?最怕她被往事所困,拗於執念,一生難解。

可這些話裴景和沒法子說,他只能淡淡地說:“帶你出來,自然是為了看著你。你留在京城,我不放心。”

蕭長捷氣結,心裏暗道裴景和這個小人真是無恥。她嘴上也同樣不饒人,譏諷說:“你以為就你身邊這點人就能看住我?若我想殺人,殺幾人你都攔不住我!”

裴景和不答,只是看著手中的密信,堅定地說:“攔不攔得住,也總要試一試。”

哼!

蕭長捷撂下一句:那我們走著瞧吧。轉身就下了馬車。

馬車上的裴景和嘆了口氣,將信揣入懷中,閉上了眼。幽州近在眼前,有些事也要開始打算了。

*

按照計劃,他們一行人不過四日,就走到了幽州城門口。

幽州是北方雄關,城墻極高,目測約四丈。周圍有堡壘、城門、護城河等防禦設施,分別設置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城墻采用夯土墻基,上覆磚石結構,有多重護城河和城門,城墻上還有數以百計的箭垛、刺猬、尖塔、敵樓等防禦工事,看上去給人以堅不可摧的感覺。

蕭長捷站在城門口嘆了一聲:“有如此雄關,卻要伏於胡人馬下。真是可悲。”

裴景和站在一邊沒有說話,倒是有一個溫潤的男聲接了蕭長捷這句話:“是啊,楚雖三戶能亡秦,堂堂大周豈無人?”

這聲音莫名有些熟悉,蕭長捷回頭一看,原來是伏連籌!幾日不見,她都快忘記還有這個人了。看著伏連籌和故人一般令她熟悉的臉,蕭長捷不由得軟了幾分口氣說:“你也在啊,最近怎麽樣?身體還好嗎?”

伏連籌行禮說:“家妹身體不好,我這幾日留在馬車上照顧她,沒能來拜見公子,是籌做錯了。”

蕭長捷真是受不了好看的男人來這套柔弱的,一看到這種她就渾身不舒坦。蕭長捷連忙擺手說:“無事,你休養就行,不用著急來拜我。那啥,我還有事,先走了啊。”說完蕭長捷就往裴景和那邊溜。

開玩笑,還是裴景和這種嘴賤的男人相處起來更舒服。這柔柔弱弱斯斯文文的男人她實在搞不定。尤其他還長了那麽一張臉,她光是看著,都總會想起往昔時光。

這種能動搖人心的東西,還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吧。

蕭長捷狼狽跑遠的姿勢落到了裴景和眼中,裴景和煩躁地皺了皺眉頭,對著一旁的手下吩咐道:“將伏連籌安置地遠一點,別讓他天天在我面前晃悠。”

侍衛也很有眼色的領命去了。

打發了煩人的東西,裴景和神清氣爽地搖著扇子走到了蕭長捷的旁邊:“你若是無事,陪我去一個地方?”

正好,蕭長捷正納悶裴景和下一步的打算。於是便跟著裴景和一同上了馬車。

“你打算從何查起?”:蕭長捷好奇地問。

裴景和笑了笑說:“等下約了一位朋友喝茶,等見到人你就知道了。”

蕭長捷看了一眼裴景和故弄玄虛的模樣,不由得想激一激他:“距離和談不過一月,你若查不出,我就要動手了。師兄,我醜話說在前面,我不是只誅首惡的善人,你若不願看到血流成河,最好還是快些。”

裴景和嘆了口氣說:“你看看這街上的人間煙火,你就忍心打破這種寧靜?”

蕭長捷冷冷地說:“所以我給了你機會。可你也得明白,我不可能一直妥協,畢竟我從沒有得到過這種機會。”

“沒有轉圜?非做不可?”:裴景和也正色道。

蕭長捷嚴肅地說:“這是我此刻存在的意義。”

裴景和長嘆一聲,略帶惆悵地說:“知道了,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二人都明白,立場之所以是立場,就在於它無法選擇,只能接受。若是能被兩三句話所改變,又怎麽能算是立場呢?

於是二人無話,各自沈默。幸好馬車走的很快,一盞茶不到,就到了地方。

裴景和率先跳下馬車,蕭長捷才緊隨其後下了車。

一下車,蕭長捷看的裴景和站在茶樓的門口,正仰頭看著茶樓的牌匾。上書太平二字,蕭長捷看著這兩個字眼熟,卻說不上來。

裴景和回頭看了她一眼,才用肅穆的聲音說:“這是老王爺的手書,你竟然看不出嗎?”

蕭長捷哽了一下,才發覺,這確實是父王的筆跡。只是她極少看到父王寫這兩個字罷了。行書如行雲流水,透著瀟灑不羈之感,看上去不像是飽經沙場的將士寫的,倒像是哪位江湖游俠醉酒後隨意書就。

蕭長捷嘆息著說:“恍如隔世。”

她停下來看了兩眼,像是要將那兩個字刻進腦海裏。之後才說:“走吧,你約的人要等急了。”

蕭長捷跟在裴景和身後,稍稍落後一步,外人看來還以為是裴景和的下人。

他們二人一進店,蕭長捷就聽見裴景和向店小二說了一段暗語,她料想是接頭的暗號。

待小二將二人引入後堂時,那裏早有一個黑衣男子端坐其中。那男子臉型方闊,濃眉大眼,但頭發花白,看上去似乎四十多的模樣。

裴景和向那位男子見禮,嘴裏居然稱呼他:“夫子。”

那男子回禮稱呼裴景和為小友。

“小友這次來幽州停留多久?”那男子和藹地問裴景和,甚至還親手煮著茶,奉給了裴景和。

裴景和接過了茶杯,卻是轉身遞給了蕭長捷,然後才回頭說:“恐怕要呆一陣子。”

蕭長捷手中突然被裴景和塞進來一壺茶,客人在此,也不好推辭,只好客氣地對那男子說:“長贏謝過先生的茶了。”

那男子才將目光投到了蕭長捷身上,他皺著眉頭,似乎在打量什麽,許久才說:“小友這是帶了自家內眷?小友何時成親的?我居然不知。”

蕭長捷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男子,這人居然看穿了她的偽裝?

不知道現在具體情況的蕭長捷,只能謹慎地一言不發,等裴景和圓場。誰知裴景和居然沒有解釋,反而還笑著應下了她的身份。

“正是內子。成親不久還沒來得及告知夫子,是九如的錯。”:裴景和笑著解釋道:“此次也是陪著夫人回來探親,這才路過幽州。”

“尊夫人是何方人氏?”

蕭長捷笑了笑,率先開口:“青州,林氏。”

那男子沈默了片刻,對著裴景和說:“般配。”

裴景和也笑開了說:“多謝。”

那男子看了看蕭長捷,突然問了一句:“夫人可願與我對弈一局?若夫人贏了,我可以答應夫人一個條件。”

蕭長捷這才饒有興趣地問:“那若我輸了呢?”

“那就夫人也答應在下一個要求。”

蕭長捷彎了彎眉眼,笑著說:“看上去很公平。”

那男子也擡眼,笑著問:“所以?夫人賭嗎?”

蕭長捷摸了摸下巴,語氣調侃地問裴景和:“夫君,你說呢?”

裴景和一個激靈,下意識說:“娘子說什麽就是什麽。”

蕭長捷沒好氣地瞪了一眼裴景和,似乎在說,要你何用?裴景和無辜地摸了摸鼻子,識趣地將眼神移開了。

“夫人真是馭夫有術。佩服,老夫還從未見過我這位小友服軟。”:那男子感慨說。

蕭長捷無所謂地胡說八道:“那可能是他愛我吧,他愛我愛的要死,一刻都不能分開那種。”

·······

裴景和耳根爆紅,男子一陣沈默,隨後他佩服地說:“老夫呂賢,字民成。可否請教夫人名諱?”

蕭長捷想也不想,斬釘截鐵地說:“不可。”

呂賢噎了一下,隨後又感嘆道:“夫人真是與眾不同,老夫有些明白我這位小友為何對你著迷了。”

蕭長捷毫不在意地說:“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說的賭註,我若贏了,你什麽都會答應我?”

呂賢淡淡的說:“只要不違背我的道義,一切皆可。”

“好!此約既成。先生,請吧。”:蕭長捷做了請的手勢,二人落坐於棋盤旁,猜子後,一人執黑,一人執白。

蕭長捷執起黑子,心中迅速冷靜下來。也不過是一局棋罷了,下了又能如何?她起手占了天元,呂賢看了這出其不意的一招,也不輕視,只是笑笑,擡手落下一子。

日光透過窗子照了進來,旁邊傳來咕嚕咕嚕煮茶的聲音,水沸時,茶香四溢。裴景和自覺地接替呂賢,替他照料著那壺茶水,他獨坐在茶爐旁細細地喝著茶,不時還踱步到他們二人身旁,看看棋局。

遠遠的似乎還能聽見街上傳來小販的吆喝聲,近處棋子一下一下敲著棋盤,蕭長捷焦躁的心莫名其妙地被這種聲音奇怪的安撫了。

於是蕭長捷的棋路從一開始的大開大合,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變得不露鋒芒,殺敵無聲了。

這種轉變讓對面的呂賢奇怪的擡頭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繼續落子。只是蕭長捷卻似乎沈浸在棋局中,毫無察覺。

轉眼便暮色四合,這一局棋無處可落,終是以平局收場。

蕭長捷長舒了一口氣,才驚覺自己沒有藏拙!久違的棋逢對手,酣暢淋漓,自己失態了!

對面的呂賢似乎也很開心,對著裴景和說:“你這夫人娶得不錯。看夫人的棋風,似有故人痕跡,不知夫人師從何人啊?”

蕭長捷卻繞開了這個問題,問起了賭註的事:“平局了,怎麽算?”

呂賢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看熱鬧的裴景和:“小友覺得呢?”

裴景和摸了摸下巴,試探地問:“既然平局,那條件要不就算了?”

蕭長捷和呂賢兩個人直直地看著裴景和,仿佛在說,一盤棋下了半天,就這麽算了???

裴景和看到了兩人的反應,只好說:“要不再來一盤?”

已經交手一次的兩人,誰都沒有必勝的把握,可誰都不想錯過這次機會。

於是兩人一齊沈默,良久,呂賢開口說:“今日天色已晚,不如這樣,我和小友夫人一人說一個條件,若互相都能接受,則此約達成。若有一方不願,便作廢。如何?”

蕭長捷想了想說:“可。”

於是蕭長捷非常自然地站了起來,走到了裴景和旁邊問:“要什麽條件?”

裴景和一楞,脫口而出:“是你贏的。”

蕭長捷極其自然地接話說:“可你帶我來,不就是你想要這個條件嗎?我是為你下的棋。”

裴景和長了長嘴,想要說什麽。帶她來確實是這樣想的,呂賢和老鎮北王有舊,見了蕭長捷自然也會有幾分香火情,這樣在幽州辦事也會方便些。可這些心思被如此坦蕩的說出來,裴景和也不免有些心顫。

看得清算計,可仍願付出。她從來就是如此坦誠嗎?

裴景和火速轉頭,掩飾了一下自己的動容。對著呂賢說:“那我們將條件寫下來,若答應便保留,若不答應便銷毀。如何?”

呂賢沒有思考就同意了,倒是讓蕭長捷有些詫異。

蕭長捷看著裴景和端正地寫下了:北裕。她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這是一處距離幽州不遠的小縣城,人口不過幾千人,這個地方怎麽會引起裴景和的註意?甚至裴景和還用它換出去了一個條件。

但想到裴景和此行的目的,蕭長捷不由得猜測,這個小縣城是否和銅錢有些許關聯?才會引得一向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裴景和甘願欠別人人情,也要交換。

蕭長捷在這邊心念電轉間,便想通了這一切。只是唯一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呂賢遞過來的紙條,居然是一片空白。

面對蕭長捷質疑的眼神和裴景和了然的目光,呂賢淡淡的說:“我欠你們家的。”

呂賢的目光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露出了一種惋惜又惆悵的覆雜情感,他的眼神沒有焦點,仿佛在透過蕭長捷看著其他的什麽人。

看來呂賢一早就猜出了她的身份,卻還是陪著他們兩演了一出拙略的戲碼。

道不知這呂賢是哪裏來的故人。蕭長捷不免好奇地問:“先生與家中哪位長輩交好嗎?”

呂賢聽了這話笑了笑,打趣地問:“我是你母親的師兄,你母親從沒提過嗎?”

???

“什麽?”

蕭長捷震驚地看向裴景和,卻見裴景和也是一副吃驚的表情。

看著兩個年輕人驚訝地張大嘴的表情,呂賢難得暢快地笑了出來,又說出了讓蕭長捷驚訝地話:“我曾經,非常愛慕輕眉。”

輕眉是蕭長捷母妃的表字,只有非常親近的人才知道。這下,輪到蕭長捷不知道說什麽了,來查個案子怎麽遇到母妃從前的藍顏知己啊,她老爹知道嗎?

看著被嚇地不輕的蕭長捷,呂賢溫和地說:“都是長輩之間的事,你不知道也正常。不過長捷,論禮,你該喚我師叔才對。不過你既然嫁給了這小子,隨他喚我夫子倒是也行。”

“誰嫁給他了?剛才那番話只不過是演戲罷了。”蕭長捷立刻反駁道:“我還是叫您師叔比較順口。”

呂賢笑著看了一眼裴景和,意思是你小子不行啊!

裴景和無奈地笑了笑,算是默認了。

這下呂賢看蕭長捷的眼神更加驚訝了,居然真的有女子能讓這只小狐貍動心?不過轉念一想,他們二人,一文一武,都是世間英才,倒也是相配。

呂賢想,珠聯璧合的妙人兒,就是姑娘不開竅,得推她一把。

於是他一個眼神遞給了裴景和,意思是你小子記住了我在幫你。呂賢清了嗓子才說:“我這個條件是只許給你的,你就這麽許給了這小子?你清楚我能為你做什麽嗎?只要你想,我甚至能讓你坐上至高之位。”

“沒興趣。”蕭長捷不假思索的拒絕,仿佛沒有聽懂呂賢話裏那無法拒絕的誘惑。

蕭長捷淡淡地說:“在這件事情上,我和他不分彼此,幫他就是幫我。”

“我們要去北裕。”

呂賢笑了笑沒說話,只是有些疲倦地說:“扳倒一個楊家,還有趙家王家李家,又有什麽區別?今日你殺他,明日他殺你。爭鬥永不休止,鬥到最後,都是輸家,有何意趣?”

蕭長捷說:“不能因為一件好事可能會引起壞的結果就不去做它,不撥亂反正的話,那這風氣便永遠汙濁。即使做了也不能澄清天下,但做總比不做好!”

呂賢聽著少年信誓旦旦的聲音,仿佛看到了當初的自己。

誰最開始不是一腔熱血?勢必要做一番事業呢?

可這一路走著走著,原本的赤子心也沾了塵埃,不得已的屈從也成了慣例,那傲骨一旦彎下去變再也直不起來,於是只能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越來越面目全非,感嘆一句:物是人非。

縱使他已不再年少,可這世間卻總有少年。這真是令人期待的事啊!

他在這條路上走到盡頭,剛好做了後來人繼續向前的梯子,這般星火相傳,也對得起過去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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