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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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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幽暗的大理寺牢房裏,蕭長捷和趙繼德面對面坐在地上。

蕭長捷也是第一次聽外人談論起涼州之戰。

趙繼德平靜地敘述著那一戰的始末,在看客眼中,這些仿佛都是過去的事了。

可那一戰在蕭長捷心裏,卻是日日午夜夢回,魂牽夢縈,無法掙脫的枷鎖。

“我雖不知道郡主是如何活下來的,但單憑郡主能活下來,就值得趙某傾佩了。”趙繼德冷靜又冷酷地說:“按照他們的想法,涼州,不該有人能活的下來。”

蕭長捷狠狠地猛吸一口氣,壓住嗓子裏的哽咽說:“他們,是誰?”

趙繼德盤著腿不緊不慢地說:“郡主別著急啊,這個故事很長,你聽我從頭說。”

“事情還是要從安城大捷說起。當時郡主射殺單於,奪回了焉知山,這才有了涼州關隘。沒有涼州之前,雍州便是我大周對抗北羌的第一道防線。可有了涼州之後,雍州理所當然地退居二線,雍州近五年的人口也比五年之前翻了三番。”趙繼德比了個誇張的手勢。

“郡主可知道這是什麽概念?”趙繼德直直地問蕭長捷。

蕭長捷皺眉,不知道趙繼德是什麽意思。

“意味著你北境軍不需要再四處募兵,光北境三州就可以自給自足了!”趙繼德冷冷地說:“郡主可想過,這樣一支有屯田,不受長安管制,完全隸屬於你鎮北王府的軍隊,有多可怕?”

自古皇帝就怕軍權太大,可他鎮北王府,也姓蕭啊!

蕭長捷這樣想,便也這樣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們怕王府軍權太盛,可我兄長十歲就入長安為質子!父王只有我兄長這一個兒子,這難道不能代表我父王的忠心嗎?”

趙繼德笑著搖了搖頭說:“原本是能,可你出現了。憑你的功績,統領北境三十萬大軍是遲早的事。事情又回到了原點,就算皇上能相信一個將兒子送到帝都的父親,可怎麽相信一個與兄長並不親厚的妹妹呢?”

蕭長捷正要辯駁,就被趙繼德打斷了。

“再者,你覺得鎮北王府往長安送個人就算盡忠了?你們未必也將長安的人想得太好了吧?在他們眼中,為了權利,骨肉可殺,至親可殺,摯愛亦可殺!”趙繼德冷冷一笑說:“信任是不存在的,他們只相信利益和握在手中的權柄。”

趙繼德冷靜地說:“而他們,慣會以己度人。”

蕭長捷張了張嘴,半晌說:“就算是這樣,可他們怎麽能確定,除掉了鎮北王府,羌人打不到長安呢?若是國破家亡了,爭這些還有什麽意義?”

趙繼德笑著擺了擺手說:“郡主不是設局人,自然不懂設局人的心思。對他們來說,你們鎮北王府的威脅,遠比異族大得多。”

“他們,是誰?”蕭長捷重覆問了這個問題。

趙繼德卻只是笑著,隨後他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

天?

這是暗指皇帝了?

她堂哥李建成?

蕭長捷刻薄地說:“不可能,李建成那個人我了解,他沒這個膽子。”

趙繼德聽著蕭長捷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言,有了知音一般開心地說:“郡主所言不錯。當今聖上軟弱仁慈,可他舅舅,卻是個狠角色啊。”

“楊燮?”蕭長捷問道:“為什麽?若他外孫上位之後他想除掉我還情有可原,現在就對北境動手,對他們有什麽好處?”

趙繼德笑著說:“郡主也知道太子繼位之後一定會忌憚鎮北王府,難道楊燮會不知道?太子即位後,面對一個德高望重的王叔和一個赫赫有名的帥府,怎麽可能不動手?退一萬步,太子不動手,若北境生了二心怎麽辦?只要你們想,大周的半壁江山隨時都在鎮北王的股掌之中啊!”

若失去了信任,猜疑必定無窮無盡。哪怕是比幹刨心,也無法自證清白。

事已至此,蕭長捷算是徹底明白了此戰原委。

為何援兵遲遲不到?又為何軍糧出了黴物的時候軍中又恰巧出了奸細?

這一切的巧合都是人為,為的不過是除掉可以威脅皇權的鎮北王府罷了。

可憐涼州十萬將士和三萬百姓,無端做了權力鬥爭的犧牲品。

蕭長捷的手無意識地握緊了地上的稻草,像是要攥住什麽似的。半晌後她平靜了下來,看著對面正襟危坐的趙繼德說:“你說的這些全是猜測,可有證據?”

趙繼德一聽,來勁了。

他連忙坐到蕭長捷旁邊迫不及待地說:“我沒有證據,但我們可以查啊!將楊家查個底朝天,不怕查不出來證據。”

怪不得趙繼德今日一定要見她!

怪不得趙繼德接著涼州說了這麽多!

不過是想讓她做端掉楊家的一桿槍罷了!

蕭長捷瞇了瞇眼說:“你趙家是除了楊家之外大周朝的第二大外戚,除掉楊家對你們來說百利而無一害。我怎知不是你為了構陷楊家而誆騙於我?”

趙繼德攤了攤手說:“沒錯,我做著一切就是為了除掉楊家。至於涼州一事,我也沒有騙郡主。我是真心想和郡主合作的。郡主若是不信,可以自去調查。我趙家,隨時歡迎郡主這個朋友。”

蕭長捷頓了頓沒有說話。

趙繼德見狀,知道蕭長捷不會這麽輕易答應結盟。但這陽謀,也不由得她不中。

隨後趙繼德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對蕭長捷行了個禮說:“郡主,在下告辭了。”

看著趙繼德光明正大地走出牢獄,蕭長捷突然想到了什麽,問道:“楊秀,是你殺的嗎?”

趙繼德吃驚地回頭看了蕭長捷一眼,當著外面獄卒的面,換了一副端方正直君子的皮囊對蕭長捷有禮貌地說:“林兄怎會如此想?楊秀,是自殺啊!”

蕭長捷笑了笑,沒有再問。趙繼德看她不說話,便施施然走了。

趙繼德走了之後,蕭長捷坐在地上,突然覺得有些累,一動也不想動。

這種感覺好像是,你翻越了好幾座山就要到達目的地之後,突然發現,你不該出發。你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半生戎馬為國死,回首一切都成空。

她突然覺得有些冷,像是寒霜十二月身著單衣只身闖入雪山深處那般。冷風刺骨,令她戰栗發抖,無力反抗。

蕭長捷伸手撥了撥衣襟,試圖想要抵抗這無處不在的風。

“林書陽,你怎麽了?”一道聲音傳入她的耳中,她迷茫地睜開眼睛。

裴景和一進牢房,看到的就是林書陽魂不守舍地坐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模樣。他還以為是趙繼德說了什麽,嚇到了林書陽。

他一時情急,立刻沖了上去攀住了林書陽的肩膀,柔聲問道:“可是趙繼德威脅了你?不用怕,你是我的人,他趙家還動不了你!”

蕭長捷神思恍惚,並沒有聽出裴景和話裏的回護之意。

蕭長捷只是有些機械地回覆道:“無事,我只是突然覺得,長安城,好冷啊。”

冷?

還未入冬怎麽會冷?

裴景和立刻脫掉了身上的外袍,披到了蕭長捷的身上說:“牢裏陰冷也是正常,你快些起來,我送你回去。”

蕭長捷從善如流地被裴景和扶了起來,她像是丟掉了三魂七魄一樣被裴景和扶上了馬車。

蕭長捷一路都在想趙繼德的話。

理智告訴她,趙繼德的話十有八九是真的。可感性上她總不想相信這是真的。

她雖然殺伐果決,可面對這荒誕的真相,再聯想到戰死疆場的故人們。她便只覺得悲涼。

蕭長捷一路上胡思亂想神游天外,完全沒註意旁邊的裴景和表情變換莫測,似在想些什麽。

等馬車停下時,蕭長捷才發現,他們到了裴府。

蕭長捷看著裴景和說:“太傅不是要送我回家嗎?”

裴景和聽著蕭長捷稱呼的官職名,不露痕跡地看了她一眼之後說:“我和景瑜商量了一下,最近這些日子你就住我府上。景瑜那邊不方便,反正我園中的屋子還空著,你上次也是住過的,地方也熟悉省的折騰。”

蕭長捷皺了皺眉頭問:“為什麽?”

裴景和看她這幅不問清楚不進門的架勢,只好解釋道:“楊秀死了,我們擔心有人對你下手。你住我府上安全些。”

蕭長捷禮貌地拒絕說:“若是擔心趙繼德,那就不用了。我和他已經說開了,他不會對我怎麽樣。”

裴景和詫異地看了蕭長捷一樣,沒想到這小子這麽快就搞定了趙繼德,還真是不可小覷啊!

但他還是堅持地說:“不光是趙繼德,還有其他人,此處不便詳細說,我們先進去。我已經派人將你妹妹接了過來,她在裏面等你。”

這是威脅了?

將家人都綁了過來?

這是想要保護她還是扣押她?

蕭長捷有些反感地閉上了眼,深吸一口氣說:“走吧。”

裴景和一看她答應了,也是松了一口氣。他立刻對下人說:“將林公子安頓到我院中,林姑娘就安頓在後院客房吧。”

隨後他對著蕭長捷解釋說:“你妹妹是女子,不好住在我的院中。我將她安排在後院,有我母親照看,你放心。”

這還是裴景和第一次提他的母親。

蕭長捷擡眼看了他一眼說:“在府上叨擾,總要去拜訪一下老夫人吧。不知道什麽時候方便?”

裴景和有些驚訝地看了蕭長捷一眼說:“今日晚飯,我們一同去後院吃。到時候再拜見,也不遲。”

蕭長捷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了。

兩人並肩走回院中,一路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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