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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下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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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貴蘭有他的想法:隊上有兩個多月沒見面星兒了,大家也都知道庫房裏有麥子,斷不了有人抱怨夥食差,甚至還有懷疑被隊幹部私吞了的。

讓大家坐坐實實吃一頓,解解饞,然後再宣布收縮口糧。

這樣,大家都知道了麥子的去向,也就不疑心疑鬼的了。

食堂裏又恢覆了三個打飯口。人們排起長蛇陣,等著領一碗香噴噴的蔥花打鹵面條。

饑餓了一春的人們,又吃上了白面條,嗓子眼裏就仿佛有只小手一樣,面條剛一送進嘴裏,就被拽進肚子裏。一碗面條,三口五口就吃凈。然後再排隊領下一碗。

王大肚排了三次隊,吃了三海碗面條了,還不飽。見有人投來厭惡的目光,沒好意思再去排隊。坐在西廂房裏用筷子敲著碗邊兒等。

他想等大家都吃飽了,如果有剩面,再來兩碗;沒剩面,就喝兩碗面湯。反正今天管飽,說什麽也要把肚子填滿。

他飯量大,隊上特別照顧,仍然允許他用海碗盛飯,一頓一碗;別人兩個小窩頭,他可以拿四個,比別人多著一倍。

他知道這是隊長對他特殊照顧,但這對可以裝一扁擔兩扁擔鉤子饅頭的大肚子來說,實在差的沒邊沒沿兒,吃了與沒吃一個樣,肚子依然“咕咕”叫。

一個春天,除了打了十天坯和打了一天夯,吃了十一天飽飯外,他沒一天不是在饑餓中度過的。大肚子下去了三分之一還多。過去的衣裳,都肥的穿不得了。

等到最後,王大肚並沒有等上面條。普奶奶見他還沒飽,又沒面條可下了,經過大師傅同意,給他做了兩海碗疙瘩。他大口小口吃凈,又喝了兩碗面湯,才有了些許飽的感覺。

吃完面條後,隊長宣布了一條決意:“從今以後,食堂裏一天三頓玉米面粥,一人一碗。大家可以尋野菜或者別的食物,拿到夥房裏來蒸煮。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地裏的形勢大家看到了,一冬一春沒有雪雨,小麥絕收已成定局。春苗也擰著繩兒,秋收還看不出來。咱要細水長流,爭取每天都見著糧食粒兒。”

但他還是沒敢交實底兒:庫裏只剩了一千多斤玉米,到秋裏還有六個多月,要是白頭發老奶奶不再救濟,光吃粥也不夠。

社員們心裏雖然不痛快,但各隊的情況大家都有所聞:有的生產隊一春都沒蒸過糧食幹糧,有的粥稀的掛不住碗。

相比較起來,全王店村就數十一隊的夥食強。知足了吧!大饑荒來了,十一隊有碗像樣的玉米面粥就已經不錯了。

“隊長英明啊!”有人翹著大拇指說:“減夥食了,讓大家吃頓管飽的面飯,這滋味兒,聽著‘咕咕’叫的肚子回憶去吧!”

就在十一隊的大人孩子心滿意足,兩手抱著撐的圓鼓鼓的肚子回去後,十二隊的隊長王貴仲走進了隊部。

十二隊與十一隊是鄰隊,胡同挨胡同。十二隊也是姓王的多,與十一隊的王姓二百五十年前是一個老祖宗。

春節互相拜年,紅、白大事互相幫忙。所以,除了生產隊不同外,大家還都在心裏認為是一大家子。

普奶奶見了忙打招呼:“是貴仲啊,吃了沒有?”

普奶奶丈夫叫王廷普,比王貴仲大著兩輩兒,王貴仲應該喊奶奶。

“吃了沒有?”這原本是句客套話,可聽在王貴仲耳朵裏,真如萬枚鋼針一樣,紮得渾身難受。

“普奶奶啊,孫子混打鍋了!”王貴仲有氣無力地說著,坐在了夥房外面的門臺階上。

普奶奶看出眉目,只好到鍋裏鏟了又鏟,把鍋底下黏著的疙瘩鏟起來盛了一大碗,澆上鹵汁端到王貴仲面前:

“貴仲啊,你來晚了一步,面條沒了,剛給王大肚做的疙瘩也沒了。給你碗鍋底疙瘩墊墊饑!奶奶也實在拿不出別的來。”

王貴仲眼裏噙著淚,雙手接過,朝普奶奶苦澀的一笑:“貴蘭在不?”

“在,和鄭金棟在北屋裏,我去給你喊他去。”

王貴仲忙擺手制止住,幾口吃完碗裏的鍋底疙瘩,擦擦嘴,將碗遞給普奶奶,擠出一抹淺笑:“謝謝奶奶!”起身挪向北屋通間。

王貴蘭與鄭金棟正在算計糧食,見王貴仲扶著門框站著,打趣道:“嗬,什麽風把你給吹來啦?有凳子不坐,立客(讀qie音)難侍候啊!”

王貴仲也不說話,超前走了兩步,“撲通”一聲,在兩個人的面前實仆仆跪下,把頭深深埋進臂彎裏。

王貴蘭傻眼了。再看鄭金棟,也是一臉迷蒙。

“怎麽啦?”王貴蘭回過神來,忙去拉他,卻怎麽也拉不起來。不由罵道:“你個慫diao,有什麽話起來說,大清白日折我的壽啊!”

兩個人都是貴字上的,輩分相同,輪年齡,兩個人同歲,只是王貴仲生日大些,平時王貴蘭喊他哥。

哥哥是不能給弟弟下跪的,所以王貴蘭有折壽這一說。

王貴仲也不說話,只是跪在地上,屁股撅起老高,腦袋縮在臂彎裏,像個把腦袋藏在沙土裏的大鴕鳥。

“你倒是說話呀?”王貴蘭踢了他的腿一下,踢下去了一個大坑。這才發現,原來他的腿腫的明晃晃的,給人一種一觸就破的感覺。

王貴蘭心裏一顫。為了穩住自己,忙掏出煙袋,裝上一鍋旱煙葉,點著,猛吸了一口。蹲在王貴仲身邊,眉頭鎖起來:

“你這樣跪著,讓別人心裏也難受。起來,有什麽事,盡管說,只要我瞎蘭子能辦到的,一定盡力而為!”

“沒……沒……沒一粒兒糧食了……斷……斷頓了!”王貴仲總算開了口,擠出幾個字,從嗓子眼裏迸出一聲低沈的悲鳴:“天啊……”

王貴蘭猛吸了一口煙,憋了一陣子,緩緩吐出,眼睛望向鄭金棟。

鄭金棟忖出局勢,臉色緊張起來。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誰都知道,在一個生產隊只有一個食堂的情況下,斷頓意味著什麽。正常人能餓七天,這個時候,早已缺油水的肚子怕頂不過三天。

“什麽時候斷的?”王貴蘭吧嗒一口煙,小聲問王貴仲。

“作……昨天晚上……就沒開火……”王貴仲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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