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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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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基地

我說不是隋臻的錯,這不是安慰,事實如此。

我們三個生於同一年,連隋家奶奶都說許多年沒有這樣的事了,五姓之中竟有三個同齡的祖先名諱繼承者。

村裏沒有學校,我們跟著各自的家人生活在不同的地方,放長假時齊聚祿村,和同村其他從城裏回來的孩子玩成一片,那時候沒有什麽親疏遠近,只因為我們三家長輩常常來往所以見的面比其他人多。

隋臻是我們之中的孩子王,沒有他想不到的點子,沒有他做不到的奇事,上山追野兔下河摸螃蟹,摘野果烤地瓜挖田螺……在他的帶領下我們的樂趣似乎無窮無盡。

我還記得那天他興奮地宣布在山裏找到了秘密基地。那時候電視上播放的動畫片正流行,裏面的主角就有一個秘密基地,沒有一個小孩能拒絕這樣的邀請。我們一群人激動地跟著隋臻走上大路、竄過小路、踩過石頭落葉不成路的路,來到傳說中的秘密基地入口。

隋臻在前面擺弄了一陣,野草青苔掩蓋下的土堆裏突然出現一個入口,竟是個像樣的門。我們驚奇地探頭去看,門後的通道是幹燥的石頭砌成,組成墻壁石塊十分巨大,平時這麽大的石頭並不常見。

隋臻招呼著我們往裏走,這個陌生的地方不免有些讓人害怕,但他說的秘密基地到底是怎樣又讓人瘋狂好奇。

走了幾步就發現兩側各有著一個不設門的空房間,裏面堆著些東西,不知從哪裏透進來的光使得裏面比外面暗了許多,仿佛黃昏的天色,不至於漆黑但看得不十分清楚。

適應了暗光後我們開始探索起這兩個房間,裏面的空間比想象中還大,一個四處堆著瓷器和銅錢,有碎裂破損的也有完好的,上面的花紋看不清楚,另一個房間是一套床櫃桌椅家具,像是剛做出來嶄新的就放在這裏變舊,沒有任何人留下的痕跡。

現在想起來我們在秘密基地裏度過了一段很是快樂的時光。每天都可以去瓷器堆裏挖寶,找出完好的器具當過家家的碗,比誰挖出來的銅錢更大,玩劃分領地的游戲,宣布這裏屬於哪個人,裝成導游帶團互相介紹游玩這間房……

我們約好誰也不能告訴大人這個地方的存在,它是屬於我們的秘密基地,所有人都要保守秘密。後來還有摔碎家裏碗的小夥伴不想被責罵,偷偷帶來碎片丟在這裏,真正給這個地方賦予了秘密的意味。

小孩子玩游戲最是認真,用陪葬品過家家聽起來驚悚,在當時的我們眼中什麽都不是。

秘密基地門後的甬道一直通向更深處,我們沒有照明工具,真正的黑暗中藏著什麽,沒人去窺探,直到那天隋臻發現了火把。

人類的文明始於火,像是普羅米修斯的暗示,留在通道裏的火把確實把我們的命運向前推了一步。

我們約好那個探索新地方的日子,等人到齊,舉著幾個火把像遷徙路上的昆蟲緊緊湊成一團前進。

甬道七拐八繞,不知轉了幾個彎,眼前還是一模一樣的石墻,就在我們感到無聊心生折返之意的時候,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個寬敞的走廊。

走廊兩側畫著奇怪的壁畫,踩在腳下的石板發出了和剛才甬道裏不一樣的聲響。雖然看不懂壁畫上到底是什麽人發生了什麽故事,對新鮮事物的好奇還是使我們繼續往前走,這樣古怪的人課本上繪本裏通通都見不到。

我們走近最後一副壁畫,原本黃泥色調的基底色突變,整面墻都是血一般的紅,那紅色十分逼真,仿佛就要從墻上流下無數的鮮血一般。更可怕的是,畫上的主角變成了好幾個青面獠牙的惡鬼,它們抓起扯成兩半的人類軀體啃食,手裏揮舞著可怕的武器。

它們用那些形狀詭異的武器無情地刺穿人類的身體,整個畫面除了巨大的鬼怪就是四散的人的部分軀幹,帶血的人頭的黑發落在惡鬼腳邊。

不知道是誰先哭出了聲音,大夥兒都被嚇得不輕,嘴裏喊著要回家找媽媽,又害怕得一動不敢動。我們自發地往回走,走著走著就跑了起來,不像來時的慢慢前進,一邊哭叫一邊跑,我們離開的速度快得好像下一秒就出去了。

大家跑得分散,誰也顧不上不能告訴家長的約定,等我出去時外面早就沒了人影,隋臻和水蕓比我快一點,在門口等著我一起回家。

我好不容易喘上氣,伸手想看看時間才發現手表不見了。

那可是新買的手表,回去肯定又要被說了……

我躊躇著不想面對,他們得知後和我面面相覷,水蕓提議:“不如,回去撿吧,應該很快的。”

隋臻嘴硬說:“對啊,反正我一點也不怕,你害怕嗎,眉凈筠?”

騙誰呢,他剛才明明跑得最快。但水蕓也這麽說了……我糾結了一會兒,被家長責罵的後果和沒有實體摸不到的恐怖壁畫,還是現實的打擊來得可怕一點。

我們三個沿著進去的路低頭找,最終在走廊的盡頭找到了我的手表,然而那副血紅的壁畫卻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扇緊閉的門。

到了這個時候,我們已經沒心思再往前,撿起手表就往回走。這次我們走得不慢,但還是很快就出來了。一,二,三,四……我數著拐過的彎,比我們來時少了一半。

那扇正緩慢關閉的門仿佛觸到我疑問的眼神,不易察覺地停頓了一瞬。

我疑心是自己的錯覺,什麽都沒說,跟著水蕓隋臻一起往回走,路上卻遇到了匆匆趕來的靳家二叔。他聽跑走的孩子們說被奇怪的壁畫驚嚇,先是把肆意妄為的我們罵了一頓,接著便問:“那地方在哪裏?”

不知為何,他的語氣讓人並不想回答。剛被罵完的水蕓不服氣,犟道:“那個地方你找不到的!”

“胡說什麽!我是要把它圍起來不讓你們再去闖禍!”

我們緊閉著嘴,沒人回答。他從我們這裏得不到答案,惡狠狠地說:“我看你們以後還敢不敢亂跑!”

水蕓跟著他身後,臨走前還和我們做了個鬼臉。

我平安無事地回到家,沒有人問我發生了什麽。看靳家二叔的反應,我還以為回來一定會被爺爺奶奶從出生開始數落,然而奇異的是,我們家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夜裏隋家奶奶來喝茶聊天,我像往常一樣爬上床睡覺,也許是白天玩得累了,很快就睡著了,沒聽見廳裏長輩們低聲絮語到深夜。

當時不覺得,後來才發現很多事情正是從那一天開始改變。近在咫尺的開學日掩蓋了一切,過了一個學期再回到祿村的時候,曾經一起玩的小夥伴都不再呼朋喚友從我家門前經過,漸漸地就剩我和隋臻,還有改了名字的水蕓。

她改名字的事我知道,我還知道水蕓爺爺也一起改了名字,因為他們是坐父親的車去派出所提交材料的。

水蕓爺爺不熟悉派出所的位置,喊父親幫忙送他們過去,我問為什麽要改名字,父親默不作聲,母親小聲問能不能也給我改個名字,他沈吟許久,最後只是嘆了口氣。

又過了幾年水蕓去了更遠的學校,一年中回來的日子屈指可數。

隨著時間過去“玩”這個概念逐漸從我的假期消失,和隋臻也沒見幾面。他像變了個人,從隋家奶奶那裏聽說的事情跟怪談一樣離奇。

從前只知道作死是個誇張的形容詞,在他身上卻變成了寫實。雷雨天爬上大樹,踩在腐朽的獨木橋上使勁蹦,修屋頂時不管不顧從頂上跳下來,用手去抓跑進屋子裏的毒蛇……說實話我對這些還是將信將疑,直到他親自用行動證明。

忘記是高中的哪個暑假,那天水蕓久違地回到祿村,我們一路走著聊天,到河水湍急的深潭附近,水蕓突然指著河邊說:“那個是不是隋臻?”

我才剛擡頭,就看到一個穿著白衣服的人影撲通跳進了水裏。

汛期的河水在河道落差大的低處沖擊成深不可測的水潭,巖石的阻隔扭轉水流形成了幾個大漩渦,即使是水性好的人也知道這種地方是不能下去冒險的。

水蕓嚇得尖叫一聲,我們沖到岸邊,早就看不見人了,她拿出手機發現根本沒有信號,急急忙忙沿路返回去找人幫忙。

我盯著白花花的泡沫看了一會兒,在草叢裏用隨手撿來的棍子撥出一條路,走到下游不遠處,那裏有河水帶來的泥沙堆成的淺灘。

忽然河面上漂過來一塊白布,像被丟掉的垃圾袋浮在水面,漸漸靠近淺灘,嘩啦一聲隋臻從水裏站了起來,朝著我的方向走來,像狗一樣甩了甩身上的水。

“你在這裏幹什麽?”他問。

我說:“看看你是沈下去還是浮起來,或者漂去哪裏,等人來了告訴他們。”

他哼了一聲,“你真冷血。”

隋臻現在像春天下完雨的筍,幾天不見又長高一截,他的樣子好像也變得有些陌生,說不出來哪裏奇怪,我們也很久沒有說話了。

拿出手機,我給水蕓發了一條聽天由命的信息,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能看到,要救的人已經從河裏自己起來了。

我有些莫名的憤怒,他也是,水蕓也是,為什麽在我不知道的時候都變成了另外的模樣,為什麽像說好了一樣長成了我不熟悉的樣子,又不告訴我過程,只有我還像小時候一樣傻傻以為只要他們回來我們就能再在一起玩耍,連疑問都不知道怎麽說出口。

仿佛整個世界都將我拋在身後。

我的表情一定很難看,還要隋臻這個輕視生命的人來關心,他說你怎麽了,我忍不住踢了他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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