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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臨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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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臨城下

星垂堡內,舒軼已經完成了出兵前的最後部署,左右將軍正立在他的兩側,右將軍於重板著面孔,左將軍石盤刀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此次出征崇阿關,任右將軍於重為副將,本座將掛帥親征。”舒軼將後勤問題在腦中快速地過了一遍,遺憾地發現,如果他們此次不能打下崇阿關,那麽這個冬天對魔族來說會很難熬。

“去,把太子叫過來。”他吩咐下屬。

樓風來時,臉上覆蓋著一副制作精良的面具,只露出了一雙漆黑的眼睛。

舒軼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太子與左將軍石盤刀留下,鎮守星垂堡。”

石盤刀雖然驚訝,但並沒有什麽異議,樓風卻眉毛鼻子皺成一團,直接昂首提出了抗議。

“不,我要和大……尊上一起去!”

“太子,這是命令。”舒軼淡淡出聲,把樓風還沒說出口的話盡數堵了回去。

樓風滿臉不服,但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應了聲“是”。

“另外,左將軍依然要做好出征的準備,若情況有變,隨時率軍前往支援。”舒軼繼續吩咐道。

石盤刀一板一眼地拱手:“末將領命。”

“右將軍於重。”

“末將在!”

“那些早年間在中原埋下的釘子,也可以動起來了。”

“末將領命!”

樓風看了看嚴肅魁梧的於重,看了看青衫風流的石盤刀,問道:“是那批死士?”

於重瞥了這位來路不明的太子一眼:“是。”

“還有三十六衛中的幾位。”舒軼好心補充說道,“比如顧槐和死士統領赫連竺——你見過的。”

樓風微微頷首,表示他有數了。

居然還親自解釋了,看來尊上比他原來猜測得更加重視這位“太子”。石盤刀暗自在心裏記下一筆。

或許想要改變尊上攻打人族的想法,可以試著從太子身上下手。

“好了。”舒軼從王座上站起,黑色的大氅披在他的肩頭,身上的銀甲閃耀著刺目的冷光,“時機已至,出發吧。”

樓風和石盤刀站在一處,送魔族大軍出征,在將士們震耳欲聾的吼聲中,大軍向前邁動著整齊劃一的步子,鐵甲泠泠的碰撞聲響徹雲霄,戰車碾過碎石與砂礫,鏗鏘之音不絕於耳。

黑色的旗幟在層層的鐵甲中前赴後繼排排豎起,於大風烈日中招展,旗上一個張牙舞爪的“魔”字盡顯猙獰的殺意。

樓風站在城墻上,俯視著下方的千軍萬馬,正如同當年矗立在勝寒之巔的一塊無名巨巖上,俯視著眼底的千萬裏江山。

不一樣的,他想。

那時,他只覺得勝寒之巔太高、太冷,現在卻有熱血在他的胸膛裏沸騰,驅散了所有的迷茫與恐慌。

樓風想起他早年的願景,他曾立下誓言,終有一日,他要向世人證明自己,要奪回屬於本該屬於他這位烈朝太子的一切!

現在,是他離這個理想最近的時刻了。

可不知為何,樓風竟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待魔族的大旗消失在昏黑的天際後,石盤刀轉向這位連姓名都是隱秘的太子。

“太子殿下,可否移步,與末將一敘。”

樓風扭過脖子,上下打量了石盤刀好一會兒,似乎在思考這家夥安的什麽心思,但這裏是星垂堡,是魔族的核心,石盤刀不可能越過魔尊對他出手。

“何事?”樓風沒有挪動腳步,而是學著姬識冕議事時的神態和語氣,淡淡地問他道。

石盤刀先一拜到底,才道:“一段關於魔族起源的歷史。”

“我,可以拒絕嗎?”樓風負著手,背過身去。

“最好不要。”石盤刀表情真摯。

樓風嗤笑一聲:“危言聳聽。”

“非也,非也。”石盤刀輕輕搖了搖頭,聲音低沈,“這段歷史,關系到魔族的生死存亡。”

“是嗎?”樓風輕笑,依然不做表態。

石盤刀眼珠一轉,下了最後一劑猛藥:“魔族的歷史,要從烈朝建立之初說起。”

“哦,烈朝嗎?”樓風倏然回了身,面具掩蓋了他的表情,但掩蓋不住他嗓音中流露出的興趣,“那我倒是有興趣聽一聽了。”

石盤刀也笑道:“那麽,太子殿下,這邊請。”

………………………………

日色昏黃,飛蓬旋斷。

在滴水成冰的狂怒寒風中,沙浪從天邊拍來,烈馬的嘶鳴聲明朗起來,充斥了風聲的間隙。

遠處是連綿起伏的群山,蜿蜒曲折,巍然屹立,巨鯤大鵬皆不得過,擋住了自北海而下的水汽。

黑影攢動著,又踏起無盡的沙煙。舒軼靜靜地佇立在沙丘上,黑壓壓的騎兵與將士幾欲橫斷整個窮距原。

他們暫時放緩了行軍的速度,等待“妖王”的妖族大軍前來匯合。

舒軼望著群山腺著的彎刀一般的銀月,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這把劍名為懸鏡,是吳嵐跡送給他的禮物。

這麽說或許不太確切,應該是吳嵐跡當年送了大弟子一把名叫“懸鏡”的劍,從此以後,舒軼的每一把劍都叫作“懸鏡”。

“師尊啊……”

“當戰爭的號角吹響之時,你會在做些什麽呢?”

忽然間,遠處的永暮淵上空,一輪驕陽緩緩升起,璀璨的光華撕開層層陰雲,聖潔之輝普照大地,帶給人們久違的溫暖。

不,那不是太陽。

那是妖王金烏的妖丹。

妖族大軍來了。

呵呵,織霞仙子裝得還挺像,魔尊舒軼的嘴邊溢出一絲譏笑。

他收回漫無邊際的思緒,披風在半空劃過一個鋒利的弧度,沈聲吩咐:“整軍,出發。”

事實證明,當魔妖兩族聯軍進攻崇阿關時,吳嵐跡正獨自站在城墻上觀戰。

野豎旌旗,川回組練。法重心駭,威尊命賤。

作為主帥的劉白沒有下令開城門,而是讓士兵先上城頭,以火箭相迎。

雖然軍隊中修行者占了八成,但這八成中,九成九都是低階修行者,因此戰爭還是以原始的方式為主。

鐵蹄似要踏碎天幕的一角,不計其數的身覆黑甲的騎兵伴隨著震天怒吼沖刺,排山倒海的箭雨拋向遠空,漫天火雨如流星一般墜隕。

鋒利的箭鏃呼嘯著穿透骨頭,氣浪掀塵,飛揚的沙粒徑直撲向士卒的面孔,摩擦出猩紅粗糲的痕跡。

兩軍還未至最為激烈的短兵相接,山川已經為之震眩。聲勢之浩大,恍若江河分裂,雷電奔掣。

時已迫近寒冬,空氣凝固,天地閉塞。

但隨著火光迸現的,不是屍山血海,而是妖族士卒們的真身。

妖族雖兵力稀少,卻並不意味著弱小,因為妖族必然是修行者,作為修行者,擋下這種程度的攻擊簡直輕而易舉。

數條龐大的黑蛇盤踞在原野上,豎瞳森然冷寂,全身覆蓋著巴掌大的堅硬鱗片,三角形的頭顱,內彎的勾牙,無不昭示著深入骨髓的毒性。

各種各樣的巨鳥張開整天蔽日的羽翼,背負低沈的雲氣,攜狂風呼嘯而至,翅膀舒展間頓時形成無數銳利白晃的刀刃,刺破前方的空氣,爆聲激起戰鼓似的爆音。

突然,一聲怒吼震懾方圓百裏,一只碩大的斑斕猛虎從上空撲下,昂首闊步,肌肉僨張,鋼鞭一般的長尾巴抽在地上,穿巖碎石,不在話下。

更有幾十個眼角臉頰掛著細密鱗片的妖族越眾而出,默契地同步念咒掐訣,法力流轉,構築起密不透風的水墻與水盾,火箭的威力頓時削弱大半。

能夠飛行的鳥類妖族則是直接越過了箭矢,發出淒厲刺魂的啼叫,張開尖銳如刀的利爪,直撲城墻而去。

劉白不慌不忙,冷靜地指揮士兵分出小半兵力,彎弓引弦,射向了上方襲來的妖族。

幾輪密集的箭雨過後,魔族大軍折損些許,而妖族士兵頂多帶了點擦傷。

“將軍!”

“劉白將軍!”

劉白聽到下屬們在呼喚他。

他沒有回頭看,註視著腳下越來越近的妖魔大軍,挺直了脊背,整理好紅纓獵獵飛揚的頭盔,長槍轉如梨花。

聽著身後響起連綿的刀兵鏗鳴,劉白的胸腔中爆發出一聲雷霆吼叫。

“開城門,迎敵!”

在下一瞬間,聲嘶力竭的應和聲掩蓋了戰車碾過大地隆隆的震顫,萬千將士飛奔齊行,揚起了萬丈煙塵。

劉白跨上戰馬,擡眼一掃,目光如電如炬。

他身下的白馬也不是普通的馬匹,而是擁有上古靈獸駁的血脈的神駒。

《山海經·西山經》載:中曲之山,有獸焉,其狀如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音,其名曰“駁”,是食虎豹,可以禦兵。

駁雖然兇暴,但從不禍害人間,還能穿行於天地之間,至凡人所不能至,行凡人所不能行,且馴服之後溫馴親人,是神靈仙人最喜愛的坐騎之一。

劉白深吸一口氣,雙腿一夾馬肚,急奔上陣。

旋即,他一手拉緊韁繩,一手執槍指天,高聲喝道。

“全軍聽令,布陣——”

經過法力增強的聲音擴散開去,千軍萬馬隨之急速變動,兵戈的喧囂聲中浸滿了死亡的寂靜。

位於魔族大軍後方的魔尊舒軼見此,當即飛身而上,腳踏虛空,魔氣猛提,又在一剎那迸發,紫黑的法力登時以橫掃千軍之勢,籠罩整片戰場。

山河沈寂,日月失光。

“九幽玄冥陣,啟!”

一聲令下,窮距原上大陣開啟,攜末日之景翻攪濁氣,一時間,天地驟然陷入了恐怖的黑暗之中,飛沙走石,魔氣狂歡。

魔族被空前濃郁的濁氣包圍,實力暴漲,妖族多有夜視的能力,只有人族被突如其來的異狀所驚擾。

此時,但見一抹流光裹挾著無上法力沖天而起,穿雲裂空,撕開了濁氣的屏障,將日月之光引回塵世。

——是站在城頭的一位將士射出的驚天一箭。

那是一位面容年輕,雙鬢卻已泛白的將士,面上有一道很長的傷疤,幾乎將他的臉分為上下兩截。

黑雲被破,光芒重歸,清晰起來的視線使得整個大軍氣勢一振。

“鄧期,做得好!”劉白哈哈大笑,縱馬一躍,槍尖直指舒軼所在。

名叫鄧期的千夫長沒有回答,只是再次取箭搭在弦上,鷹隼般的雙目冷厲,對準敵寇的致命要害。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作為人族的眾仙之祖、萬法之初,吳嵐跡孤身佇立在城頭,並未參與其中。

沒有任何一方的攻擊能夠近入他周身三尺之內,他就站在那裏,一襲青衫不染塵埃,波瀾不驚,好似不屬於人間。

吳嵐跡的雙手按在城墻厚重的磚石上,慢慢地撫摸過這座千年關隘斑駁的疤痕,眼前的燹火仿佛是來自煉獄的羽焰,焚燒著所有和平的希冀。

他忽然閉上眼,摸了摸袖口,袖中藏著一封書信,連劉白都不知道信的內容。

魔族左將軍石盤刀承諾,只要吳嵐跡能使這片平原不再荒蕪,他就命令魔族立即退兵。

吳嵐跡心裏五味雜陳,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石盤刀是個聰明人,又擅長察言觀色,見一葉而知天下秋的本領登峰造極,他早就猜到此戰魔尊舒軼必死無疑,才有會寫出“命令魔族退兵”這種話來。

可是窮距原的狀況是過於濃郁的濁氣導致的,他對此又能做些什麽呢?

崇阿關前兩軍沖撞交戰,金戈之聲驟起,嘶吼、慘叫、戰鼓聲一浪高過一浪。

受傷的戰馬轟然傾倒,馬上的將士重重摔下,轉瞬間刀劍臨身,殷紅的鮮血滲入了夾雜冰粒的黃沙。

凜冽的冷光不停回閃,劉白橫槍掃落了幾個騎兵,又擰身刺向圍攻自己將士的敵人的胸膛。

秋風掃落葉一般清理完周身區域,劉白直身一勒韁繩,向舒軼所在的方向看去,恰好舒軼也懸浮於半空中,魔氣鼓動激蕩,負手垂眸睥睨著劉白。

師兄弟兩人隔著半個戰場對視。

“大師兄。”

劉白微勾唇角,用法力將聲音送至舒軼耳邊。

“你今日的對手可不是我。”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頂天立地的金色虛影自崇阿關上空緩緩浮現,面目模糊,但仍威嚴莊重得不可言表。

“魔尊,久仰了。”一個沈穩的聲音響起,舒朗平和,雖然微弱,卻清晰地傳遍了整片戰場。

舒軼瞇眼望去,但見一個中等身形的不惑男子披發持劍,站在城墻之上,而眾仙之祖竟落後半步,立於那名男子的身後。

舒軼腦中念頭一轉,便推測出了此人的來歷。

“滄朝皇帝。”舒軼冷笑道,“久仰。”

原來是當今聖上解下了冠冕、脫去了龍袍,在得到劉白的消息後,親自遠赴崇阿關督戰。

滄帝緩緩擡起了手中的劍,而他身後高逾萬丈的金色虛影也做出了相同的動作,煌煌帝氣繁盛浩大。

他朗聲問道:“魔尊可曾聽聞天子劍?”

舒軼舔了舔嘴唇,眸光幽暗深邃,魔氣如滾水沸騰,他同樣擡起了鋒利難當的懸鏡劍。

“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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