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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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靜好
姬識冕喜歡把離童塞在衣服裏，又暖和又輕便，離童也喜歡縮在人族少年身上睡覺，還不用自己走路。
總之，雙方都非常滿意。
有了離童後，姬識冕就更愛往吳山上跑了。
反正吳山的低溫對他已經構不成威脅，離童常常想念賜予他生命的黑衣神靈，也樂意陪著少年不厭其煩地跑東跑西。
飄歲每次都會現身相見，從未食言。
姬識冕還記得請他品嘗人界美食的願望，隔三差五地就從家裏拿些吃的帶上山，看著黑衣神靈一口一口、慢條斯理地吃完，心裏湧起一股極大的滿足感。
“這種米糕怎麽樣？”姬識冕急切地問飄歲道。
飄歲認真思考了片刻，才回答道：“這塊米糕甜而不膩，清香撲鼻，比上次的糖糕好吃。”
“太好了！那下次我給你帶點米粉嘗嘗吧！”
少年像是取得了一個極大的成就一般歡呼雀躍，離童也跟著他在半空中高興地轉圈圈，吐出一簇簇小火花。
黑衣神靈不置可否。
姬識冕覺得，他和那位吳山上的神靈已經成為很好的朋友了。
但在飄歲看來，他不過是在滿足信徒一個微不足道的心願。
玉塵道子時常往來吳山，有時候是獨自一人，但更多的時候是和他的同胞姐姐織霞玄女一起。
織霞玄女身姿裊娜、眉眼嫵媚，但性格卻不似長相那般濃艷熱烈，玉塵道子拉著飄歲說話，她就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捧著茶杯，慢慢啜飲。
有誰看向她時，織霞玄女就會放下茶杯，露出一個溫柔而乖巧的微笑。
不知從何處聽到了風聲，玉塵道子私下提醒飄歲，說他和人族走得太近了。
飄歲茫然發問：“什麽時候？”
玉塵道子說：“就是那個叫姬什麽……姬識冕的人族，聽說他三天兩頭往吳山上跑，是真的嗎？”
飄歲沒有隱瞞此事的想法，玉塵道子問起，他便告知了弟弟事情的始末。
聽罷，玉塵道子搖搖頭，道：“世上怎麽會有如此不知好歹的人族，萬一他圖謀不軌，你又該如何自處？”
出乎意料的是，飄歲竟然反駁了他。
“我身無長物，他有什麽可圖的？”
玉塵道子氣極反笑，又急得跺腳，掰著手指道：“飄歲！你是天生神靈，光這個身份就已關系重大了！”
那日，玉塵道子拉著飄歲講了許多，恨不得將其中那些人情冷暖彎彎繞繞，一樁樁一件件地掰碎了餵給兄長。
飄歲聽完了，也全部記下了，雖然他實在很難理解某些人的滿腹算計。
“總而言之，飄歲。”玉塵道子心交力瘁地總結道，“無論如何，你是尊貴的天生神靈，不要再同那些卑賤的凡人來往了——免得平白拉低了我們的身份。”
飄歲看著弟弟，眼睛裏沒有火焰，也沒有寒冰，既然沒有七情六欲，便參不透人心。
曰喜怒，曰哀懼，愛惡欲，七情俱。
飄歲楞是一個都沒沾上。
他覺得玉塵道子的觀點不對，但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織霞玄女和玉塵道子離開後，不知世故的神靈思考了很久很久，直到姬識冕再次喚起他的名字。
“飄歲！我和離童今天給你帶了米粉呢！”
飄歲本想置之不理，再找一個機會把離童討回來，斷了人族少年的念想。
他坐在淺岳亭中，低頭把列缺尊者送的茶杯擺放整齊，體內神力隨心念流轉，隱隱與大道遙相呼應。
姬識冕的聲音還在他耳邊回響，但飄歲已經打定主意不去理他。
“飄歲，飄歲？你聽到了嗎？”
姬識冕的叫聲漸漸低了下去，最終趨於沈寂。
飄歲雙手放在膝蓋上，挺直了腰背，端端正正地坐著，如同自蠻荒開篇時就存在的雕塑。
他……應該走了吧？
神靈不確定地想。
忽然伸手摸了摸心口，他覺得那一塊地方運轉而過的神力似乎堵住了。
飄歲不太確定，運行路徑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心口那裏確實有滯澀之感，像是一口氣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喉嚨裏，難受得緊。
為何會這樣？
神靈百思不得其解。
而另一邊，姬識冕茫然地躲在一塊裸露的龐大巖石背後，離童從他的衣領處鉆了出來。
雖然有離童相伴，他不會被寒冷困擾，但吳山的風吹在身上還是不好受的，尤其是今天的風似乎格外的狂暴。
“離童。”姬識冕看不到離童，但能感覺到一個熱源緊緊地貼著他的面龐，“你說，飄歲怎麽不回應我們了呢？”
離童安撫地用小小的手拍了拍他的臉頰。
“嗶哩——啵啪——”離童發出一陣爆破般的聲響，雖然姬識冕聽不懂，但多少也能猜到這小火人在試圖安慰他。
但姬識冕還是非常傷心，神色黯然：“神靈也會騙人嗎？我帶了米粉，米粉好貴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離童卻突然興奮了起來，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小人一下子閃到了姬識冕面前，雙腿盤起漂浮在空中，自信地拍著胸脯。
看懂了小人的意思，姬識冕急忙連連搖頭。
“不行！這米粉是給飄歲吃的！”
離童湊上前，在少年的腦門上狠狠地敲了一下，留下一個紅印。
姬識冕“哎呦”一聲，依然寸步不讓：“我平時也沒有餓著你呀！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的一份，飄歲都說可以不用餵你的……”
不知哪一句踩到了離童的貓尾巴，讓他生氣地一把火燎到了少年的頭發，驚得姬識冕撲打了好幾下。
“哎哎哎，你怎麽能這樣呢！我哪有說錯嘛……”姬識冕委屈地縮成了一團。
雖然脾氣差了些，但小火人還是很講道理的，劈裏啪啦了好幾句後，他堅定不移地爬到姬識冕的下巴上，手腳並用，撐開了姬識冕的嘴唇。
姬識冕連忙把他扒拉下來，生怕自己不小心就把離童吞到肚子裏去了。
“你做什麽？”
離童惱恨他的不開竅，被姬識冕握在手裏，還不斷掙紮著，試圖掙脫他的魔爪。
轉了轉眼珠，姬識冕試探地問：“你的意思是，讓我繼續喊？”
離童突然不動了，一只手拍了拍少年人的虎口，一片平滑的臉上竟流露出了幾分凝重和嚴肅。
姬識冕硬生生地從他臉上看出了“這個重任就交給你了”的意味。
“好吧……”姬識冕扁著嘴，“不過飄歲不理我們的話，可不能怪我啊。”
離童不想理他，並錘了他一拳頭。
於是姬識冕清了清嗓子，深吸了一口氣。
“飄歲——”
“飄歲，我和離童又來找你啦——”
“今天帶的是米粉哦——”
清朗的嗓音直沖九霄，驚起了遠方的無名飛鳥，雪花震顫，窣窣落下，聲浪在山中宛如漣漪般一圈一圈回蕩開去。
“……歲……我和……來找你……天帶……米粉哦……”
風肅肅，雪紛紛。
陣陣回音從層疊的山巒游蕩而來，但黑衣的神靈仍然保持著緘默。
“你看，他沒有回答我們吧。”姬識冕坐在巖石腳邊，一個粗制濫造的食盒放在他的身邊。
離童小心翼翼地趴在食盒的木蓋子上，把盒中的米粉熱了又熱。
姬識冕戳了戳離童：“欸，飄歲是不是覺得我們倆太煩，再也不想理我們了？”
回應少年人的是無數迸濺的火星子。
“小心一些！你這可不是普通的火，木盒會燒起來的。”
“劈裏——砰，啵啪啦——”
“我知道我知道！別噴火了，我再喊兩聲就是了！”
而此時此刻，坐在淺岳亭裏的飄歲猛地睜開了雙眼。
這是姬識冕今日第三次喊他了。
真是執著。
罷了，再去見他一次吧，這樣也方便直接把離童帶回來。
飄歲站起身來，消失在亭中。
姬識冕靠著大石頭，把簡陋的食盒抱在懷裏，離童坐在木蓋子上，依偎著他的衣襟，也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飄歲找到他們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一大一小兩團縮在一起，可憐巴巴的，像是被拋棄的小動物，因為無家可歸，只能在嚴酷的淒霜冷雪之中瑟瑟發抖。
姬識冕似有所覺地擡起頭來，一襲黑衣便侵占了他全部的視線。
“飄歲！”
他眼睛一亮，抱著食盒猛地站了一起來，劇烈的動蕩讓離童差點掉下來，坐穩後他氣呼呼地扯了扯少年的衣領，旋即便迫不及待地撲向了神靈。
飄歲托住小火人，順手將其放在了肩膀上。
姬識冕沒有問他為什麽來得那麽晚，只是把食盒遞到了神靈眼前，露出一個傻裏傻氣的笑容。
“這是米粉，你快嘗嘗！”
飄歲頓了一下，猶豫了一會兒，才伸手接了過來。
再吃一次吧，姬識冕帶都帶來了……
他們在巖石的背風處坐下，離童帶著一身四處亂濺的火星子，殷勤地幫飄歲打開了木食盒。
姬識冕眼疾手快地從小火人的短手中搶過木蓋，才避免了蓋子被離童的火點燃。
少年人湊上前去，從食盒裏摸出一雙筷子，遞給飄歲。
“你嘗嘗看……啊呀，怎麽糊了！”
姬識冕驚愕得近乎失聲，無措地看著黑衣神靈，看上去快要哭出來了。
他滿臉歉意：“對不起，也許是離童熱過頭了……”
離童也低下頭，腿腳緊緊並在一塊兒，雙手相互揉搓著，用肢體動作生動形象地表現了他的自責與愧疚。
飄歲垂眸：“……無妨，只是放久了。”
他頓了頓，又道：“我的錯。”
言罷，他挑起了一點米粉，生疏地用筷子卷了卷，放入口中。
“這個最好蘸著吃。”姬識冕貼心地提醒他道。
站著吃？
飄歲微微怔了一下，就從善如流地端著食盒站了起來。
姬識冕：“……我是說，最好蘸著湯吃。”
黑衣神靈若無其事地坐回原位。
姬識冕家裏窮，帶來的米粉什麽調料都沒有放，所有的味道都來自於高湯，份量也不大，飄歲兩三口下去就已經見了底。
“怎麽樣？好不好吃？”姬識冕往前坐了坐，眼裏充滿了希冀的光芒。
寡淡無味，著實一般。
飄歲已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
“……不錯。”
神靈的嗓音有些硬邦邦的。
“太好了！”姬識冕笑了起來，眉眼都完成了月牙兒。
離童也高興地鼓起章來，雖然他鼓掌的聲音還沒有火星爆裂之聲響亮。
神靈註視著這位神采飛揚的少年。
他想說：以後你不必來了。
他想說：今日我要把離童帶走。
他想說：你是人，我是神。
可是看著姬識冕明亮而鮮活的笑容，飄歲說不出口了。
姬識冕能圖我什麽呢？
飄歲這樣想。
誠然，玉塵道子比自己懂得要多一些——也許不止一些，但他又不懂這個叫姬識冕的人族少年。
姬識冕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黑衣神靈表面波瀾不驚，心裏卻像是有塊石子掉入了寧靜的深潭，激起一層經久不散的漣漪。
飄歲撫摸著心口，陷入了沈思。
當他決定來見姬識冕時，那處的堵塞感就消失了。
那種感覺是因這個人族少年而起嗎？飄歲猶疑地猜測。
或許該上九重天問問天道主大哥。
於是，他對姬識冕道：“我要離開吳山一趟。”
“你什麽時候回來？”姬識冕直接問起他的歸期。
“不知道。”飄歲真誠地回答，天道主大哥可能會留他住幾天，然後就會被抓去地府陪地道主姐姐，扶搖哥說不準也會插一腳……
姬識冕又問：“那我怎麽知道你是否回吳山了呢？”
飄歲道：“等我回來，我去找你。”
“真的？”姬識冕受寵若驚。
“真的。”飄歲鄭重地點點頭。
神靈突然說要離開，姬識冕難免將其與他今日的異樣聯系起來，他憂心忡忡地望著飄歲，欲言又止。
飄歲開口：“你怎麽了？”
姬識冕斟酌著說：“你們神靈之間……一般不打架吧？”
“極少。”飄歲回憶了一下。
“那就好。”姬識冕松了一口氣。
姬識冕帶著依依不舍的離童下了山，而飄歲直奔九重天。
這一去，就是三載光陰。
歲月無情，世事無常，三年可以改變很多東西。
後世有史官記載，廣靈帝八年，即黑衣神靈離開後的第一年，天下大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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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識冕喜歡把離童塞在衣服裏，又暖和又輕便，離童也喜歡縮在人族少年身上睡覺，還不用自己走路。
總之，雙方都非常滿意。
有了離童後，姬識冕就更愛往吳山上跑了。
反正吳山的低溫對他已經構不成威脅，離童常常想念賜予他生命的黑衣神靈，也樂意陪著少年不厭其煩地跑東跑西。
飄歲每次都會現身相見，從未食言。
姬識冕還記得請他品嘗人界美食的願望，隔三差五地就從家裏拿些吃的帶上山，看著黑衣神靈一口一口、慢條斯理地吃完，心裏湧起一股極大的滿足感。
“這種米糕怎麽樣？”姬識冕急切地問飄歲道。
飄歲認真思考了片刻，才回答道：“這塊米糕甜而不膩，清香撲鼻，比上次的糖糕好吃。”
“太好了！那下次我給你帶點米粉嘗嘗吧！”
少年像是取得了一個極大的成就一般歡呼雀躍，離童也跟著他在半空中高興地轉圈圈，吐出一簇簇小火花。
黑衣神靈不置可否。
姬識冕覺得，他和那位吳山上的神靈已經成為很好的朋友了。
但在飄歲看來，他不過是在滿足信徒一個微不足道的心願。
玉塵道子時常往來吳山，有時候是獨自一人，但更多的時候是和他的同胞姐姐織霞玄女一起。
織霞玄女身姿裊娜、眉眼嫵媚，但性格卻不似長相那般濃艷熱烈，玉塵道子拉著飄歲說話，她就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捧著茶杯，慢慢啜飲。
有誰看向她時，織霞玄女就會放下茶杯，露出一個溫柔而乖巧的微笑。
不知從何處聽到了風聲，玉塵道子私下提醒飄歲，說他和人族走得太近了。
飄歲茫然發問：“什麽時候？”
玉塵道子說：“就是那個叫姬什麽……姬識冕的人族，聽說他三天兩頭往吳山上跑，是真的嗎？”
飄歲沒有隱瞞此事的想法，玉塵道子問起，他便告知了弟弟事情的始末。
聽罷，玉塵道子搖搖頭，道：“世上怎麽會有如此不知好歹的人族，萬一他圖謀不軌，你又該如何自處？”
出乎意料的是，飄歲竟然反駁了他。
“我身無長物，他有什麽可圖的？”
玉塵道子氣極反笑，又急得跺腳，掰著手指道：“飄歲！你是天生神靈，光這個身份就已關系重大了！”
那日，玉塵道子拉著飄歲講了許多，恨不得將其中那些人情冷暖彎彎繞繞，一樁樁一件件地掰碎了餵給兄長。
飄歲聽完了，也全部記下了，雖然他實在很難理解某些人的滿腹算計。
“總而言之，飄歲。”玉塵道子心交力瘁地總結道，“無論如何，你是尊貴的天生神靈，不要再同那些卑賤的凡人來往了——免得平白拉低了我們的身份。”
飄歲看著弟弟，眼睛裏沒有火焰，也沒有寒冰，既然沒有七情六欲，便參不透人心。
曰喜怒，曰哀懼，愛惡欲，七情俱。
飄歲楞是一個都沒沾上。
他覺得玉塵道子的觀點不對，但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織霞玄女和玉塵道子離開後，不知世故的神靈思考了很久很久，直到姬識冕再次喚起他的名字。
“飄歲！我和離童今天給你帶了米粉呢！”
飄歲本想置之不理，再找一個機會把離童討回來，斷了人族少年的念想。
他坐在淺岳亭中，低頭把列缺尊者送的茶杯擺放整齊，體內神力隨心念流轉，隱隱與大道遙相呼應。
姬識冕的聲音還在他耳邊回響，但飄歲已經打定主意不去理他。
“飄歲，飄歲？你聽到了嗎？”
姬識冕的叫聲漸漸低了下去，最終趨於沈寂。
飄歲雙手放在膝蓋上，挺直了腰背，端端正正地坐著，如同自蠻荒開篇時就存在的雕塑。
他……應該走了吧？
神靈不確定地想。
忽然伸手摸了摸心口，他覺得那一塊地方運轉而過的神力似乎堵住了。
飄歲不太確定，運行路徑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心口那裏確實有滯澀之感，像是一口氣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喉嚨裏，難受得緊。
為何會這樣？
神靈百思不得其解。
而另一邊，姬識冕茫然地躲在一塊裸露的龐大巖石背後，離童從他的衣領處鉆了出來。
雖然有離童相伴，他不會被寒冷困擾，但吳山的風吹在身上還是不好受的，尤其是今天的風似乎格外的狂暴。
“離童。”姬識冕看不到離童，但能感覺到一個熱源緊緊地貼著他的面龐，“你說，飄歲怎麽不回應我們了呢？”
離童安撫地用小小的手拍了拍他的臉頰。
“嗶哩——啵啪——”離童發出一陣爆破般的聲響，雖然姬識冕聽不懂，但多少也能猜到這小火人在試圖安慰他。
但姬識冕還是非常傷心，神色黯然：“神靈也會騙人嗎？我帶了米粉，米粉好貴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離童卻突然興奮了起來，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小人一下子閃到了姬識冕面前，雙腿盤起漂浮在空中，自信地拍著胸脯。
看懂了小人的意思，姬識冕急忙連連搖頭。
“不行！這米粉是給飄歲吃的！”
離童湊上前，在少年的腦門上狠狠地敲了一下，留下一個紅印。
姬識冕“哎呦”一聲，依然寸步不讓：“我平時也沒有餓著你呀！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的一份，飄歲都說可以不用餵你的……”
不知哪一句踩到了離童的貓尾巴，讓他生氣地一把火燎到了少年的頭發，驚得姬識冕撲打了好幾下。
“哎哎哎，你怎麽能這樣呢！我哪有說錯嘛……”姬識冕委屈地縮成了一團。
雖然脾氣差了些，但小火人還是很講道理的，劈裏啪啦了好幾句後，他堅定不移地爬到姬識冕的下巴上，手腳並用，撐開了姬識冕的嘴唇。
姬識冕連忙把他扒拉下來，生怕自己不小心就把離童吞到肚子裏去了。
“你做什麽？”
離童惱恨他的不開竅，被姬識冕握在手裏，還不斷掙紮著，試圖掙脫他的魔爪。
轉了轉眼珠，姬識冕試探地問：“你的意思是，讓我繼續喊？”
離童突然不動了，一只手拍了拍少年人的虎口，一片平滑的臉上竟流露出了幾分凝重和嚴肅。
姬識冕硬生生地從他臉上看出了“這個重任就交給你了”的意味。
“好吧……”姬識冕扁著嘴，“不過飄歲不理我們的話，可不能怪我啊。”
離童不想理他，並錘了他一拳頭。
於是姬識冕清了清嗓子，深吸了一口氣。
“飄歲——”
“飄歲，我和離童又來找你啦——”
“今天帶的是米粉哦——”
清朗的嗓音直沖九霄，驚起了遠方的無名飛鳥，雪花震顫，窣窣落下，聲浪在山中宛如漣漪般一圈一圈回蕩開去。
“……歲……我和……來找你……天帶……米粉哦……”
風肅肅，雪紛紛。
陣陣回音從層疊的山巒游蕩而來，但黑衣的神靈仍然保持著緘默。
“你看，他沒有回答我們吧。”姬識冕坐在巖石腳邊，一個粗制濫造的食盒放在他的身邊。
離童小心翼翼地趴在食盒的木蓋子上，把盒中的米粉熱了又熱。
姬識冕戳了戳離童：“欸，飄歲是不是覺得我們倆太煩，再也不想理我們了？”
回應少年人的是無數迸濺的火星子。
“小心一些！你這可不是普通的火，木盒會燒起來的。”
“劈裏——砰，啵啪啦——”
“我知道我知道！別噴火了，我再喊兩聲就是了！”
而此時此刻，坐在淺岳亭裏的飄歲猛地睜開了雙眼。
這是姬識冕今日第三次喊他了。
真是執著。
罷了，再去見他一次吧，這樣也方便直接把離童帶回來。
飄歲站起身來，消失在亭中。
姬識冕靠著大石頭，把簡陋的食盒抱在懷裏，離童坐在木蓋子上，依偎著他的衣襟，也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飄歲找到他們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一大一小兩團縮在一起，可憐巴巴的，像是被拋棄的小動物，因為無家可歸，只能在嚴酷的淒霜冷雪之中瑟瑟發抖。
姬識冕似有所覺地擡起頭來，一襲黑衣便侵占了他全部的視線。
“飄歲！”
他眼睛一亮，抱著食盒猛地站了一起來，劇烈的動蕩讓離童差點掉下來，坐穩後他氣呼呼地扯了扯少年的衣領，旋即便迫不及待地撲向了神靈。
飄歲托住小火人，順手將其放在了肩膀上。
姬識冕沒有問他為什麽來得那麽晚，只是把食盒遞到了神靈眼前，露出一個傻裏傻氣的笑容。
“這是米粉，你快嘗嘗！”
飄歲頓了一下，猶豫了一會兒，才伸手接了過來。
再吃一次吧，姬識冕帶都帶來了……
他們在巖石的背風處坐下，離童帶著一身四處亂濺的火星子，殷勤地幫飄歲打開了木食盒。
姬識冕眼疾手快地從小火人的短手中搶過木蓋，才避免了蓋子被離童的火點燃。
少年人湊上前去，從食盒裏摸出一雙筷子，遞給飄歲。
“你嘗嘗看……啊呀，怎麽糊了！”
姬識冕驚愕得近乎失聲，無措地看著黑衣神靈，看上去快要哭出來了。
他滿臉歉意：“對不起，也許是離童熱過頭了……”
離童也低下頭，腿腳緊緊並在一塊兒，雙手相互揉搓著，用肢體動作生動形象地表現了他的自責與愧疚。
飄歲垂眸：“……無妨，只是放久了。”
他頓了頓，又道：“我的錯。”
言罷，他挑起了一點米粉，生疏地用筷子卷了卷，放入口中。
“這個最好蘸著吃。”姬識冕貼心地提醒他道。
站著吃？
飄歲微微怔了一下，就從善如流地端著食盒站了起來。
姬識冕：“……我是說，最好蘸著湯吃。”
黑衣神靈若無其事地坐回原位。
姬識冕家裏窮，帶來的米粉什麽調料都沒有放，所有的味道都來自於高湯，份量也不大，飄歲兩三口下去就已經見了底。
“怎麽樣？好不好吃？”姬識冕往前坐了坐，眼裏充滿了希冀的光芒。
寡淡無味，著實一般。
飄歲已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
“……不錯。”
神靈的嗓音有些硬邦邦的。
“太好了！”姬識冕笑了起來，眉眼都完成了月牙兒。
離童也高興地鼓起章來，雖然他鼓掌的聲音還沒有火星爆裂之聲響亮。
神靈註視著這位神采飛揚的少年。
他想說：以後你不必來了。
他想說：今日我要把離童帶走。
他想說：你是人，我是神。
可是看著姬識冕明亮而鮮活的笑容，飄歲說不出口了。
姬識冕能圖我什麽呢？
飄歲這樣想。
誠然，玉塵道子比自己懂得要多一些——也許不止一些，但他又不懂這個叫姬識冕的人族少年。
姬識冕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黑衣神靈表面波瀾不驚，心裏卻像是有塊石子掉入了寧靜的深潭，激起一層經久不散的漣漪。
飄歲撫摸著心口，陷入了沈思。
當他決定來見姬識冕時，那處的堵塞感就消失了。
那種感覺是因這個人族少年而起嗎？飄歲猶疑地猜測。
或許該上九重天問問天道主大哥。
於是，他對姬識冕道：“我要離開吳山一趟。”
“你什麽時候回來？”姬識冕直接問起他的歸期。
“不知道。”飄歲真誠地回答，天道主大哥可能會留他住幾天，然後就會被抓去地府陪地道主姐姐，扶搖哥說不準也會插一腳……
姬識冕又問：“那我怎麽知道你是否回吳山了呢？”
飄歲道：“等我回來，我去找你。”
“真的？”姬識冕受寵若驚。
“真的。”飄歲鄭重地點點頭。
神靈突然說要離開，姬識冕難免將其與他今日的異樣聯系起來，他憂心忡忡地望著飄歲，欲言又止。
飄歲開口：“你怎麽了？”
姬識冕斟酌著說：“你們神靈之間……一般不打架吧？”
“極少。”飄歲回憶了一下。
“那就好。”姬識冕松了一口氣。
姬識冕帶著依依不舍的離童下了山，而飄歲直奔九重天。
這一去，就是三載光陰。
歲月無情，世事無常，三年可以改變很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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