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山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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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山遇神
吳嵐跡認識姬識冕，是在一千二百多年前。
彼時，他奉天地道主之命執掌吳山，說是執掌，其實也不過是騰個清凈的地方讓他安心修行。
吳山人煙稀少，又在廣朝疆域的最北端，氣候嚴寒，滴水成冰。
飄歲安安穩穩地住在吳山上，因為在化形期間習慣了孤獨，且身為天生神靈，無需香火供奉，在深山一坐數年也是常事。
但吳山周圍還是有人族村莊的，也時不時就有獵人追著獵物跑進了吳山，然後被風雪困住。
飄歲記著兄姊們的教導，便會在此時出手，將誤入之人送下吳山去。
雖然他力量弱小，但那也只是相對天生神靈而言。
吳山周邊的百姓們就說吳山上有神靈，雖然村裏頭已經有了許多神靈的廟，但也會拜一拜傳言中的那位吳山之神。
可惜廣朝不允許立淫祠，所謂的“吳山之神”也從未現身承認自己是神靈，所以人們只是外出前在心裏悄悄向他禱告一番。
“啊嘁！啊嘁！”
姬識冕打了一個噴嚏，揉了揉通紅的鼻子，哆嗦著手，將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緊了些，繼續向山上走著。
他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十年前跟著家人逃難到了吳山腳下的牛角村。
小時候落下了病根，家裏頭又窮，附近也沒什麽靠譜的醫師，導致少年人的身形幹幹瘦瘦的，根本就是一副骨架撐著一張皮。
姬識冕能感覺到寒風在往自己的骨頭縫裏鉆，每一步踩下去都會陷進雪堆裏，但對吳山之神的好奇與憧憬支撐著他，一步又一步地攀登上去。
吳山之神到底在哪裏呢？
如果自己迷路了，神靈會來救他的，對吧……
隔壁的牛叔就被吳山之神救了，說明這是一個好神呢，不知道能不能見到吳山之神的真容。
姬識冕如是想。
真想見見這位吳山之神啊……
“啊——嘁——”
吳山高聳入雲，常年被冰雪覆蓋，他又打了個噴嚏，口中呼出裊裊的白霧。
好冷啊……
糟糕，吳山之神不會看出自己是特意來找他的，所以不願現身吧？
姬識冕快要凍僵了，思緒也仿佛被冰雪凍住，變得越來越遲鈍緩慢，漸漸的，連冷都感覺不到了。
怎麽回事，為何突然開始熱起來了……
姬識冕知道自己已經瀕臨極限，但傳聞中救苦度厄的吳山之神還沒有出現。
要不先下山去，下次再來尋找神靈吧？
而就在這時，一陣微風悄然席卷而來，姬識冕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逐漸回暖，視線裏紛紛揚揚的細雪也消失了，面前忽然現出一條石頭小路來。
“吳山之神……”
姬識冕喃喃自語，激動的情緒瞬間占領了他的內心。
神靈終於來了！
“神啊，我是來見您的，我不想下山，我只想見您一面！”姬識冕把雙手籠在嘴邊大喊道。
若是有成人在場，定會壓著這個冒犯神靈的少年人給吳山之神道歉，但姬識冕本人可沒有絲毫畏懼，灼灼的目光四處尋找著神的蹤跡。
可惜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神！神！我就是為了覲見神靈而來，我會為您供奉最好的祭品，求您現身吧！”姬識冕沒有氣餒，仍以自己最大的聲音呼喚著。
深山寒冷，似乎只有呼嘯的北風嘲笑著少年的不自量力。
他還想說些什麽，忽的被一股巨力扯上了天空，身子在半空中翻了不知多少個筋鬥，直翻得他頭暈目眩，分不清天地上下。
再回神，他已經躺在山腳下了。
不虧是神靈呢……
姬識冕累得連手指頭都不想動彈，幹脆就在地上躺著，直楞楞地看著頭頂那一片灰蒙蒙的廣闊天穹。
他感覺自己好像進入了一個玄奧而深遠的地方，思維被沖擊成了碎片，腦海裏充斥著大量無法理解的符號，讓這瘦弱的少年人頭疼欲裂。
姬識冕用力閉了閉眼睛，魂魄被一股無名的力量引回了體內，暈眩良久後，視線才逐漸清晰起來。
剛剛發生了什麽事？這也是神靈的力量嗎？
姬識冕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不甘地攥緊了拳頭，目光堅毅決絕。
我不會放棄的，我一定要見到吳山之神！
人嘛，見了冰的就想令其融化，見了硬的就想令其彎折，這是人族多少沾了點的小毛病。
而少年的叛逆心一上來，撞了南墻也不肯回頭，九頭牛去拉也拉不回來。
於是沒過幾天，姬識冕又避開了父母，悄悄地往吳山上跑了。
沿著小路一路攀登，走到半山腰，姬識冕氣喘籲籲地扒拉著一棵松樹，想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我到底為啥一定要見吳山之神來著？
他不禁思考。
算了，來都來了，現在下山，說不準哪天興起了，還得再爬一次。
姬識冕對自己有著深刻的認識。
他從懷裏摸出一個餅子，放到嘴裏咬了一口。
沒咬動。
阿娘做的面餅已經硬得跟冰碴子一個樣了。
姬識冕試著掰了掰，也沒能掰下來，洩氣地把面餅放回了懷裏。
沒事，捂一捂，沒準捂熱了就可以吃了。
完全沒有考慮到他自己身上也已經和雪一樣冰冷。
“神啊……”
姬識冕無意識地呢喃道，閉上眼，雙手合十抵住了額頭，“尊貴的吳山之神，上一次是我唐突，但我的一顆誠心日月可鑒，請您現身一見……”
他停頓了一下，忽然肚子裏的壞水就咕嚕嚕地冒上來了。
“若是吳山之神今日不願見我，那我下次再來。”
直到神願意見他為止。
話音剛落，姬識冕的瞳孔裏就映入了一個修長的人影。
世界仿佛在一瞬間歸於寂靜，時間也在這一刻徹底凝滯。
他看到那黑衣的神靈踏著流風而來，身骨勻亭，以漫天飛雪為襯，翩然落在了他的身前。
神靈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而樸素的黑衣，連發冠也沒有戴，和廟裏華服金裝的神靈完全不同。
姬識冕的眼神微微一瞥，看到黑衣神靈的腰側懸了一塊圓形的小玉佩——那是他身上唯一的裝飾了。
神靈垂首，讓姬識冕看清了他的面容。
他的五官都很好看，但姬識冕只對神靈的眼睛印象深刻。
純黑的，看不到一絲光亮的。
讓人不禁懷疑這雙眼睛的主人到底有沒有生命。
姬識冕從小就對神靈充滿了好奇，經常跟著家中長輩去廟裏祭拜，但廟裏的那些塑像無不眉目端慈，悲憫眾生。
有時候，他甚至會覺得這些不會動的神像其實是活著的。
但是姬識冕看著眼前俯下身來的神靈，卻覺得這只是一座會動的冰雕。
姬識冕鼓起勇氣問：“你……不，您就是吳山之神？”
“不是。”黑衣神靈道。
他的聲音也和外表一樣，如山泉一般冷冽。
不是？
姬識冕歪了歪頭，滿臉困惑。
不是神靈，還能是妖怪嗎？
他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問的。
黑衣的神靈看著他說：“吳山之神是人族對我的稱呼，但我並沒有山神的權柄。”
權柄……是個什麽東西？
姬識冕懵懵懂懂，道：“那、那我該怎麽稱呼你？”
“飄歲。”
神靈回答他。
姬識冕從地上跳起來，拍了拍褲腿，對著面無表情的神靈笑：“我叫姬識冕。”
他又東張西望，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在神靈面前蹲下，以樹枝為筆，以白雪作紙，認認真真寫下了“姬識冕”三個字。
寫的一般，勉強算是橫平豎直。
自稱飄歲的黑衣神靈靜靜地凝視著他，沒有扭頭離開，也沒有說一句話。
看著自己寫的字，姬識冕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是我的名字……你的名字怎麽寫呀？”他禁不住眉飛色舞，擡起頭朝著飄歲咧開嘴角。
神靈似乎並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樣不近人情，主動走近一步，忽略了姬識冕殷勤地遞過來的樹枝，手掌在雪堆上輕輕一拂。
兩個如藤蔓般糾纏的字便落在了雪地上。
姬識冕不認得，站起身來，所以求助般眼巴巴地盯著黑衣神靈。
“飄歲。”神靈指了指地上的字，聲音平淡如水，“以前是這個寫法。”
言下之意，就是不會寫如今人族所用的官方文字。
姬識冕又打了個噴嚏，抽抽鼻子，甕聲甕氣道：“這樣啊……”
“你很冷。”飄歲道。
“對啊，你看地上的雪都可以把我埋進去了，能不冷嗎？”姬識冕幾乎忘記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位神靈，下意識地嘟囔著抱怨。
飄歲偏過了頭，道：“穿的衣服太少，會冷。”
姬識冕哼哼唧唧地應了一聲：“我家買不起厚衣服啦……”
卻見黑衣的神靈註視著他，不知道想了些什麽，忽然上前，在他的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紅色光芒一閃而逝。
“這樣，就不冷了。”
一股暖流從肩膀處開始迅速蔓延，以不可抵擋之勢傳遍了姬識冕的全身，讓他的臉頰都冒出了一股股熱氣。
姬識冕嘗試著抓了一把雪，冰晶在掌中融化成水，他卻只感覺到了微微的涼意。
真的不冷了耶！
他興奮地往空中撒了幾把雪粒，紛紛揚揚，撒了自己滿頭滿臉，然後合身一撲倒進了雪堆裏，甚至還開心地打了一個滾。
飄歲看著他在雪中撒歡，被那幾把雪殃及後，也只是面無表情地抖了抖衣衫，仔細地擦幹凈腰間的玉佩。
姬識冕鬧了一會兒也失去了興致，便再次湊到了還沒離開的神靈身邊，開始膽大包天地問東問西。
“山上迷路的人都是你救的嗎？”
“舉手之勞。”
“所以你確實是吳山之神啊。”
“不，我是飄歲。”
“可是大家都叫你吳山之神哎，你就是吳山的神靈啊！”
“沒有天地道主的冊封，就不是吳山之神。”
“天……天地道主？那是誰？”
“天公，和地王娘娘。”
姬識冕一張嘴講了很久都沒有停，黑衣神靈竟然縱容了他拉著自己不斷發問。
不知過了多久，姬識冕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問道：“天公坐鎮九重天，地王娘娘掌管地府，馱日翁和月娘娘負責日月輪轉，眾神靈各司其職……那飄歲呢？你平常要做些什麽呀？”
飄歲直言不諱：“修行。”
“咦？修行是什麽？”姬識冕連忙追問。
黑衣的神靈卻頓在了原地，這個問題似乎讓他有些為難。
姬識冕自認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急忙開口：“想來神靈之事也不是我這樣的凡人能夠理解的……對了，飄歲，你喜歡吃什麽？”
這個時候，他倒是想起來自己是凡人，而飄歲是神靈了。
飄歲不是人族，也沒有註意到他轉移話題的方式有多生硬，只是說：“我不需要進食。”
姬識冕把雙手一拍，一副極其高興的模樣：“只是不需要，而不是不能，對吧？”
飄歲點頭。
“那就對了嘛，你既然可以吃東西，那就一定會有喜歡的口味呀。”不知為何，姬識冕顯得興致勃勃。
飄歲道：“沒有。”
姬識冕不信：“不可能！”
飄歲連眼皮都不擡：“我不進食。”
“所以，你從來沒有吃過飯？”姬識冕不可置信地倒退了半步。
飄歲搖頭。
姬識冕感嘆道：“真就餐風飲露唄。”
飄歲說：“風不能吃。”
姬識冕道：“但露水可以喝。”
“不幹凈，不要喝。”飄歲卻道，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不要直接喝。”
姬識冕看上去有些遺憾：“好吧好吧……不過有很多方士都會收集露水煉丹藥，這樣不會出問題嗎？”
“不知道。”飄歲的坦度相當坦誠，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姬識冕的表情很凝重：“那些丹藥真的有用嗎？”
“可以治病。”
“不能長生不老？”
“不能。”
姬識冕一楞，隨後撫掌大笑：“我就說嘛，要是能長生不老，那些方士早就自己吃了逍遙去了。”
神靈看著少年，忽然他主動開口問道。
“你想向我祈求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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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歲安安穩穩地住在吳山上，因為在化形期間習慣了孤獨，且身為天生神靈，無需香火供奉，在深山一坐數年也是常事。
但吳山周圍還是有人族村莊的，也時不時就有獵人追著獵物跑進了吳山，然後被風雪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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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廣朝不允許立淫祠，所謂的“吳山之神”也從未現身承認自己是神靈，所以人們只是外出前在心裏悄悄向他禱告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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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落下了病根，家裏頭又窮，附近也沒什麽靠譜的醫師，導致少年人的身形幹幹瘦瘦的，根本就是一副骨架撐著一張皮。
姬識冕能感覺到寒風在往自己的骨頭縫裏鉆，每一步踩下去都會陷進雪堆裏，但對吳山之神的好奇與憧憬支撐著他，一步又一步地攀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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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識冕如是想。
真想見見這位吳山之神啊……
“啊——嘁——”
吳山高聳入雲，常年被冰雪覆蓋，他又打了個噴嚏，口中呼出裊裊的白霧。
好冷啊……
糟糕，吳山之神不會看出自己是特意來找他的，所以不願現身吧？
姬識冕快要凍僵了，思緒也仿佛被冰雪凍住，變得越來越遲鈍緩慢，漸漸的，連冷都感覺不到了。
怎麽回事，為何突然開始熱起來了……
姬識冕知道自己已經瀕臨極限，但傳聞中救苦度厄的吳山之神還沒有出現。
要不先下山去，下次再來尋找神靈吧？
而就在這時，一陣微風悄然席卷而來，姬識冕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逐漸回暖，視線裏紛紛揚揚的細雪也消失了，面前忽然現出一條石頭小路來。
“吳山之神……”
姬識冕喃喃自語，激動的情緒瞬間占領了他的內心。
神靈終於來了！
“神啊，我是來見您的，我不想下山，我只想見您一面！”姬識冕把雙手籠在嘴邊大喊道。
若是有成人在場，定會壓著這個冒犯神靈的少年人給吳山之神道歉，但姬識冕本人可沒有絲毫畏懼，灼灼的目光四處尋找著神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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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神！我就是為了覲見神靈而來，我會為您供奉最好的祭品，求您現身吧！”姬識冕沒有氣餒，仍以自己最大的聲音呼喚著。
深山寒冷，似乎只有呼嘯的北風嘲笑著少年的不自量力。
他還想說些什麽，忽的被一股巨力扯上了天空，身子在半空中翻了不知多少個筋鬥，直翻得他頭暈目眩，分不清天地上下。
再回神，他已經躺在山腳下了。
不虧是神靈呢……
姬識冕累得連手指頭都不想動彈，幹脆就在地上躺著，直楞楞地看著頭頂那一片灰蒙蒙的廣闊天穹。
他感覺自己好像進入了一個玄奧而深遠的地方，思維被沖擊成了碎片，腦海裏充斥著大量無法理解的符號，讓這瘦弱的少年人頭疼欲裂。
姬識冕用力閉了閉眼睛，魂魄被一股無名的力量引回了體內，暈眩良久後，視線才逐漸清晰起來。
剛剛發生了什麽事？這也是神靈的力量嗎？
姬識冕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不甘地攥緊了拳頭，目光堅毅決絕。
我不會放棄的，我一定要見到吳山之神！
人嘛，見了冰的就想令其融化，見了硬的就想令其彎折，這是人族多少沾了點的小毛病。
而少年的叛逆心一上來，撞了南墻也不肯回頭，九頭牛去拉也拉不回來。
於是沒過幾天，姬識冕又避開了父母，悄悄地往吳山上跑了。
沿著小路一路攀登，走到半山腰，姬識冕氣喘籲籲地扒拉著一棵松樹，想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我到底為啥一定要見吳山之神來著？
他不禁思考。
算了，來都來了，現在下山，說不準哪天興起了，還得再爬一次。
姬識冕對自己有著深刻的認識。
他從懷裏摸出一個餅子，放到嘴裏咬了一口。
沒咬動。
阿娘做的面餅已經硬得跟冰碴子一個樣了。
姬識冕試著掰了掰，也沒能掰下來，洩氣地把面餅放回了懷裏。
沒事，捂一捂，沒準捂熱了就可以吃了。
完全沒有考慮到他自己身上也已經和雪一樣冰冷。
“神啊……”
姬識冕無意識地呢喃道，閉上眼，雙手合十抵住了額頭，“尊貴的吳山之神，上一次是我唐突，但我的一顆誠心日月可鑒，請您現身一見……”
他停頓了一下，忽然肚子裏的壞水就咕嚕嚕地冒上來了。
“若是吳山之神今日不願見我，那我下次再來。”
直到神願意見他為止。
話音剛落，姬識冕的瞳孔裏就映入了一個修長的人影。
世界仿佛在一瞬間歸於寂靜，時間也在這一刻徹底凝滯。
他看到那黑衣的神靈踏著流風而來，身骨勻亭，以漫天飛雪為襯，翩然落在了他的身前。
神靈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而樸素的黑衣，連發冠也沒有戴，和廟裏華服金裝的神靈完全不同。
姬識冕的眼神微微一瞥，看到黑衣神靈的腰側懸了一塊圓形的小玉佩——那是他身上唯一的裝飾了。
神靈垂首，讓姬識冕看清了他的面容。
他的五官都很好看，但姬識冕只對神靈的眼睛印象深刻。
純黑的，看不到一絲光亮的。
讓人不禁懷疑這雙眼睛的主人到底有沒有生命。
姬識冕從小就對神靈充滿了好奇，經常跟著家中長輩去廟裏祭拜，但廟裏的那些塑像無不眉目端慈，悲憫眾生。
有時候，他甚至會覺得這些不會動的神像其實是活著的。
但是姬識冕看著眼前俯下身來的神靈，卻覺得這只是一座會動的冰雕。
姬識冕鼓起勇氣問：“你……不，您就是吳山之神？”
“不是。”黑衣神靈道。
他的聲音也和外表一樣，如山泉一般冷冽。
不是？
姬識冕歪了歪頭，滿臉困惑。
不是神靈，還能是妖怪嗎？
他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問的。
黑衣的神靈看著他說：“吳山之神是人族對我的稱呼，但我並沒有山神的權柄。”
權柄……是個什麽東西？
姬識冕懵懵懂懂，道：“那、那我該怎麽稱呼你？”
“飄歲。”
神靈回答他。
姬識冕從地上跳起來，拍了拍褲腿，對著面無表情的神靈笑：“我叫姬識冕。”
他又東張西望，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在神靈面前蹲下，以樹枝為筆，以白雪作紙，認認真真寫下了“姬識冕”三個字。
寫的一般，勉強算是橫平豎直。
自稱飄歲的黑衣神靈靜靜地凝視著他，沒有扭頭離開，也沒有說一句話。
看著自己寫的字，姬識冕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是我的名字……你的名字怎麽寫呀？”他禁不住眉飛色舞，擡起頭朝著飄歲咧開嘴角。
神靈似乎並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樣不近人情，主動走近一步，忽略了姬識冕殷勤地遞過來的樹枝，手掌在雪堆上輕輕一拂。
兩個如藤蔓般糾纏的字便落在了雪地上。
姬識冕不認得，站起身來，所以求助般眼巴巴地盯著黑衣神靈。
“飄歲。”神靈指了指地上的字，聲音平淡如水，“以前是這個寫法。”
言下之意，就是不會寫如今人族所用的官方文字。
姬識冕又打了個噴嚏，抽抽鼻子，甕聲甕氣道：“這樣啊……”
“你很冷。”飄歲道。
“對啊，你看地上的雪都可以把我埋進去了，能不冷嗎？”姬識冕幾乎忘記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位神靈，下意識地嘟囔著抱怨。
飄歲偏過了頭，道：“穿的衣服太少，會冷。”
姬識冕哼哼唧唧地應了一聲：“我家買不起厚衣服啦……”
卻見黑衣的神靈註視著他，不知道想了些什麽，忽然上前，在他的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紅色光芒一閃而逝。
“這樣，就不冷了。”
一股暖流從肩膀處開始迅速蔓延，以不可抵擋之勢傳遍了姬識冕的全身，讓他的臉頰都冒出了一股股熱氣。
姬識冕嘗試著抓了一把雪，冰晶在掌中融化成水，他卻只感覺到了微微的涼意。
真的不冷了耶！
他興奮地往空中撒了幾把雪粒，紛紛揚揚，撒了自己滿頭滿臉，然後合身一撲倒進了雪堆裏，甚至還開心地打了一個滾。
飄歲看著他在雪中撒歡，被那幾把雪殃及後，也只是面無表情地抖了抖衣衫，仔細地擦幹凈腰間的玉佩。
姬識冕鬧了一會兒也失去了興致，便再次湊到了還沒離開的神靈身邊，開始膽大包天地問東問西。
“山上迷路的人都是你救的嗎？”
“舉手之勞。”
“所以你確實是吳山之神啊。”
“不，我是飄歲。”
“可是大家都叫你吳山之神哎，你就是吳山的神靈啊！”
“沒有天地道主的冊封，就不是吳山之神。”
“天……天地道主？那是誰？”
“天公，和地王娘娘。”
姬識冕一張嘴講了很久都沒有停，黑衣神靈竟然縱容了他拉著自己不斷發問。
不知過了多久，姬識冕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問道：“天公坐鎮九重天，地王娘娘掌管地府，馱日翁和月娘娘負責日月輪轉，眾神靈各司其職……那飄歲呢？你平常要做些什麽呀？”
飄歲直言不諱：“修行。”
“咦？修行是什麽？”姬識冕連忙追問。
黑衣的神靈卻頓在了原地，這個問題似乎讓他有些為難。
姬識冕自認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急忙開口：“想來神靈之事也不是我這樣的凡人能夠理解的……對了，飄歲，你喜歡吃什麽？”
這個時候，他倒是想起來自己是凡人，而飄歲是神靈了。
飄歲不是人族，也沒有註意到他轉移話題的方式有多生硬，只是說：“我不需要進食。”
姬識冕把雙手一拍，一副極其高興的模樣：“只是不需要，而不是不能，對吧？”
飄歲點頭。
“那就對了嘛，你既然可以吃東西，那就一定會有喜歡的口味呀。”不知為何，姬識冕顯得興致勃勃。
飄歲道：“沒有。”
姬識冕不信：“不可能！”
飄歲連眼皮都不擡：“我不進食。”
“所以，你從來沒有吃過飯？”姬識冕不可置信地倒退了半步。
飄歲搖頭。
姬識冕感嘆道：“真就餐風飲露唄。”
飄歲說：“風不能吃。”
姬識冕道：“但露水可以喝。”
“不幹凈，不要喝。”飄歲卻道，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不要直接喝。”
姬識冕看上去有些遺憾：“好吧好吧……不過有很多方士都會收集露水煉丹藥，這樣不會出問題嗎？”
“不知道。”飄歲的坦度相當坦誠，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姬識冕的表情很凝重：“那些丹藥真的有用嗎？”
“可以治病。”
“不能長生不老？”
“不能。”
姬識冕一楞，隨後撫掌大笑：“我就說嘛，要是能長生不老，那些方士早就自己吃了逍遙去了。”
神靈看著少年，忽然他主動開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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