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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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世之謎
羅袖城雖然屬於東南方，但氣候依然十分寒冷，今年似乎還冷得更早一些。這不，剛過立冬，天上就飄起了紛紛揚揚紙屑似的小雪。
怕是要不了冬至，就會變成鵝毛大雪了。
吳嵐跡站在屋檐下，身上披著宛浮生硬讓他裹上的暗紅色大氅，內裏依然是一件鴉青色的衣衫，不過不是初秋時剛到羅袖城穿的那件。
毛絨絨的領子蹭得吳嵐跡脖子癢癢的，他擡起手撥了撥大氅的毛領，瞇著眼睛朝屋外眺望著。
一邊賞雪，一邊等人。
算起來吳嵐跡已經在宛浮生家裏留宿好幾個月了。宛賦出家，宛浮生說自己一個人在家“孤單寂寞冷”，說什麽也要留吳嵐跡在自己家多住一段時日，起碼要在羅袖城過年。
都是借口。
吳嵐跡想到這裏，又忍不住流露出幾分無奈。
不過是因為宛浮生朋友雖多、知己卻少，從沒見過這麽對胃口的人物，知道吳嵐跡居無定所，四處雲游後，便動了讓他定居羅袖城的心思。
吳嵐跡倒不覺得他們倆是相見恨晚的伯牙子期，在他看來，只不過是宛浮生作為涵清江水神的轉世之身，對自己有著天然的親近感罷了。
要不是看在涵清君的份上，吳嵐跡早就悄悄離去了。
他眨了眨眼，抖落了親吻著自己睫毛的細雪，有少許的雪花落在眼瞼上，瞬間融化成了水珠，又被吳嵐跡輕巧拂去。
今早起來，吳嵐跡就見宛浮生歡呼地在院子裏抓著雪玩耍，快樂得仿佛是一個兩百多個月大的孩子。
宛浮生看到他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長衫就走出房門，連忙在衣擺上擦幹凈滿手的雪水，取來一件大氅作勢要給他披上。
“不用。”吳嵐跡擡起手，兩根手指輕輕抵住宛浮生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動作，“我是修行者，不冷的。”
“可是我冷。”宛浮生語氣陳懇，表情真摯。
吳嵐跡一時又好氣又好笑：“既然宛少俠覺得冷，怎麽不給自己披上？”
“我看著你冷。”宛浮生避開吳嵐跡的手，不容置疑地把領子搭在了他的肩頭，“若是先生能這樣穿著，我單瞧著心裏也覺得暖和。”
吳嵐跡扯扯滑下去的暗紅大氅，只好依了宛浮生。
“先生能吃羊肉嗎？”宛浮生突然冒出了一句，話一出口又意識到這個問題太過含糊，馬上補充道，“我是說，我見過許多人受不了羊肉的膻味……”
吳嵐跡點點頭：“以前吃的，現在……許久不曾嘗過了。”
當年第一次吃羊肉，還是姬識冕請他吃的呢。
那時，吳嵐跡還是一位神靈，姬識冕還是一個凡人。
“那就好！”宛浮生一下子興致高漲，“我去買些羊肉來，到時候我來下廚，我們就圍著火爐喝酒吃肉，那滋味一定賽過神仙！”
這種江湖中人的做法對吳嵐跡而言甚是新奇，他想著趁機體驗一番也不錯，便同意了宛浮生心血來潮的安排。
宛浮生高高興興地出門賣羊肉去了，臨走前還不忘給吳嵐跡塞了一個手爐，一副生怕南方潮濕透骨的冷風把他凍壞的模樣。
吳嵐跡端著手爐目送他出門，但一等宛浮生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就轉頭把手爐撂下了。
熱得慌。
吳嵐跡微微擡頭一看，漫天黑雲壓一白，偶爾有幾抹淡淡的灰色，如同一副敷衍至極的水墨畫。
雪似乎變大了些。
掣掣曳曳、洋洋灑灑的小灰片子，打在他的頭上臉上，但他不為所動，甚至懶得把被狂風吹亂的頭發理一理。
已經過去兩個時辰了，宛浮生再不回來，午膳時間都過了。
吳嵐跡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沒由來的一陣心慌。
他終於動了，在廊上緩緩地來回踱步，時不時向門口張望著，神念蔓延開去，頃刻間便籠罩了整座羅袖城。
在一眾斑駁叢雜的氣息中，吳嵐跡敏銳地發現了宛浮生，他已經快到家了，但身邊卻還有另一股陌生的氣息相伴移動，如影隨形。
那股氣息沒有惡意，但帶著很重的血氣。
一個沒看住，就出事了。
吳嵐跡認命般吐了一口氣，整理好衣冠，走出門去接應某個一點都不讓人省心的少年游俠。
果然，宛浮生脖子上掛著大籃子，扶著一個中年人踉踉蹌蹌地往回走，吳嵐跡見狀，也上前托了一把，一拉一帶，中年人就順勢倒在了他身上。
“呼——呼——”宛浮生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急忙把掛在脖子上的籃子取了下來。
籃子裏裝著滿滿的羊肉和羊骨，一股屬於羊的氣味撲鼻而來。
“累死我了，脖子都差點被勒斷了。”宛浮生弓著身，把籃子放在面前，雙手撐在膝蓋上，仰頭跟吳嵐跡抱怨著，臉上卻帶著肆意張揚的笑容。
中年人早已沒有意識了，全身浴血，狼狽不堪。但是他生的人高馬大，膀大腰圓，一靠過去就把吳嵐跡的身形遮得嚴嚴實實的，從宛浮生的角度，一時半會兒也只能看到吳嵐跡的衣角。
吳嵐跡穩穩當當地扶住了中年人，還能騰出一只手去攙宛浮生：“這是誰？你從哪裏帶來的？”
宛浮生喘勻了氣，借著吳嵐跡的力站直了身：“我不認識，也許是個商人吧。他的車隊被南郊的賊寇打劫，我真好撞見，就把他救回來了。”
“可惜他押送的貨物都被搶走了。”他又補充道。
吳嵐跡又問：“怎麽去了南郊？”
“買羊肉的時候給南郊的鄭爺爺帶了一點。”
“只有他一個人？”吳嵐跡擰著眉頭，檢查後發現中年人並無大礙，才略微緩和了神情，“沒有其他人了嗎？”
宛浮生的眼神暗淡下來：“……我發現得晚，只救回一個。”
“屍體呢？”
“沒找到，都被劫匪扔下山崖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把裝著羊肉的籃子拎起來護在懷裏。
吳嵐跡瞟了一眼，氣笑道：“都這時候了，還想著吃！”
聞言，宛浮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連聲喊道：“我同先生說過，今天咱們要吃上羊肉，無論如何都不敢食言啊！”
“走了，處理一下這位壯士的傷勢。”
他們給中年人收拾了一張床，吳嵐跡又仔細地查看了他的狀況，為他上了藥，妥帖地包紮了傷口。
宛浮生不懂這個，就麻利地避開，拎著新鮮的羊肉一溜煙地進了廚房。
宛浮生自己還沒有出長身體的年紀，飯量不小，一頓三大碗輕輕松松。而吳嵐跡想吃多少吃多少，面不改色動作斯文吃下一整桌飯菜也未嘗不可。
所以，宛浮生買回來的羊肉分量很大，油水很足。
宛賦善於烹飪之道，宛浮生雖然比不上自家老爹，手藝卻也不差，這段時間兩人的夥食都是宛浮生負責的。
他買來的羊肉和羊骨剛好是六四分的比例，去掉肉裏的筋膜後，再泡水把血洗幹凈，然後加清水煮熟。
鍋裏面還陸陸續續加進了蒜、姜、胡椒等調味料，一直煮到入味，此時的肉已經燉爛了，最後撒上些鹽巴，就可以起鍋了。
宛浮生沈迷燉羊肉，從中午一直忙活到了日頭偏西。
當收拾好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羊肉羹後，宛浮生才想起來去看看那個救回來的中年人情況如何了。
出乎宛浮生意料的是，中年人似乎有些武功傍身，體質不錯，此時已經醒了，正靠在床頭，拉著吳嵐跡熱切地說著些什麽。
反觀吳嵐跡，雖然他面帶和煦的微笑，還時不時地點點頭附和幾句，但宛浮生明顯註意到他的眼神已經有些渙散了。
明顯是已經挺煩了，又礙於教養不好直接甩袖走人，只能勉強裝作自己在認真聽的樣子糊弄一下。
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宛浮生嘖了一聲，擡腳往裏走。
“宛少俠來了！”吳嵐跡的眼裏終於有了一絲光亮，他連忙把手從中年人掌中抽出來，回身把宛浮生引到床前。
其實吳嵐跡完全沒有去迎接宛浮生的必要，就這麽幾步路，他這個家裏的小主人還能走錯不成？
不過是想找個借口從中年人的絮叨中脫身而已。
“莫非，這位就是吳先生口中的宛浮生宛少俠？幸會幸會……在下辛豪，多謝宛少俠救我性命……”中年人也眼睛一亮，強撐著直起身來，可是一動就扯到了傷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氣。
“別別別，辛先生躺好，傷口要裂開了！”辛豪的抽氣聲把宛浮生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扶他靠回去。
這時，辛豪才看清了宛浮生的面容。
他似乎看到了什麽極其不可思議的事物，雙目突然睜大，一眨不眨地盯著宛浮生看，像是要把他看出個洞來，眼白裏甚至有隱隱血絲逐漸浮現。
“辛先生？”說著，宛浮生又走近了一步。
辛豪梗著脖子，仰起頭，直勾勾地看著宛浮生的臉龐，嘴唇微不可查地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些什麽，最後卻沒有開口。
但吳嵐跡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裏閃著淚花。
“辛先生你怎麽了？”宛浮生的心裏也猛地升起了一陣不妙之感，似乎有什麽事情在悄然發生，而自己卻毫不知情。
辛豪的表情恍惚了一下，然後很快鎮定了下來，聲音嘶啞地開口問道：“宛少俠是羅袖城人士？”
吳嵐跡心中一凜，暗自警惕，正想把這個話題糊弄過去，卻被宛浮生心直口快地搶白了。
“我從小在羅袖城長大。”
辛豪卸了力氣，閉起雙眼，身體軟綿綿地倒回了床上：“在下真沒想到……天意如此，是天意如此啊！”
“多謝涵清君保佑！多謝涵清君保佑！”
他顛來倒去地念叨著水神保佑，辛豪的身上早就沒有力氣了，只有身體激動得微微顫抖。
吳嵐跡欲言又止，眼神古怪，看看宛浮生，又看看辛豪。
這位辛豪……
不會認識宛浮生的雙親吧！
只看一眼就能認出來，說明宛浮生的長相和他的父母極其相似啊。
宛浮生楞住了，他又不傻，很快就想到了這一點。
他向吳嵐跡投去一個求助的眼神，他一點都不想和親生父母相認，但辛豪這副模樣反而激起了他的幾分愧怍之心。
萬一，萬一他們拋棄自己是萬不得已的呢……
這個想法讓宛浮生陷入了一種有些絕望又充滿希望的情緒中，無比矛盾。
吳嵐跡感知到了宛浮生心裏所想，若有所思地瞥了喃喃自語的辛豪一眼，不動聲色退後了兩步，把床邊的空間全部讓給了少年的游俠。
“你……這些年過得怎麽樣？”辛豪輕聲問道。他終於睜開眼睛，努力地仰起頭看向宛浮生，一個體格壯碩、身高八尺有餘、還留著絡腮胡的大男人，瞳孔裏竟浮起了一絲朦朧的水霧。
漂亮的女子泫然欲泣會讓人憐惜，長滿絡腮胡的中年大漢露出這副模樣只會令人覺得滑稽古怪。
但此時的宛浮生可顧不上這些了，他一見辛豪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連忙放輕聲音安撫道：“辛先生不必憂心，我很好，真的很好。”
“那在下就放心了。”辛豪小口地吸著氣，緩緩說，“看起來，你已經知道你的身世了吧？”
宛浮生下意識地望霜降坡的方向扭了一下頭：“……是的，我爹跟我說過，他是在羅袖城外的棄脂水裏撿到我的。”
好在宛賦出家至今未歸，不然今日這場面可就熱鬧了。
“棄脂水，棄脂水……”辛豪喃喃念了兩遍。
涵清江流經了羅袖城，羅袖城附近的這一段就被稱為棄脂水。
辛豪顫抖著抓住了宛浮生的手，老淚縱橫道：“孩子，是我，是我親手把你扔進了鏡河裏，是我對不起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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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袖城雖然屬於東南方，但氣候依然十分寒冷，今年似乎還冷得更早一些。這不，剛過立冬，天上就飄起了紛紛揚揚紙屑似的小雪。
怕是要不了冬至，就會變成鵝毛大雪了。
吳嵐跡站在屋檐下，身上披著宛浮生硬讓他裹上的暗紅色大氅，內裏依然是一件鴉青色的衣衫，不過不是初秋時剛到羅袖城穿的那件。
毛絨絨的領子蹭得吳嵐跡脖子癢癢的，他擡起手撥了撥大氅的毛領，瞇著眼睛朝屋外眺望著。
一邊賞雪，一邊等人。
算起來吳嵐跡已經在宛浮生家裏留宿好幾個月了。宛賦出家，宛浮生說自己一個人在家“孤單寂寞冷”，說什麽也要留吳嵐跡在自己家多住一段時日，起碼要在羅袖城過年。
都是借口。
吳嵐跡想到這裏，又忍不住流露出幾分無奈。
不過是因為宛浮生朋友雖多、知己卻少，從沒見過這麽對胃口的人物，知道吳嵐跡居無定所，四處雲游後，便動了讓他定居羅袖城的心思。
吳嵐跡倒不覺得他們倆是相見恨晚的伯牙子期，在他看來，只不過是宛浮生作為涵清江水神的轉世之身，對自己有著天然的親近感罷了。
要不是看在涵清君的份上，吳嵐跡早就悄悄離去了。
他眨了眨眼，抖落了親吻著自己睫毛的細雪，有少許的雪花落在眼瞼上，瞬間融化成了水珠，又被吳嵐跡輕巧拂去。
今早起來，吳嵐跡就見宛浮生歡呼地在院子裏抓著雪玩耍，快樂得仿佛是一個兩百多個月大的孩子。
宛浮生看到他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長衫就走出房門，連忙在衣擺上擦幹凈滿手的雪水，取來一件大氅作勢要給他披上。
“不用。”吳嵐跡擡起手，兩根手指輕輕抵住宛浮生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動作，“我是修行者，不冷的。”
“可是我冷。”宛浮生語氣陳懇，表情真摯。
吳嵐跡一時又好氣又好笑：“既然宛少俠覺得冷，怎麽不給自己披上？”
“我看著你冷。”宛浮生避開吳嵐跡的手，不容置疑地把領子搭在了他的肩頭，“若是先生能這樣穿著，我單瞧著心裏也覺得暖和。”
吳嵐跡扯扯滑下去的暗紅大氅，只好依了宛浮生。
“先生能吃羊肉嗎？”宛浮生突然冒出了一句，話一出口又意識到這個問題太過含糊，馬上補充道，“我是說，我見過許多人受不了羊肉的膻味……”
吳嵐跡點點頭：“以前吃的，現在……許久不曾嘗過了。”
當年第一次吃羊肉，還是姬識冕請他吃的呢。
那時，吳嵐跡還是一位神靈，姬識冕還是一個凡人。
“那就好！”宛浮生一下子興致高漲，“我去買些羊肉來，到時候我來下廚，我們就圍著火爐喝酒吃肉，那滋味一定賽過神仙！”
這種江湖中人的做法對吳嵐跡而言甚是新奇，他想著趁機體驗一番也不錯，便同意了宛浮生心血來潮的安排。
宛浮生高高興興地出門賣羊肉去了，臨走前還不忘給吳嵐跡塞了一個手爐，一副生怕南方潮濕透骨的冷風把他凍壞的模樣。
吳嵐跡端著手爐目送他出門，但一等宛浮生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就轉頭把手爐撂下了。
熱得慌。
吳嵐跡微微擡頭一看，漫天黑雲壓一白，偶爾有幾抹淡淡的灰色，如同一副敷衍至極的水墨畫。
雪似乎變大了些。
掣掣曳曳、洋洋灑灑的小灰片子，打在他的頭上臉上，但他不為所動，甚至懶得把被狂風吹亂的頭發理一理。
已經過去兩個時辰了，宛浮生再不回來，午膳時間都過了。
吳嵐跡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沒由來的一陣心慌。
他終於動了，在廊上緩緩地來回踱步，時不時向門口張望著，神念蔓延開去，頃刻間便籠罩了整座羅袖城。
在一眾斑駁叢雜的氣息中，吳嵐跡敏銳地發現了宛浮生，他已經快到家了，但身邊卻還有另一股陌生的氣息相伴移動，如影隨形。
那股氣息沒有惡意，但帶著很重的血氣。
一個沒看住，就出事了。
吳嵐跡認命般吐了一口氣，整理好衣冠，走出門去接應某個一點都不讓人省心的少年游俠。
果然，宛浮生脖子上掛著大籃子，扶著一個中年人踉踉蹌蹌地往回走，吳嵐跡見狀，也上前托了一把，一拉一帶，中年人就順勢倒在了他身上。
“呼——呼——”宛浮生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急忙把掛在脖子上的籃子取了下來。
籃子裏裝著滿滿的羊肉和羊骨，一股屬於羊的氣味撲鼻而來。
“累死我了，脖子都差點被勒斷了。”宛浮生弓著身，把籃子放在面前，雙手撐在膝蓋上，仰頭跟吳嵐跡抱怨著，臉上卻帶著肆意張揚的笑容。
中年人早已沒有意識了，全身浴血，狼狽不堪。但是他生的人高馬大，膀大腰圓，一靠過去就把吳嵐跡的身形遮得嚴嚴實實的，從宛浮生的角度，一時半會兒也只能看到吳嵐跡的衣角。
吳嵐跡穩穩當當地扶住了中年人，還能騰出一只手去攙宛浮生：“這是誰？你從哪裏帶來的？”
宛浮生喘勻了氣，借著吳嵐跡的力站直了身：“我不認識，也許是個商人吧。他的車隊被南郊的賊寇打劫，我真好撞見，就把他救回來了。”
“可惜他押送的貨物都被搶走了。”他又補充道。
吳嵐跡又問：“怎麽去了南郊？”
“買羊肉的時候給南郊的鄭爺爺帶了一點。”
“只有他一個人？”吳嵐跡擰著眉頭，檢查後發現中年人並無大礙，才略微緩和了神情，“沒有其他人了嗎？”
宛浮生的眼神暗淡下來：“……我發現得晚，只救回一個。”
“屍體呢？”
“沒找到，都被劫匪扔下山崖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把裝著羊肉的籃子拎起來護在懷裏。
吳嵐跡瞟了一眼，氣笑道：“都這時候了，還想著吃！”
聞言，宛浮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連聲喊道：“我同先生說過，今天咱們要吃上羊肉，無論如何都不敢食言啊！”
“走了，處理一下這位壯士的傷勢。”
他們給中年人收拾了一張床，吳嵐跡又仔細地查看了他的狀況，為他上了藥，妥帖地包紮了傷口。
宛浮生不懂這個，就麻利地避開，拎著新鮮的羊肉一溜煙地進了廚房。
宛浮生自己還沒有出長身體的年紀，飯量不小，一頓三大碗輕輕松松。而吳嵐跡想吃多少吃多少，面不改色動作斯文吃下一整桌飯菜也未嘗不可。
所以，宛浮生買回來的羊肉分量很大，油水很足。
宛賦善於烹飪之道，宛浮生雖然比不上自家老爹，手藝卻也不差，這段時間兩人的夥食都是宛浮生負責的。
他買來的羊肉和羊骨剛好是六四分的比例，去掉肉裏的筋膜後，再泡水把血洗幹凈，然後加清水煮熟。
鍋裏面還陸陸續續加進了蒜、姜、胡椒等調味料，一直煮到入味，此時的肉已經燉爛了，最後撒上些鹽巴，就可以起鍋了。
宛浮生沈迷燉羊肉，從中午一直忙活到了日頭偏西。
當收拾好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羊肉羹後，宛浮生才想起來去看看那個救回來的中年人情況如何了。
出乎宛浮生意料的是，中年人似乎有些武功傍身，體質不錯，此時已經醒了，正靠在床頭，拉著吳嵐跡熱切地說著些什麽。
反觀吳嵐跡，雖然他面帶和煦的微笑，還時不時地點點頭附和幾句，但宛浮生明顯註意到他的眼神已經有些渙散了。
明顯是已經挺煩了，又礙於教養不好直接甩袖走人，只能勉強裝作自己在認真聽的樣子糊弄一下。
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宛浮生嘖了一聲，擡腳往裏走。
“宛少俠來了！”吳嵐跡的眼裏終於有了一絲光亮，他連忙把手從中年人掌中抽出來，回身把宛浮生引到床前。
其實吳嵐跡完全沒有去迎接宛浮生的必要，就這麽幾步路，他這個家裏的小主人還能走錯不成？
不過是想找個借口從中年人的絮叨中脫身而已。
“莫非，這位就是吳先生口中的宛浮生宛少俠？幸會幸會……在下辛豪，多謝宛少俠救我性命……”中年人也眼睛一亮，強撐著直起身來，可是一動就扯到了傷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氣。
“別別別，辛先生躺好，傷口要裂開了！”辛豪的抽氣聲把宛浮生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扶他靠回去。
這時，辛豪才看清了宛浮生的面容。
他似乎看到了什麽極其不可思議的事物，雙目突然睜大，一眨不眨地盯著宛浮生看，像是要把他看出個洞來，眼白裏甚至有隱隱血絲逐漸浮現。
“辛先生？”說著，宛浮生又走近了一步。
辛豪梗著脖子，仰起頭，直勾勾地看著宛浮生的臉龐，嘴唇微不可查地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些什麽，最後卻沒有開口。
但吳嵐跡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裏閃著淚花。
“辛先生你怎麽了？”宛浮生的心裏也猛地升起了一陣不妙之感，似乎有什麽事情在悄然發生，而自己卻毫不知情。
辛豪的表情恍惚了一下，然後很快鎮定了下來，聲音嘶啞地開口問道：“宛少俠是羅袖城人士？”
吳嵐跡心中一凜，暗自警惕，正想把這個話題糊弄過去，卻被宛浮生心直口快地搶白了。
“我從小在羅袖城長大。”
辛豪卸了力氣，閉起雙眼，身體軟綿綿地倒回了床上：“在下真沒想到……天意如此，是天意如此啊！”
“多謝涵清君保佑！多謝涵清君保佑！”
他顛來倒去地念叨著水神保佑，辛豪的身上早就沒有力氣了，只有身體激動得微微顫抖。
吳嵐跡欲言又止，眼神古怪，看看宛浮生，又看看辛豪。
這位辛豪……
不會認識宛浮生的雙親吧！
只看一眼就能認出來，說明宛浮生的長相和他的父母極其相似啊。
宛浮生楞住了，他又不傻，很快就想到了這一點。
他向吳嵐跡投去一個求助的眼神，他一點都不想和親生父母相認，但辛豪這副模樣反而激起了他的幾分愧怍之心。
萬一，萬一他們拋棄自己是萬不得已的呢……
這個想法讓宛浮生陷入了一種有些絕望又充滿希望的情緒中，無比矛盾。
吳嵐跡感知到了宛浮生心裏所想，若有所思地瞥了喃喃自語的辛豪一眼，不動聲色退後了兩步，把床邊的空間全部讓給了少年的游俠。
“你……這些年過得怎麽樣？”辛豪輕聲問道。他終於睜開眼睛，努力地仰起頭看向宛浮生，一個體格壯碩、身高八尺有餘、還留著絡腮胡的大男人，瞳孔裏竟浮起了一絲朦朧的水霧。
漂亮的女子泫然欲泣會讓人憐惜，長滿絡腮胡的中年大漢露出這副模樣只會令人覺得滑稽古怪。
但此時的宛浮生可顧不上這些了，他一見辛豪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連忙放輕聲音安撫道：“辛先生不必憂心，我很好，真的很好。”
“那在下就放心了。”辛豪小口地吸著氣，緩緩說，“看起來，你已經知道你的身世了吧？”
宛浮生下意識地望霜降坡的方向扭了一下頭：“……是的，我爹跟我說過，他是在羅袖城外的棄脂水裏撿到我的。”
好在宛賦出家至今未歸，不然今日這場面可就熱鬧了。
“棄脂水，棄脂水……”辛豪喃喃念了兩遍。
涵清江流經了羅袖城，羅袖城附近的這一段就被稱為棄脂水。
辛豪顫抖著抓住了宛浮生的手，老淚縱橫道：“孩子，是我，是我親手把你扔進了鏡河裏，是我對不起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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