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柳婀娜（卷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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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柳婀娜（卷一完）
吳嵐跡走到萬木堂門口時，迎面撞上了一個黑色衣衫的青年人。
那個青年一手拿著筆，一手拿著一卷書，在書上勾勾畫畫，嘴裏還不住地嘀咕著些什麽。
“哎呀，糟糕糟糕，劃錯了，快點塗掉！”
“翁鑒秋的陽壽又要改了，欸。”
“如酥鎮的醫師也太多了吧，我和謝哥兩個人……兩個鬼，完全忙不過來啊，要不過幾日向判官大人討要幾個新鬼過來幫忙吧。”
“嗯……輕瓊雪藤增壽一十一年，翁鑒秋能活到八十多，也差不多了。”
吳嵐跡站在門口，悠悠地看了青年一會兒，青年被盯得有些發毛，也朝吳嵐跡的方向回望過去。
“啊這，我還在鬼差狀態中，普通修行者應該看不到我吧。”
鬼差青年自言自語著，還是有點心虛地想繞遠一點，避開吳嵐跡。
“這位小哥請留步。”吳嵐跡突然出聲叫住了鬼差。
鬼差嚇了一大跳，如受驚的兔子一般蹦了一下，瞪大眼睛瞄著吳嵐跡，似乎準備一看情況不對就趕緊跑路。
“你、你看得見我？”鬼差指了指吳嵐跡，又指了指自己，問了一句廢話。
“當然了。”吳嵐跡走近了幾步，把手放在鬼差肩上，臉上的笑容親切，“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鬼差小哥手上拿著的是生死簿吧？”
“只是副本。”鬼差下意識就老老實實地回答了他的問題，又猛然警惕了起來，“你想幹什麽？”
說著，他還把生死簿往身後藏。
嘶……這個人的力氣好大。
鬼差本想離吳嵐跡遠一點，卻被吳嵐跡目光溫柔地強行摁在了原地。
“我覺得，一十一年，好像有些不夠吧，嗯？”吳嵐跡的語氣也十分溫和，鬼差停在耳裏卻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他斜眼瞟了一下按在自己肩上的手。
那只手如瓷玉般白皙，骨肉勻稱，指腹柔軟，淡青色的經絡清晰可見。
適合舞文弄墨，也可以舞刀弄槍。
很好看的手，但鬼差毫不懷疑，只要自己敢說一個“不”字，這只手能把自己的頭都擰下來。
但是，我堂堂地府的鬼差、未來的判官，會怕你嗎？
鬼差深吸了一口氣，猛地扭過頭，瞪著這個渾身透露著不簡單的修行者，運轉法力釋放出威壓，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嚴肅。
“地府辦事，輪得到閑人插手？”鬼差露出“我快生氣了”的神情，聲音低沈，語調平穩，“輕瓊雪藤不是用於延年益壽的仙草，增加一十一年的壽數，已經是看在翁鑒秋一生行醫濟世的份上了。”
“不要貪得無厭，凡人。”
發揮得不錯哦，鬼差對自己的表現相當滿意，就算以後當上了判官，應該也能撐住場面了吧？
……如果真的能有機會升官的話。
吳嵐跡不為所動，只是帶著溫柔可親的微笑，緩緩收緊了五指。
“痛！痛痛痛！放手啊！”
鬼差嗷的一聲慘叫了出來，下意識地想掙脫，卻被肩上傳來的巨力鉗制住，只能不可置信地看著吳嵐跡。
這個人！
他居然真的敢對背靠地府的鬼差動手！
吳嵐跡控制著力道，沒有真的傷到鬼差，他聽到鬼差的痛呼後就松開了手，和顏悅色地問道：“我叫吳嵐跡，鬼差小哥叫什麽名字？”
鬼差謹慎地後退半步，遏制住自己想逃跑的沖動：“……尤子和。”
“尤子和啊。”吳嵐跡點點頭，“君子和而不同，真好聽。”
鬼差撇過頭不想理他。
吳嵐跡又笑了起來：“萬事皆有因有果，不如這樣吧，你幫我為翁老醫生添上幾年陽壽，我為你補全這個因如何？”
“你？”鬼差尤子和把臉轉回來，狐疑地盯著吳嵐跡。
“隨我來。”吳嵐跡向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便率先向萬木堂裏走去了。
尤子和躊躇了一番，也跟了上去。
口氣這麽大，他倒要看看這個家夥要怎麽收場！
吳嵐跡一進萬木堂，就有眼尖又機靈的下人去把柳無敵叫了過來，吳嵐跡一邊往裏屋走，一邊打聽現在的情況。
柳無敵很快迎了上來，他身後還跟著疲憊不堪的蘭亭和黃杞。
仙草已經熬成湯藥給翁鑒秋服下了，可是他們的面上卻絲毫不見喜色。
柳無敵憂心忡忡道：“吳先生，師父要何時才能醒過來？”
“翁老先生所中的是世間最厲害的烈毒之一，即使是仙草，也沒有那麽快就發揮效用的。”吳嵐跡輕聲安撫他，“你帶我去看看，我能喚醒他。”
鬼差隱去了身形，一臉懷疑地跟著吳嵐跡走進了翁鑒秋的房間。
床上昏睡的老人消瘦了許多，雙頰都深深凹陷下去，但臉色還算紅潤，其中不止有輕瓊雪藤的作用，照料老醫師的眾人也功不可沒。
吳嵐跡先伸出兩根手指探了探他的脈搏，便坐在了床邊，法力運轉，將手掌慢慢貼到翁鑒秋的額頭上。
飄歲二十八奇術。
“萬木春。”
霎時間，他掌心中光芒噴吐，生機勃勃的翠綠光芒帶著清新的氣息，盈滿了整個房間，周圍的人們都覺得精神一振。
眾人先是下意識地閉上了眼，又連忙睜開，緊盯著亮光中心的兩人，不願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在思緒渾渾噩噩間，翁鑒秋忽然感覺到一股暖流自天靈湧入，氣力漸漸充盈，神志也清明了不少。
他猶如久經饑渴折磨的旅人貪婪地汲取著這股力量，感覺這幾天壓在身上的大山被挪開了。
不多時，光華收斂，翁鑒秋動了動眼皮，竟然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
“師父！”
“堂主！”
見翁鑒秋醒了，眾人呼啦啦地圍上來一大圈，一個問他餓不餓，另一個問他冷不冷，還有的沒有幾句話眼淚就嘩啦嘩啦地掉下來了。
肅穆的室內瞬間雞飛狗跳，這幾日沈郁的氛圍被一掃而空。
啪嗒。
尤子和手中厚重的生死簿掉在了地上，他顧不上去撿，只是目瞪口呆地看著離開床邊給別人讓位的吳嵐跡。
“飄歲二十八奇術！”
面容俊美奇秀，氣質溫和出塵，實力強悍無匹，心思縝密難測。
想起了同僚和上司們對仙祖的描述，他喃喃自語。
“你……你不會就是……”
吳嵐跡無辜地向他眨了眨眼，豎起一根食指按在含笑的唇上。
噓。
不可說。
最後，尤子和帶著恍惚的表情，腳步飄忽地離開了萬木堂，他手中的生死簿副本上新寫的“一十一年”增加了一筆，變成了“二十一年”。
嗚嗚，仙祖大人捏痛我的肩膀了。
可是他叫我小哥還向我道歉欸！
嗚嗚，仙祖大人威脅我修改生死簿副本。
可是他用已經“萬木春”增加陽壽了欸！
嗚嗚，仙祖大人妨礙我正常工作。
可是他還誇我名字好聽欸！
尤子和錯亂而茫然地迷失在了仙祖溫柔的微笑和清潤的嗓音中，稀裏糊塗就被哄著勸著在“一”上增加了一筆。
嗚嗚，地道主大人，判官大人，還有謝哥，我對不住你們。
可是，可是那是仙祖欸！
翁鑒秋醒了，身體也沒有什麽問題，甚至比之前還要健康。眾人終於把心放回了肚子裏，萬木堂又回到了正常的狀態。
聽聞翁老醫師遭人暗算，這一段時間裏，鎮上的鄰裏鄉親都把各種各樣的藥材補品不要錢一般往萬木堂裏送。
王家兩兄弟也來了幾次，老老實實地解釋了鬧事的緣由，得到了萬木堂多數人的諒解，但以黃杞為代表的幾個脾氣差點的，對王大牛還是沒什麽好臉色。
對於那些送來的禮品，柳無敵在萬木堂時一律拒絕，他前往翠微嶺後，也由蘭亭和黃杞做主推辭掉了大部分。
如酥鎮百姓這時灑脫不起來了，執拗地想把好東西都送進萬木堂，不是偷偷摸摸放在門口，就是硬往萬木堂醫師的懷裏一塞就跑，甚至有人還把禮品從墻外扔進來，或者掛到風箏上飛進來。
萬木堂眾人與百姓鬥智鬥勇，倒是產生了不少趣事。
直到翁鑒秋痊愈，出面安撫了一下如酥鎮的人們，這場鬧劇才逐漸平息。
吳嵐跡一躍成了萬木堂上下最大的恩人，眾人本想等塵埃落定後，再好好感謝他一番，吳嵐跡卻在翁鑒秋蘇醒的當天就提出了離開。
在眾人看來，早在吳嵐跡出手驅趕王大牛時，就已經是萬木堂的一員了，此時紛紛急著想要挽留他，卻被堅定拒絕。
最後，還是翁鑒秋勸說眾人接受了這個事實。
聽說吳嵐跡明日早晨就走，蘭亭一聲不吭地躲到了自己的房中，任憑誰叫她都不出房門，連中飯晚飯也沒有出來吃。
翁鑒秋派人把飯送到她房間裏時，蘭亭倒是把端去的飯菜一掃而空，這才讓老醫師放下了懸著的心。
孩子還小呢，總有一天會放下的。
吳嵐跡走的時候，將萬木堂的制服歸還，換回了之前自己破損的白衣。那件衣服已經由萬木堂心靈手巧的婦女縫補好了。
他婉拒了萬木堂其他人，只有翁鑒秋和柳無敵來送他。
如酥鎮有一個獨特的習俗，游子要去的地方越遠，送別時送出的路也越遠，但師徒二人走出一條街後，吳嵐跡就讓他們回去。
“我要去的地方太遠了，若你們真的要送，可就要一直送出如酥鎮了。”
吳嵐跡笑著調侃。
“就算送出如酥鎮，我也願意。”
柳無敵悶悶地說道。
除了蘭亭以外，他是最舍不得吳嵐跡的人。
柳無敵早就把吳嵐跡當成了可以依賴的長輩，雖然在一起去買柳枝的那天已經知曉吳先生很快就會走，但當離別真的來臨時，他還是覺得心裏堵得慌。
“柳無敵。”
柳無敵迷惑地擡頭，不知道吳先生為什麽突然叫自己的全名。
“仁者，無敵。”
“這是個好名字。”
吳嵐跡輕聲說，帶著鼓勵的目光讓柳無敵心頭一暖。
他又把那把二十四骨傘交到了柳無敵手上：“這把凝碧傘留給你，就當是給你留個紀念吧。”
柳無敵只是詫異了一瞬，就很快收拾好了情緒，認真得向吳嵐跡保證：“我不會辜負吳先生的期望的。”
看來翠微嶺一行讓這個曾經一心習武的少年成長了不少。
“怎麽是我？”吳嵐跡失笑，“你應當不辜負萬木堂的期望才是。”
翁鑒秋瞥了自己的小弟子一眼，從腰上解下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小口袋：“聽小柳說，阿宏做的餅很好吃，讓輕瓊雪藤都為之傾倒，老朽就讓阿宏又做了點，吳先生拿著，路上當口糧吧。”
吳嵐跡和柳無敵的笑容同時僵住了。
“……吳先生，可惜花楹園的《柳尚青施雨流翠記》你還沒聽到呢。”看吳嵐跡勉強收下了一口袋餅，柳無敵打了個哈哈，趕緊轉移了話題。
“不，我聽了。”吳嵐跡微微搖頭，不禁也有幾分動容，“且醉風月拜人皇，逍遙世上莫回望……這詞寫得很好。”
這是柳家村的人們對守護他們百年的神靈最真摯的祝願。
在師徒倆與吳嵐跡告別時，蘭亭還在自己的房間裏沒有出門。
“崇阿關，崇阿關……”她臉上掛著兩個淡淡的黑眼圈，精神卻極其亢奮，“沿著這條路線走應該會快一點，不過要渡過棄脂水……”
吳先生說他是從崇阿關來的。
邊塞環境惡劣，沒有一副好身體是扛不住的！
蘭亭放下了手中寫滿了註記的地圖，撲到桌前大口大口地吃起早飯來。
她的腳邊，是打點了一半的行囊。
送走了吳嵐跡，柳無敵扶著翁鑒秋回到萬木堂。吳嵐跡寫的那副字因為確實寫得好，又保護過堂主翁鑒秋，已經人們被裝裱了起來，一進屋就能看到。
翁鑒秋又想起了剛剛蘇醒時，額頭上溫熱的觸感。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翁鑒秋看了小弟子一眼，哎，小柳還不知道吳先生其實是仙人吧。
柳無敵也註意到了那副字，吳先生一定是仙人吧，萬木堂怎麽留得住呢？
還是繼續瞞著吧。
師徒兩人默契地想著。
可被眾人掛念著的吳嵐跡，走出他們視線後就腳步一轉，竟然進了天時觀。
他象征性地向大殿上天道主的塑像拜了拜，就走進了供奉春使的偏殿裏。
偏殿裏有人在，他隨手掐了一個法訣隱去了身形。
“吳先生！”
一個聲音歡喜地叫道，同時有一條手臂攬上了吳嵐跡的肩。
吳嵐跡熟稔地偏過頭去，朝突然出現的來者露出微笑。
“葉公子。”
連名聲不顯的柳四娘都能成神，那深受後人尤其是醫師崇敬的藥祖葉甘草又怎麽可能不成為香火神呢？
只不過葉甘草當時名聲不顯，經歷了幾次輪回才被地道主尋回魂魄，藥聖那一世的記憶覺醒後，被天道主直接封為“春使”。
“仙——祖——大——人——，你可是好久都沒來看我了！”恢覆成青年模樣的葉甘草拖著長音，假意向吳嵐跡抱怨。
“最近事情有點多。”吳嵐跡笑得很親近，“我向你賠罪，請你喝酒，如何？”
“那怎麽能行？萬木堂的醫師都算是我的晚輩，如酥鎮是我的地盤，當然是我請吳先生喝！”葉甘草豪氣地一揮手，領著吳嵐跡往外走。
吳嵐跡也開懷道：“那就叨擾你這位東道主了。”
兩人一同走入如酥鎮的春暉之中，一只燕子翩翩然繞過了庭中婀娜的柳樹。
有《漁家傲》雲：
武遜文無潦窮病，猶記忍冬續柳青。仲春半夏入藥經。甘草情，殘身燭照天南星。
蟾酥昭鑒千秋名，鴻毛豈較泰山輕？重樓金鞍不可淩。使君行，餘錢沽酒享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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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鑒秋的陽壽又要改了，欸。”
“如酥鎮的醫師也太多了吧，我和謝哥兩個人……兩個鬼，完全忙不過來啊，要不過幾日向判官大人討要幾個新鬼過來幫忙吧。”
“嗯……輕瓊雪藤增壽一十一年，翁鑒秋能活到八十多，也差不多了。”
吳嵐跡站在門口，悠悠地看了青年一會兒，青年被盯得有些發毛，也朝吳嵐跡的方向回望過去。
“啊這，我還在鬼差狀態中，普通修行者應該看不到我吧。”
鬼差青年自言自語著，還是有點心虛地想繞遠一點，避開吳嵐跡。
“這位小哥請留步。”吳嵐跡突然出聲叫住了鬼差。
鬼差嚇了一大跳，如受驚的兔子一般蹦了一下，瞪大眼睛瞄著吳嵐跡，似乎準備一看情況不對就趕緊跑路。
“你、你看得見我？”鬼差指了指吳嵐跡，又指了指自己，問了一句廢話。
“當然了。”吳嵐跡走近了幾步，把手放在鬼差肩上，臉上的笑容親切，“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鬼差小哥手上拿著的是生死簿吧？”
“只是副本。”鬼差下意識就老老實實地回答了他的問題，又猛然警惕了起來，“你想幹什麽？”
說著，他還把生死簿往身後藏。
嘶……這個人的力氣好大。
鬼差本想離吳嵐跡遠一點，卻被吳嵐跡目光溫柔地強行摁在了原地。
“我覺得，一十一年，好像有些不夠吧，嗯？”吳嵐跡的語氣也十分溫和，鬼差停在耳裏卻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他斜眼瞟了一下按在自己肩上的手。
那只手如瓷玉般白皙，骨肉勻稱，指腹柔軟，淡青色的經絡清晰可見。
適合舞文弄墨，也可以舞刀弄槍。
很好看的手，但鬼差毫不懷疑，只要自己敢說一個“不”字，這只手能把自己的頭都擰下來。
但是，我堂堂地府的鬼差、未來的判官，會怕你嗎？
鬼差深吸了一口氣，猛地扭過頭，瞪著這個渾身透露著不簡單的修行者，運轉法力釋放出威壓，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嚴肅。
“地府辦事，輪得到閑人插手？”鬼差露出“我快生氣了”的神情，聲音低沈，語調平穩，“輕瓊雪藤不是用於延年益壽的仙草，增加一十一年的壽數，已經是看在翁鑒秋一生行醫濟世的份上了。”
“不要貪得無厭，凡人。”
發揮得不錯哦，鬼差對自己的表現相當滿意，就算以後當上了判官，應該也能撐住場面了吧？
……如果真的能有機會升官的話。
吳嵐跡不為所動，只是帶著溫柔可親的微笑，緩緩收緊了五指。
“痛！痛痛痛！放手啊！”
鬼差嗷的一聲慘叫了出來，下意識地想掙脫，卻被肩上傳來的巨力鉗制住，只能不可置信地看著吳嵐跡。
這個人！
他居然真的敢對背靠地府的鬼差動手！
吳嵐跡控制著力道，沒有真的傷到鬼差，他聽到鬼差的痛呼後就松開了手，和顏悅色地問道：“我叫吳嵐跡，鬼差小哥叫什麽名字？”
鬼差謹慎地後退半步，遏制住自己想逃跑的沖動：“……尤子和。”
“尤子和啊。”吳嵐跡點點頭，“君子和而不同，真好聽。”
鬼差撇過頭不想理他。
吳嵐跡又笑了起來：“萬事皆有因有果，不如這樣吧，你幫我為翁老醫生添上幾年陽壽，我為你補全這個因如何？”
“你？”鬼差尤子和把臉轉回來，狐疑地盯著吳嵐跡。
“隨我來。”吳嵐跡向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便率先向萬木堂裏走去了。
尤子和躊躇了一番，也跟了上去。
口氣這麽大，他倒要看看這個家夥要怎麽收場！
吳嵐跡一進萬木堂，就有眼尖又機靈的下人去把柳無敵叫了過來，吳嵐跡一邊往裏屋走，一邊打聽現在的情況。
柳無敵很快迎了上來，他身後還跟著疲憊不堪的蘭亭和黃杞。
仙草已經熬成湯藥給翁鑒秋服下了，可是他們的面上卻絲毫不見喜色。
柳無敵憂心忡忡道：“吳先生，師父要何時才能醒過來？”
“翁老先生所中的是世間最厲害的烈毒之一，即使是仙草，也沒有那麽快就發揮效用的。”吳嵐跡輕聲安撫他，“你帶我去看看，我能喚醒他。”
鬼差隱去了身形，一臉懷疑地跟著吳嵐跡走進了翁鑒秋的房間。
床上昏睡的老人消瘦了許多，雙頰都深深凹陷下去，但臉色還算紅潤，其中不止有輕瓊雪藤的作用，照料老醫師的眾人也功不可沒。
吳嵐跡先伸出兩根手指探了探他的脈搏，便坐在了床邊，法力運轉，將手掌慢慢貼到翁鑒秋的額頭上。
飄歲二十八奇術。
“萬木春。”
霎時間，他掌心中光芒噴吐，生機勃勃的翠綠光芒帶著清新的氣息，盈滿了整個房間，周圍的人們都覺得精神一振。
眾人先是下意識地閉上了眼，又連忙睜開，緊盯著亮光中心的兩人，不願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在思緒渾渾噩噩間，翁鑒秋忽然感覺到一股暖流自天靈湧入，氣力漸漸充盈，神志也清明了不少。
他猶如久經饑渴折磨的旅人貪婪地汲取著這股力量，感覺這幾天壓在身上的大山被挪開了。
不多時，光華收斂，翁鑒秋動了動眼皮，竟然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
“師父！”
“堂主！”
見翁鑒秋醒了，眾人呼啦啦地圍上來一大圈，一個問他餓不餓，另一個問他冷不冷，還有的沒有幾句話眼淚就嘩啦嘩啦地掉下來了。
肅穆的室內瞬間雞飛狗跳，這幾日沈郁的氛圍被一掃而空。
啪嗒。
尤子和手中厚重的生死簿掉在了地上，他顧不上去撿，只是目瞪口呆地看著離開床邊給別人讓位的吳嵐跡。
“飄歲二十八奇術！”
面容俊美奇秀，氣質溫和出塵，實力強悍無匹，心思縝密難測。
想起了同僚和上司們對仙祖的描述，他喃喃自語。
“你……你不會就是……”
吳嵐跡無辜地向他眨了眨眼，豎起一根食指按在含笑的唇上。
噓。
不可說。
最後，尤子和帶著恍惚的表情，腳步飄忽地離開了萬木堂，他手中的生死簿副本上新寫的“一十一年”增加了一筆，變成了“二十一年”。
嗚嗚，仙祖大人捏痛我的肩膀了。
可是他叫我小哥還向我道歉欸！
嗚嗚，仙祖大人威脅我修改生死簿副本。
可是他用已經“萬木春”增加陽壽了欸！
嗚嗚，仙祖大人妨礙我正常工作。
可是他還誇我名字好聽欸！
尤子和錯亂而茫然地迷失在了仙祖溫柔的微笑和清潤的嗓音中，稀裏糊塗就被哄著勸著在“一”上增加了一筆。
嗚嗚，地道主大人，判官大人，還有謝哥，我對不住你們。
可是，可是那是仙祖欸！
翁鑒秋醒了，身體也沒有什麽問題，甚至比之前還要健康。眾人終於把心放回了肚子裏，萬木堂又回到了正常的狀態。
聽聞翁老醫師遭人暗算，這一段時間裏，鎮上的鄰裏鄉親都把各種各樣的藥材補品不要錢一般往萬木堂裏送。
王家兩兄弟也來了幾次，老老實實地解釋了鬧事的緣由，得到了萬木堂多數人的諒解，但以黃杞為代表的幾個脾氣差點的，對王大牛還是沒什麽好臉色。
對於那些送來的禮品，柳無敵在萬木堂時一律拒絕，他前往翠微嶺後，也由蘭亭和黃杞做主推辭掉了大部分。
如酥鎮百姓這時灑脫不起來了，執拗地想把好東西都送進萬木堂，不是偷偷摸摸放在門口，就是硬往萬木堂醫師的懷裏一塞就跑，甚至有人還把禮品從墻外扔進來，或者掛到風箏上飛進來。
萬木堂眾人與百姓鬥智鬥勇，倒是產生了不少趣事。
直到翁鑒秋痊愈，出面安撫了一下如酥鎮的人們，這場鬧劇才逐漸平息。
吳嵐跡一躍成了萬木堂上下最大的恩人，眾人本想等塵埃落定後，再好好感謝他一番，吳嵐跡卻在翁鑒秋蘇醒的當天就提出了離開。
在眾人看來，早在吳嵐跡出手驅趕王大牛時，就已經是萬木堂的一員了，此時紛紛急著想要挽留他，卻被堅定拒絕。
最後，還是翁鑒秋勸說眾人接受了這個事實。
聽說吳嵐跡明日早晨就走，蘭亭一聲不吭地躲到了自己的房中，任憑誰叫她都不出房門，連中飯晚飯也沒有出來吃。
翁鑒秋派人把飯送到她房間裏時，蘭亭倒是把端去的飯菜一掃而空，這才讓老醫師放下了懸著的心。
孩子還小呢，總有一天會放下的。
吳嵐跡走的時候，將萬木堂的制服歸還，換回了之前自己破損的白衣。那件衣服已經由萬木堂心靈手巧的婦女縫補好了。
他婉拒了萬木堂其他人，只有翁鑒秋和柳無敵來送他。
如酥鎮有一個獨特的習俗，游子要去的地方越遠，送別時送出的路也越遠，但師徒二人走出一條街後，吳嵐跡就讓他們回去。
“我要去的地方太遠了，若你們真的要送，可就要一直送出如酥鎮了。”
吳嵐跡笑著調侃。
“就算送出如酥鎮，我也願意。”
柳無敵悶悶地說道。
除了蘭亭以外，他是最舍不得吳嵐跡的人。
柳無敵早就把吳嵐跡當成了可以依賴的長輩，雖然在一起去買柳枝的那天已經知曉吳先生很快就會走，但當離別真的來臨時，他還是覺得心裏堵得慌。
“柳無敵。”
柳無敵迷惑地擡頭，不知道吳先生為什麽突然叫自己的全名。
“仁者，無敵。”
“這是個好名字。”
吳嵐跡輕聲說，帶著鼓勵的目光讓柳無敵心頭一暖。
他又把那把二十四骨傘交到了柳無敵手上：“這把凝碧傘留給你，就當是給你留個紀念吧。”
柳無敵只是詫異了一瞬，就很快收拾好了情緒，認真得向吳嵐跡保證：“我不會辜負吳先生的期望的。”
看來翠微嶺一行讓這個曾經一心習武的少年成長了不少。
“怎麽是我？”吳嵐跡失笑，“你應當不辜負萬木堂的期望才是。”
翁鑒秋瞥了自己的小弟子一眼，從腰上解下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小口袋：“聽小柳說，阿宏做的餅很好吃，讓輕瓊雪藤都為之傾倒，老朽就讓阿宏又做了點，吳先生拿著，路上當口糧吧。”
吳嵐跡和柳無敵的笑容同時僵住了。
“……吳先生，可惜花楹園的《柳尚青施雨流翠記》你還沒聽到呢。”看吳嵐跡勉強收下了一口袋餅，柳無敵打了個哈哈，趕緊轉移了話題。
“不，我聽了。”吳嵐跡微微搖頭，不禁也有幾分動容，“且醉風月拜人皇，逍遙世上莫回望……這詞寫得很好。”
這是柳家村的人們對守護他們百年的神靈最真摯的祝願。
在師徒倆與吳嵐跡告別時，蘭亭還在自己的房間裏沒有出門。
“崇阿關，崇阿關……”她臉上掛著兩個淡淡的黑眼圈，精神卻極其亢奮，“沿著這條路線走應該會快一點，不過要渡過棄脂水……”
吳先生說他是從崇阿關來的。
邊塞環境惡劣，沒有一副好身體是扛不住的！
蘭亭放下了手中寫滿了註記的地圖，撲到桌前大口大口地吃起早飯來。
她的腳邊，是打點了一半的行囊。
送走了吳嵐跡，柳無敵扶著翁鑒秋回到萬木堂。吳嵐跡寫的那副字因為確實寫得好，又保護過堂主翁鑒秋，已經人們被裝裱了起來，一進屋就能看到。
翁鑒秋又想起了剛剛蘇醒時，額頭上溫熱的觸感。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翁鑒秋看了小弟子一眼，哎，小柳還不知道吳先生其實是仙人吧。
柳無敵也註意到了那副字，吳先生一定是仙人吧，萬木堂怎麽留得住呢？
還是繼續瞞著吧。
師徒兩人默契地想著。
可被眾人掛念著的吳嵐跡，走出他們視線後就腳步一轉，竟然進了天時觀。
他象征性地向大殿上天道主的塑像拜了拜，就走進了供奉春使的偏殿裏。
偏殿裏有人在，他隨手掐了一個法訣隱去了身形。
“吳先生！”
一個聲音歡喜地叫道，同時有一條手臂攬上了吳嵐跡的肩。
吳嵐跡熟稔地偏過頭去，朝突然出現的來者露出微笑。
“葉公子。”
連名聲不顯的柳四娘都能成神，那深受後人尤其是醫師崇敬的藥祖葉甘草又怎麽可能不成為香火神呢？
只不過葉甘草當時名聲不顯，經歷了幾次輪回才被地道主尋回魂魄，藥聖那一世的記憶覺醒後，被天道主直接封為“春使”。
“仙——祖——大——人——，你可是好久都沒來看我了！”恢覆成青年模樣的葉甘草拖著長音，假意向吳嵐跡抱怨。
“最近事情有點多。”吳嵐跡笑得很親近，“我向你賠罪，請你喝酒，如何？”
“那怎麽能行？萬木堂的醫師都算是我的晚輩，如酥鎮是我的地盤，當然是我請吳先生喝！”葉甘草豪氣地一揮手，領著吳嵐跡往外走。
吳嵐跡也開懷道：“那就叨擾你這位東道主了。”
兩人一同走入如酥鎮的春暉之中，一只燕子翩翩然繞過了庭中婀娜的柳樹。
有《漁家傲》雲：
武遜文無潦窮病，猶記忍冬續柳青。仲春半夏入藥經。甘草情，殘身燭照天南星。
蟾酥昭鑒千秋名，鴻毛豈較泰山輕？重樓金鞍不可淩。使君行，餘錢沽酒享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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