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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方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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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方生(一)

這次的養傷聲勢浩大,實際耗時也相當可怕:等到雲居博三終於能爬下床,開著樸實無華的普通輪椅到爆處上班的時候,已經有足足三個月過去了。

三個月的時間,足夠一窩小貓出生,足夠水原彌代的心理咨詢走過八個療程,足夠普拉米亞的戰火燒過日本向著東南亞進發:轉移陣地並不是她自願的想法,但她身後畢竟還有著一路追殺的艾蕾妮卡;還足夠三春澤把雲居博三認認真真委托過他的那一片大麥草全都養死。

雲居博三看著自家陽臺上一die一路的大麥草,氣得幾乎心梗:“三春澤!你不是和我說的每周都去看嗎!”

“是啊,”三春澤在電話那頭沈穩道,“第三周的時候就全都死了。”

“那你到底是在看什麽啊?!”

他猶疑了一下,“嗯,事死如事生?”

雲居博三:“……”

“哎,三春,”他突然說,“我給你鑰匙這三個月,你沒在我家亂翻吧?”

他等著對面的反應。惱羞成怒、茫然失措、破口大罵、莫名其妙,都是有可能的,他都接受。但對面沒什麽動靜。

“——三春?”他清了清嗓子,“你也是說句話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就算是你沖了我的明日香手辦,我也會當做你是在cosplay真嗣原諒你的。”

不出所料,三春澤這下終於活了:“你是不是有病啊?”

“有,我可是有點大病,”雲居博三樂呵呵地說,“……所以。認真的,你真沒動過我家的東西?”

他一口否定,“沒有。”

“好吧,”雲居博三輕聲說,“——我相信你。最近別過來我家了,這裏有點問題。”

對面又安靜了一陣子。

“要幫忙嗎?”他問。

“不用,”雲居博三語速飛快道,“還不確定報警會不會打草驚蛇,等我查過門口的監控再說。應該問題不大,我有一些猜測。”

“……為什麽信我?”似乎先前的一串話對他全無影響,三春澤只是執著地按著他的思路繼續問,“是你覺得事態太嚴重、不是我這樣的人會參與的,還是事態太輕微、我沒必要去做?”

“好直接!真不愧是能上來就給我來一槍的人啊。咳,也沒什麽判斷依據,就是覺得,”雲居博三頓了一下,“要是沒點夢想,你一個學動物科學的,從養豬場幹到巡查長難道是為了押韻嗎。”

三春澤:啊?

“別管我,”雲居博三說,“……總之,三春同學這種狀態挺好的。一往無前,我很向往。問題不大,等真的需要的時候,我一定找你幫忙。”

電話對面傳來哼笑聲。

“行吧,”三春澤說,“我等著。”

並不讓人煩悶的沈默。

“你不掛電話嗎?”三春澤問,“也是時候該去找松田和萩原他們商量一下了吧。”

雲居博三有點尷尬地揉揉臉。

“啊,是不是我真的太廢了?”他說,“是要準備這麽幹的。”

“那還不快去?”

“我在這裏一共也沒幾個朋友,”雲居博三嘆氣,“難得和其中的一個打個電話。你不讓我多聊兩分鐘?”

三春澤毫不留情地對他進行了嘲笑。於是他們同時笑了。

-

掛斷電話後,雲居博三倒並沒急著去聯系萩原和松田;他開著自己樸實無華、清清白白的輪椅,又回到了自己在爆處的辦公室。

現在正好是午飯時間,大約是大家約好去團建了,辦公室裏空無一人。松田顯然保質保量地完成了雲居博三的請求,那束百合花靜靜地躺在明石曾坐過的辦公桌上,早就已經幹透了;生物博士(未畢業)對此沒什麽感想,因為那畢竟是生命的必經之路。枯萎是獻花的必經之路,能讓人窺見此地曾發生過的失去與死亡。

幹枯失血的花束靜靜倒在辦公桌上,旁邊散著些蜷曲的花瓣,微微皺縮,用指腹按上去,觸感像是長輩的掌心。它在陽光下亮晶晶的,讓人幾乎錯覺那是露珠;但雲居博三輕輕碰了碰那些光點,發現它們是鹽。

那天沒有清掃幹凈的工業鹽。有一瞬間,雲居博三有一點用手指蘸上它們、放到嘴邊嘗一嘗的沖動。

想要死亡、想要活下去的人已經枯萎了。但這樣的念頭會永遠閃光。

突然感覺有點累。他握著花束,在桌邊坐了下來。

-

“真的行得通嗎?”萩原有些疑惑地看著雲居博三,後者正繃著臉坐在工藤老師家的化妝臺邊,請大名鼎鼎的女演員有希子女士幫忙上妝。

雲居博三看著自己的臉一點點變樣,頗有些別扭地點頭,“怎麽行不通?我可是資深二皮臉。”

萩原:“……”

有希子笑容和煦、手法猙獰地扯掉了他的一小撮頭發。

“啊姐姐你手下留情——!”雲居博三立刻求饒,“我絕對沒有說化妝術都是二皮臉的意思!”

工藤有希子:默默拿起了剪刀。

“實在是麻煩您了,夫人,”萩原裝作沒有看到她高舉的剪刀,正色道,“真是神乎其技啊……不需要太精細就可以,我們想要騙過的也只是一位視力不太好的老婦人。”

有希子就笑著搖搖頭,如同等待消毒的外科醫生那樣微微擡起纖細的雙手。

“沒有什麽麻煩的,”她說,“祝你們如願以償。只是——”

美麗的女演員輕輕眨了眨單邊的眼睛。那一瞬間,房間裏像是吹起了微涼的風。

“辨認一個人,有時候並不是用眼睛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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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小陣平也對今天要做的事不太樂觀,”萩原輕聲說,“——不如說,這從根本上算是一廂情願的欺騙行為吧?”

雲居博三對此一清二楚。從早上起,松田就知道了雲居聲稱他要做的事。後者說,他計劃扮成“機動隊普拉米亞專案組的組長”、已經去世的明石警官,去探望他那年邁的奶奶,給老人帶去生活必需品:總體來說,按上海封城期間的愛心包配置來,主要成分包括米、面、油、蔬菜、愛和希望。

“我不會阻攔你,”松田只是揮揮手,“也不會參與。很無聊。”

雲居博三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他。

“無論是作為警察還是作為有社會關系的人類,剝奪他人對至親逝世的知情權都很無聊。”松田側過頭,“知情,然後反應;如果失去的是很重要的人,那麽這就同樣是生活很重要的一部分。機動隊確實一直沒有去通知她,但我仍然會認為你要做的事情很無聊。”

……和現在的他們相處了這麽久,他都快忘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松田會是對這件事最有發言權的人。

“松田組長,”雲居博三問他,“你生氣了嗎?”

松田搖頭。

“沒有,”他說,“這是傳統的一部分,是不是?”

雲居博三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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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沒辦法,”雲居博三一邊皺著眉整理自己右側的頭發——明石這混蛋到底為什麽要留爆炸頭,這下人如其名了吧——一邊站起身來,“這不是擔心給明石掛了專案組組長的名,普拉米亞去找他親屬的麻煩嗎。說什麽也要進去排查一下建築情況,再找個最好的觀察點找人輪值再說。但這種事到底要怎麽和老人解釋啊,怎麽解釋都不對勁……只能這樣再看了。”

萩原只是帶著捉摸不透的微笑看他。

“……好吧,”雲居博三說,“這些都是原因,但從根本上,我可能還是比較俗氣的那類人。我不介意欺騙,也一廂情願地想要做這種事。”

“我就是想著,萬一,萬一能給人一點虛幻的希望呢?”

-

萩原還是跟著他過去了:並不是出於讚同,只是確實擔心有什麽突發狀況。

之後的事情縹緲得像慢鏡頭。雲居博三有些猶豫地在門口停留兩秒,回過頭,並沒看到什麽鼓勵的目光:他苦笑一下,掏出之前問房東討來的鑰匙,打開了房門。

他穿過僻靜的庭院。雜草從整平過的菜地裏鉆出來,顯然,視力欠佳的獨居老人沒有精力去打理這些。掃帚下趴著只黃白相間的野貓,臟兮兮地伸著懶腰。不過總體來說,這裏並不顯得臟亂或是讓人生厭:在住戶之一死去後,房子仍然活著。

就是在這時候,雲居博三意識到,或許老人具備著他並沒想到過的通透與堅強,並不需要他一廂情願的安慰。

但,來都來了!雲居博三深吸一口氣,還是提著東西走進了房門。

“……奶奶?”他試探著喊。

花白頭發的老人家回過頭來。她的眼鏡掛在鼻梁中段,這讓她看起來有些天真的好奇;她就用那種寬容的、熱切的目光望向門口。雲居博三被那份期待燙得縮了一下。

“哎呀,小夥子!”

在她眼裏,這個與她孫子一模一樣的人只是一條模糊的人影。但她篤定地走過去,準確地擡手拍上了他的上臂,“好孩子,你是來給奶奶送飯的嗎?”

雲居博三覺得自己的喉頭微妙地哽住了。

她沒認出來自家孫子的樣子……不,那是因為她太記得她孫子的樣子了。

裝孫子大失敗。但是,也前所未有地輕松。

“是,”他說,“我是明石的同事。來看看您。”

她笑起來。

“謝謝你,你真好!”她說,“你和他說,讓他早點回家,好不好?”

-

萩原在門口迎接了他。

“怎麽樣?”萩原靜靜地問。

雲居博三點點頭,又搖頭。

“很好,”他說,“她對待我像對待陌生人。挺好的,如果她真的認錯,那我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回去感謝有希子女士吧,然後把這張臉卸掉。你們說的是對的,我做錯了事。”

萩原嘆氣。

“……也不能怪你,”他說,“只是哪有長輩會認不出自家的孩子呢?”

雲居博三僵住了。萩原皺起眉,伸手就要去扶他;但他站得很穩。他只是回過頭,背對著明石家的門,易容下的臉色慘白泛青。

“——是啊,”他說,“哪有媽媽會認不出自己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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