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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何歡(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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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何歡(十三)

也許是雲居博三的態度足夠誠懇,也許是案子節點確實關鍵,班長同意了他的要求。

“那你就先休息,等著我們把真相帶回來,”他令人信任地承諾道:“……稍晚點萩原他們會過來看你。”

說實話,雲居博三現在並不想看到他們:愧疚感、悔恨、微薄而可憐的自尊心與沒有被整理好的激烈情緒絞結著,擰在一起像根麻繩一樣敲打著他脆弱的腦神經,他感覺太陽穴像有什麽要鉆出來一樣在突突亂跳。但他至少是個成年人了,知道這種時候不應該拒絕大家的好意:生活太覆雜又太難,我們都很少能感到放心。如果讓朋友們放心的成本只有看他一眼那麽低,那麽他當然樂於支付。

原地暫停了三天,現在也該工作了。好累啊,人生還真是漫長……雲居博三剛擅自這麽想,躺在地上、背部一點點被少年流淌的鮮血浸濕的感覺就又漫了上來。

他不該這麽想的。他不配這麽想。

他按亮手機,發現他收到了一個未知號碼的來信。

竟然是赤井秀一。落款只有一個A,但雲居博三知道那是赤井秀一……反正不可能是fate片場的紅A吧!那就肯定是赤井秀一了!

博三不知道他為什麽能拿到他的聯系方式,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知道他身上發生的事,不知道他準備直升機的進度怎麽樣了,不知道他有沒有在準備——

但無論如何,赤井秀一此刻送來的,是雲居博三最想要的消息。

那天開槍的人的信息。

雲居博三五味雜陳。這是赤井秀一想要和他打好關系?想要試探雲居博三的能力到底有多大?想要借刀殺人?想要用這個信息從博三手裏換點什麽東西走……還是真的只是想要幫他一把?

如果赤井秀一真的只是單純地理解雲居博三當時的心情、想要幫他一把呢?如果他不是呢?

該用什麽態度來回覆他?該用什麽態度來面對他?

……現在該用什麽態度來面對世界?該怎麽正常生活?

還怎麽正常生活?

雲居博三用肘彎蓋住自己的眼睛,靜了片刻。

他最終回覆:“我該殺了他嗎?”

是試探,也是真情實感的詢問。都是的。

“他該死,但你沒理由自己動手。”赤井秀一回覆得很快。

雲居博三有點茫然地坐起身,憑著本能備份消息並加密,隨後刪除原件,將手機息屏,塞到枕頭底下。

所以他真的別無所圖,就只是想幫一下雲居博三這個人。

——那真的只是求助鈴。他是真的想幫我。

雲居博三發出幾聲既像嘆息、像哭又像是笑的抽氣聲,聽起來就像胸膛正中挨了一顆子彈。

——這可是很負責任的比喻。他清楚地知道人在那種情況下會發出什麽樣的聲音。

等他終於平靜下來,就看到正好走到病房門口、遲疑著要不要敲門的萩原研二和跟在他身後臉色相當難看的松田。

真是再糟糕也沒有了。

“進來吧,”事到臨頭他倒坦然了,“爆處扣我工資了嗎?”

他是在遞話頭。作為他組長的松田當然對此最有發言權。按這三個人平時的相處模式,他只要接一句“沒有,還給你準備了補貼,不過已經墊付你的醫藥費了,用完之後還差點錢,出院後麻煩還給我”或者是“你想的話現在就可以扣,扣到我賬上”,就可以自然地略過不想談起的話題,輕松、和諧地聊天。

整體來說,他們是這樣相處的。

但松田似乎並不打算這樣做。他沒接話,拖過伊達先前留下的椅子讓萩原坐了,自己站在後面怒視雲居博三。

博三:……那什麽你可以和護士小姐再要一把椅子,嫌自己臉色太難看的話讓萩原去要也行。

不,上面的話他並沒有講出口:按平時來說的話,他本來會這樣講的。什麽東西發生改變了。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但也許不是壞事。

“我知道是誰開的槍了,”雲居博三突然開口,像剛學會說日語那樣語無倫次,“我知道是誰開的槍……也知道他是為什麽。我知道你們也知道,不,我是說,我知道那個人是誰,不是說他所屬的陣營,是說知道他的身份,他的名字,他的樣貌……”

我本可以殺了他。我本應該殺了他。

本不該我來殺他。應該由法律審判他。

法律本該審判他。但卻沒有。

我本應該殺了他。但我沒有。

我本不該想殺他。但我想做。

最後雲居博三還是沒有講出這樣的話,交代到這個程度對他來說就已經竭盡全力了:但從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中,即使是小學生也能猜到他此刻的想法。

——雲居博三想殺人。他想殺了他。

久久沈默。

“我們今天只是來看你。”

不愧是松田,能把這種其實算是退一步的話說得這麽硬氣。雲居博三在心裏給他鼓掌。

松田微微擡起雙手,“最近大家都忙,沒準備探病禮,所以帶了別的東西給你。”

嗯?雲居博三有些驚訝地看他。

“——是的,”萩原似乎已經懂了,笑瞇瞇地接話,“你的蠟燭我還是收到了,可惜沒能在生日上用。本來想留到我二十四歲讓你再買一根,不過等一年也太久了。”

這是什麽發展?雲居博三一頭霧水,遲疑道:“呃,你喜歡就好……所以?”

“所以萩打算分一個願望給你,”松田理所當然地說:“讓你的蠟燭對此負責。就現在,你的願望是什麽?”

就現在。

你的願望是什麽?

雲居博三想了想,說:“我想要去河口湖看看。”

班長其實是個很細心的人,他當然不會告訴雲居博三那天的湖到底是什麽湖,躺了三天的雲居博三也並沒有餘裕去查資料——這完全是他靠著救護車抵達警局醫院的時間推算的,從松田和萩原的表情來看大概是猜對了,他感到一陣不分場合的得意。

“那個孩子說那片湖很美,希望我過去看看。”雲居博三如實覆述,“我也希望能去看看……他大概真的是在那裏長大的吧?”

他們沒有拒絕。雲居博三當然知道他們不會拒絕。

“那麽我們陪你一起去吧,再喊上班長!”下一秒,萩原歡快地揚了博三的被子,“警校生連畢業旅行都沒有,這正好是個機會!”

雲居博三:“所以我們應該不是現在就去吧。”

萩原:“當然不是啊,都這麽晚了。”

博三咬牙切齒,“那為什麽要掀我被子!”

“呃,因為算是一種儀式感?”

算了算了,雲居博三揮揮手,生出一種無法和多動癥兒童溝通的悲涼,“行,一起去。你倆回去收拾東西吧,我那份便當也交給你們準備了,明天八點我準時翻窗越獄,松田,到時候在我們之前推電動輪椅的那條小路上見。”

……在警校的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啊。

那會兒還不覺得,現在想想,那段時間真的是難得的好日子。

“有沒有一種可能,”松田冰冷道:“你可以辦出院。”

雲居博三:……說實話沒想到。

“現在是周末啦!出院手續要到周一才能辦。”萩原看出了他的拒絕,推著松田的後背就往門口走,“那就明天再見!翻窗的時候請務必註意安全!”

雲居博三:“是的沒錯我就是因為知道是周末所以才沒有辦出院的。”

這下萩原比松田笑得還大聲。

他們走後,雲居博三回了赤井秀一的消息,也很簡單:“你不怕我把你的消息再洩露給別人嗎?”

他現在尖刻得要命。但他也沒辦法。

“你不是也很尊重你的另一個消息來源嗎?”赤井秀一仍舊回得很快。

論互相試探,赤井秀一甩他十條街……

雲居博三一擊不中,還被一口鍋扣到臉上,整個人心如止水,簡直想發一張心如止水的表情包過去。

“無論如何,謝啦。”

回完消息,雲居博三還是不可避免地困了:雖然不想承認,但溺水加失溫還是很損害身體機能,短時間內他覆工估計都成問題。他很想掙紮一下,畢竟他最近每晚都在做噩夢,這睡眠,多是一件美逝啊。可惜生理上的疲倦最終擊碎了他的堅持,他很快陷入了夢鄉。

夢裏,雲居博三先是感覺冷得發抖,又覺得熱得嚇人;棉被像是蒸籠,身下的褥子很快發酵起來。他浮在雲中,卻並不舒適,只覺得空落落的;即使已經飄得那麽高,卻仍然感覺得到有什麽東西硌在身底下,觸感清晰鮮明。

我變成豌豆公主了嗎?雲居博三爬起來。夢裏他掀開醫院的褥子,掀開宿舍的床墊,掀開警校的床品,掀開周一筆曾經宿舍的防潮墊,掀開他在摩天大樓後臥室的床單。他剝開全部的人生,看到那被褥下面的東西。

——那硌在身下的東西。那讓他輾轉反側的東西。那在他夢裏也清晰鮮明的東西。

那是一枚櫻花徽章。

雲居博三把它撿起來,別在胸口。夢裏的他也還記得他改造過徽章,它是會講話的:於是雲居博三的心臟通過它發出聲音。

哦,原來是它。博三醍醐灌頂般想:原來我在意的是這個。我在湖底的最後問題。答案原來是這個。

——我是警察。

雲居博三從夢中醒來,滿頭大汗,發現自己被兩床被子埋了。但這還不是最恐怖的:松田正靠坐在他床頭的椅子上,睡得正香。

“你你你你怎麽進來的你!”溫馨地放任他睡覺那是不可能的,雲居博三毫不猶豫地上手把他推醒,控訴道,“這被子是你給我蓋的?”

松田茫然地眨了兩下眼睛,目光才逐漸聚焦,整個人緩緩開機,遲鈍地發出無意義的聲音,“啊。”

“說話,”博三無慈悲,“是不是你給我蓋的被?”

他這才反應過來,當即擺出理直氣壯的架勢,“不是你自己喊冷嗎?”

“那是因為這床被子有點薄蓋著冷,這床有點厚蓋著熱,”雲居博三氣勢洶洶地翻檢著他自己的床,“你給我換成厚的不就行了嗎?”

松田繼續理直氣壯,“一床冷一床熱,都蓋上不就剛剛好了嗎?”

雲居博三:“……”

“你怎麽進來了?”他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我沒到需要人陪護的程度吧。”

松田:“因為我和萩還有班長抓鬮輸了。”

“哦,抓鬮輸了——所以你們非得來個人是吧!”

他兩手一攤,“是啊。”

雲居博三被氣得冒煙。

“快睡吧快睡吧,明天你給我當翻墻動作指導。”雲居博三這樣說著,很快睡著了。

七點四十,松田準時把雲居博三搖醒。他內心深處不動聲色地升起了一層感激:被鬧鐘叫醒和被活人叫醒,那當然是後者感覺更好。更別提他現在這個狀態,想要靠自己的意志力準點起床確實很困難——他試著活動了一下自己的關節,仍然僵冷疼痛,裏面仿佛包著冰碴。

“絕對不是抓鬮的吧,松田,”他掙紮著爬起來,“他們就是特意選中你的,因為你最鐵石心腸……”

松田冷酷道:“我是你的組長。”

雲居博三從這句話裏品出了一點溫情,隨即原地搖頭,“我錯了我就不該問。我們現在翻吧?哎,現在才知道Windows的好。”

松田輕盈地跳出窗戶,還順手拉了博三一把。他們飛快爬到水管旁,順著滑了下去。

“……組長,”雲居博三喃喃地說,“評估一下,你覺得我有希望學會跳傘嗎?”

他還在想著。想著72號摩天輪的事。

松田冷靜理智且快速地評估了博三的身體素質、心理素質、肌肉力量以及搞事成功率,肯定道,“絕無此種可能。”

雲居博三:……

“沒必要這麽肯定吧組長,”說話間他慘兮兮地落了地,“這樣我自尊心很受傷啊——”

松田:“受傷程度應該比摔斷腿輕。”

“果然,空降摔斷腿,”雲居博三無奈道:“好了,趕緊去匯合吧——臥槽怎麽是萩原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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