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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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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番外

賀南朝的一生很短。

他從小就不知道爸媽是誰。

孤兒院其實很溫暖,有許多哥哥姐姐願意陪他玩,照顧他。

賀南朝知道,這是因為他天生有病,身體不好,哥哥姐姐們都讓著他。

院長阿姨會定期給他藥吃,但無力支付做手術的巨款。

賀南朝很感激她,因為她知道一個道理——有些事情不需要瞞著孩子。

在孤兒院裏不該有虛無縹緲的幻想,無憂無慮的童年,早點知道真相,才能早點學會長大。

院長阿姨是個好人,賀南朝會悄悄把她當成自己的媽媽,把其他孩子當成親生的哥哥姐姐。

但賀南朝發現,哥哥姐姐們在一個一個離他而去。

連院長阿姨也不愛他們。

她很誠實,與他談心時說:“南朝,如果我太愛你們,當你們離開了,我會太不舍得。”

彼時賀南朝只是一個小蘿蔔頭,淚眼汪汪看著她,話都說不清楚。

一開始的賀南朝無法理解,為什麽他們那麽狠心,說走就走。

但後來,賀南朝經歷了太多的離別。

他不再抱著大人的腿哭鬧,終於學會懂事一點,笑著揮手告別。

他可以對所有人露出陽光的笑臉,主動照顧新來的弟弟妹妹,繼續跟著長高的哥哥姐姐。

賀南朝成為了孤兒院裏最大最靠譜的哥哥,成績優異,是大家的楷模。

他可以幫忙做飯打掃,幫忙接待領養人,幫忙照顧被丟在門口哇哇大哭的棄嬰。

賀南朝忽然想起曾經的自己,好像也是這樣被丟在孤兒院門口的。那是一個大雪天,他的嘴唇已然凍得青紫,險些活不成了。

院長阿姨說他生病了,養不起,才會被拋棄。

但這個孩子比他更可憐,是一個健康漂亮的女嬰。她在繈褓裏猛蹬著腿,嚎哭嘹亮,很有生命力。

既然選擇主動誕下生命,為什麽不能負起責任呢?

賀南朝抱著嬰兒溫聲哄她,眼眸微垂,心裏泛起了淡淡的崩潰。

很久沒哭了,那時的他有點想哭。

直到院長阿姨叫他幫忙,他才再次露出爽朗的笑容來。

所有人都喜歡賀南朝,包括兄弟姐妹,志願者和義工,以及前來孤兒院的潛在領養人。

但沒有人想要領養賀南朝。

進一步了解過後,他們總會直接銷聲匿跡,或是帶走別的小孩。

畢竟他有病,手術費是普通家庭眼裏的天文數字。吃藥拖著,一般人也負擔不起。

有些人也擔心把他養成半大小子以後,他突然治不好死了,虧本。

賀南朝都知道。

健康的棄嬰很快被帶走了。

領養人是一對恩愛夫妻,聽到她被拋棄在門口的遭遇,逐漸濕紅的眼框裏滿是疼愛,當即拍板,非她不要。

賀南朝站在門口,看著那輛安裝了兒童座椅的沃爾沃緩速離開,唇角浮出一抹淡笑。

他似乎從來沒有被誰堅定地選擇過。

考上重點高中後,賀南朝再也沒拿過院長阿姨的錢。

他有獎學金和貧困生補貼,用周末和晚自習時間去做兼職,省吃儉用,偶爾給孤兒院的弟弟妹妹送幾箱牛奶。

院長阿姨曾經很想給他生活費,但他沒要。

被領養的哥哥姐姐回來看他,他只纏著人家吃了一頓飯,這樣就好。

原本在他身上花的那些醫藥費,他可能永遠也還不完,有什麽臉繼續伸手要錢呢?

賀南朝已經長大了,不再是曾經那個痛哭流涕的小豆丁。

他心裏清楚,兄弟姐妹和院長阿姨,都不是他骨肉相連的親人。

要知道分寸,要有底線,以後要努力還錢。

賀南朝對未來的構想很美好,他要好好讀高中,考上名牌大學,出來報效社會,賺很多錢,然後把錢全都捐給孤兒院……在這個過程中,能找到對象就最好不過了。

直到一天晚自習出去兼職,賀南朝吐了血。

醫生告訴他,不動手術,你活不過二十五歲。

賀南朝一夜沒睡,頂著黑眼圈申請辦理休學手續。

他用以前不敢亂動的獎學金,買了一輛三輪車。

從擺攤賣夜宵開始。

三輪車能拉東西能載人,還能在城管來時加速跑路,非常方便。

賀南朝是沖動的,但他並非毫無準備。

以前做兼職時,他會觀察不同街道的人流量,進過餐館後廚,旁聽進貨供應商的選擇,記住了大廚做菜的調料比例。

賀南朝有一個好習慣,他總會貪婪地把一切細碎知識收入眼中,記在心頭。

所有尚未學到手的新知識、新事物,都有可能變成他改變命運的籌碼。

一開始無人問津,後來他月入過萬。

賀南朝笑容爽朗,長得帥又健談,擅長傾聽,自然會與來來往往的食客交談甚歡。

食客們喜歡跟他聊天,他也一樣喜歡。

他要記住他們隨口說出的每一話,繼續汲取人情世故與知識經驗。

淩晨三點半收攤,賀南朝不會立刻回到廉租房。

他最喜歡坐在馬路邊,借著暖黃的路燈,刷題做試卷。

好歹能省點電費。

然而,透支身體的賺錢方法不長遠。

賀南朝又吐血了。

於是,他當機立斷,去電子城買了一臺很老的二手電腦。

炒股比買彩票更容易賺錢,在局勢不好時,也會虧得更狠。

賀南朝很謹慎,從未把本金全投進去,但賺不到錢時,他仍為此失眠過一次。

看著綠油油的折線,他很累,心裏生出了一絲死志。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活著,有什麽意義繼續活下去。

第二天,賀南朝又把自己哄好了。

十八年前,他沒有死在孤兒院門口飄雪的地板上,那麽現在也不能隨便死掉。

他這個人,合該命硬才對,賀南朝這樣想著。

就像一顆藏在懸崖裂縫中、無人在意的雜草,吃好睡好,繁茂生長。

賺了五十萬,立刻收手。

三輪車可以暫時休息,賀南朝租下固定商鋪。

曾經的食客都喜歡他,因為賀南朝一直戴著陽光開朗的面具。

他總是笑著,不經意般透露出自己的過往遭遇。

很惡劣,賀南朝自己也承認,他就是說出來博取同情的。

這樣別人才會心生憐憫,繼續給他捧場。

沒辦法,那時候的賀南朝很想活命。

有錢了,病也治好了,賀南朝卻依然有在路燈下看書的習慣。

不太敢開空調,也很少買新衣服穿。

朋友們認為他活得無趣,時常拉他一起去玩,也關心過他要何時談個戀愛,但賀南朝只會搖頭不吭聲。

緣分未到。

其實貫穿整個學生時代,都一直有人想追求他。

高中時的記憶尤為深刻。

他救過一個被校園霸淩的女孩。

後來單純的女孩成績飛漲,變得陽光開朗。她會主動給他帶早餐,約他出來遞情書,信誓旦旦要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學,揚言這一生非他不嫁。

當時賀南朝只是笑笑:“我快死了,我是個孤兒,我喜歡男的。”

現實會打倒一切幻想主義。

她不信他,說一輩子都要喜歡他。

猝不及防的休學,帶來了漫長的離別。

很久以後,賀南朝去醫院覆查,曾在婦產科看到過那個女孩。

二十四歲的她懷孕了,歡欣雀躍,差點想要當場蹦跶兩下,卻被擔心她的丈夫抱在懷裏不肯松開。

賀南朝完全沒有意外,也替她感到高興。

幸虧年少時的沖動誓言,並未耽誤這個善良的姑娘。

更何況,賀南朝一直很有自知之明。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不會有人堅定地選擇他。

所以他早就打算好了,他一輩子只找一個男朋友,一輩子只對一個人好。

擇偶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即便他沒法被堅定地選擇,但他可以堅定地選擇別人,不是嗎?

這樣做的話,世界上至少會再多一個安心而幸福的人。

那個人是不是他,都無所謂。

二十五歲的賀南朝順利畢業,完成了童年時的人生夢想。

他開始做慈善,偶爾回孤兒院幫忙。

院長阿姨有白頭發了,還有風濕病。

她不允許賀南朝給她買太多保健品,只是笑吟吟問他,何時帶老婆孩子回來給她看看。

賀南朝同樣笑著回避這個問題。

他不會有自己的孩子,更沒有想要領養孩子的打算。

孩子需要一個美滿完整的家,需要負起責任。

而他仍記得自己在少年時,抱起棄嬰的那一瞬間,內心有多麽崩潰。

賀南朝知道自己沒這個命,不可能擁有完整的家庭。

活著不能想太美。

放棄期待,樂觀生活,他的人生就愈發一帆風順起來。

他換了好車,買了大房子,事業有成。每天回到空蕩的家裏,仍會挽起昂貴的定制襯衫,在陽臺種菜。

蔥姜蒜的錢都能省下來。

在一次胃疼過後,賀南朝開始請阿姨做飯,規律鍛煉。

運動會給大腦帶來快感,也讓他曾經虛弱的身體,離死亡越來越遠。

既然如此,那他應該是不想死的。

賀南朝繼續按部就班地賺錢、看書和運動,偶爾與三五好友出門小聚,也會在獨處時忙裏偷閑看小說。

他喜歡看被救贖的淒慘主角,看虐渣修羅場,看養崽親情,看狗血虐心的愛情。

雖然這些精彩都與他的人生毫無關系。

離開時也是很平凡的一天。

他給秘書放了假,準備去看一場近期大熱的電影。

工作日中午的票比較便宜。

賀南朝改不掉下意識省錢的習慣。

所以他也沒有開車,獨自走到十字路口,想去馬路坐公交車。

與他一起等紅燈的一家三口,看起來頗為幸福美滿。

蘿蔔頭般的小男孩臉頰通紅,與爸媽說起幼兒園裏的漂亮女同學。

他奶聲奶氣,信誓旦旦:“她是仙女下凡,你們不信就算了,但我以後非她不娶!”

爸爸媽媽被逗得大笑。

媽媽笑到肚子疼,不由得“唉喲”了一聲,低頭捂著小腹。

爸爸連忙扶住媽媽,看向她尚未顯懷的孕肚,關心道:“沒事吧?”

媽媽微微搖頭,眉眼溫柔:“咱家妹妹也聽到了嗎?哥哥是不是很有意思?”

兩人都沒發現,倉促間,小男孩的手被爸爸松開了。

“仙女倩倩,你來找我玩啦!”

小男孩大聲喊道。

他驚喜地看向馬路對面,那裏有一個白嫩嫩的小女孩,似乎也在驚喜地朝他招手。

小男孩拔腿就跑,向她那邊堅定沖去。

與此同時,大貨車刺耳的鳴笛聲,在賀南朝耳邊轟然炸響。

他大腦一片空白,卻同樣毫不猶豫地沖了出去。

將這小屁孩抱起來,一把扔向他驚恐絕望的父母。

在黑暗降臨之前,他想,規律鍛煉確實有效。

嘿,哥跑得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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