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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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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幾秒後,白光消散,豌豆往下一落,容遠急忙伸手接住它。

它可真小啊!

托在手心的時候,顯得更加小了,挺翹的鼻尖,緊閉的雙眼,微微顫動的睫毛,比指甲蓋還要小的手腳,顯得那樣纖細而脆弱。

容遠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托著它,甚至都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它捏壞了。

旁邊的諾亞在豌豆出現的時候只是認真地看了一眼,然後目光又落到了容遠的臉上,看著他帶著幾分驚奇、幾分憐惜的表情,眼中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豌豆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然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它看著容遠,眼神迷蒙地露出一個純真的笑容,輕聲道:"早啊,容遠。"

忽然間,容遠發現自己的內心之前仿佛一直缺少了一塊,露出一個大洞被風吹得呼呼響,直到此時此刻才被填滿了。

"早,豌豆。"他喃喃說道。

容遠低下頭,幾縷碎發遮在眼睛前面。他是笑著說話的,但那神情卻似乎在流淚一般。

"容遠......"

豌豆輕喚一聲,在他的手心坐起來。它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左右看看,仿佛這時才清醒過來。

作為功德簿的器靈,豌豆自有一些特殊之處,比如此時,它立刻敏銳地察覺到了自然規則跟之前銀河系的某種不同。

"這是......新的星域!"豌豆興奮地跳起來喊道:"天哪!容遠,你做到了!你太棒了!"

它沖過來抱著容遠的脖子叭叭親了兩下,然後仿佛害羞一般捂著臉,將頭埋在容遠的頸側。

終於走到了這一天......可是......他們走得......太難了......

小小的嘴角像是要往上翹,又像是要往下彎,扭曲成了一個似哭似笑的表情,無端顯得更加令人難過。

容遠歪著脖子,一動都不敢動。豌豆這樣既讓他覺得難受,又讓他覺得熟悉,總覺得這樣的動作好像重覆了幾百次幾千次,因而此刻竟不忍伸手將這個小家夥推開。

看著他糾結又不知所措的樣子,諾亞微笑著,無聲地嘆息一聲。

片刻後,豌豆似乎平息了自己的情緒,終於放開了容遠的脖子,讓他松了一口氣。

小家夥揉揉眼睛,從容遠身上跳下來說:"哎呀,我要好好看看這個新世界是什麽樣的!"

看著他興奮地蹦蹦跳跳的樣子,容遠也覺得十分開心,摸摸脖子,露出了一個有些燦爛的笑容。

蹦跳的豌豆一轉頭就看到了旁邊蹲坐在桌子上的白貂,對方含笑看著它,一雙黑色的眼睛仿佛會說話,笑意中隱藏著千言萬語。

"你是......"豌豆先楞了一下,隨後循著功德簿的那一絲感應察覺到了對方的身份。

"......諾亞?諾亞!你還活著!天哪!我太高興了!諾亞!!!"

豌豆撲過去,撞進了諾亞的懷裏。諾亞低頭,含笑用前爪攬住了它。

別提我的事,容遠現在失憶了。

一串信息傳入到豌豆的腦海中,它微微一楞,擡頭看看並沒有出聲說話的諾亞,手指微微顫抖,然後它將頭埋在諾亞蓬松的皮毛中蹭了蹭,裝作尋常的樣子看向容遠。

坐在桌邊的容遠微微歪頭看著它,滿是溫柔笑意的眼中帶著幾分好奇與天真,純凈自然,宛如少年。

它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容遠。

即便是容遠真正的少年時期豌豆剛剛認識他的時候他的眼神也是冷漠的,桀驁的,帶著幾分憤世嫉俗的孤高與疏離,與此刻截然不同。

剛剛還十分興奮的豌豆只覺得仿佛腳下忽然一空,一顆心直直地朝無底的黑暗深淵墜落、墜落......

它只是睡了一覺。

在它閉上眼睛的時候,最後一眼是容遠憐惜的、疲倦的、溫柔刻骨的眼神。

當它重新睜開眼睛時,同一個人看著它的眼神卻如此陌生。

按理來說,能忘記那些悲傷的、痛苦的事,重新開始,它該為容遠高興才對。

但為什麽......心底的悲傷彌漫如潮,根本抑制不住?

諾亞伸出爪子,直接把豌豆蓋在下面,笑著對容遠說:"容遠,已經沒時間了,你還不去執行任務嗎?"

"哦,對!"容遠幾乎要忘了這件事,匆匆幾口把早飯吃完,剛要出門,忽然又回頭問道:"你們......不去嗎?"

"好長時間沒和小豆芽見面了,我們敘敘舊。"諾亞道:"我們就在這裏等你。快走吧,別遲到了!第一次任務就遲到,會給人留下很不好的印象哦!"

容遠略帶疑慮地看看他們,匆匆離開了。

諾亞拿開爪子,豌豆咬著嘴唇擡起頭,兩者目睹著容遠離開的背影,沈默了很長時間。

"別在他面前露出那種表情。"許久後,諾亞忽然道:"容遠現在什麽都不知道,忘記我們也並不是他的本意,不要放縱你的心情讓他也變得難過。豌豆,別告訴我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一點成長都沒有。"

它的聲音中帶著一種陌生的冷硬和成熟,看著遠處的目光也無端地讓豌豆感覺到壓力。

豌豆搓了搓臉,低聲道:"我、我知道了......我就是......一下沒忍住......"

"嗯,下不為例。"諾亞冷冷地說:"豌豆,我知道一直以來,都是容遠在保護你、照顧你,他把你寵得像個孩子,讓你什麽都不用操心。但是現在,該輪到你去保護他、照顧他了,盡快成熟起來吧!"

"我會的。"豌豆低聲說了一句,又覺得這語氣顯得自己太軟弱,直起身子用堅定的表情說:"我會堅強起來的!我要讓容遠開開心心的。"

垂眼看著它嚴肅認真的小表情,諾亞的臉上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輕聲道:"嗯,這才對。"

豌豆有點被表揚以後受寵若驚的感覺,它仰頭看著諾亞,問:"現在容遠不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吧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諾亞本來是功德簿中兌換出的一臺液態金屬構成的智腦,在質量守恒的前提下可以任意變形成各種形態,但現在,它體型小了很多不說,而且外形似乎也固化成了一只白貂的樣子,就連它跟功德簿之間的聯系都變得十分微弱了。

諾亞回憶了片刻,說:"當年,變故發生的時候......"

容遠曾經帶領著船隊探索星際之橋,不巧正好遭遇了超新星爆發,輻射的激波和超高速的噴流激發了大量如潮汐泡沫一般無數大大小小的黑洞,其中的一部分形成了跨越星河的蟲洞。這些蟲洞曾經讓容遠的一名叫做德羅布克的隊員僥幸存活下來,也給諾亞留下了一線生機。

諾亞原本的身體其實跟一個成年人也差不多大了,但噴發泡沫般的黑洞瞬間就"啃"掉了它大半的身體!這種對於一般生命體來說足以致死的傷勢卻不足以讓諾亞喪命,作為智能生命,諾亞本身的核心程序壓縮以後甚至可以保存在指甲蓋大小的存儲器上。

千鈞一發之際,它利用自己強大的計算能力避開了絕大部分致命的危險,主動舍掉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軀體,不斷地分割、變形,最後被一個巨大的蟲洞吞噬的時候,它剩下了彈珠大小的一部分。

於是,它也不得不舍掉了大部分的功能,除了核心程序以外,大部分內存都用來保留與容遠等人相處的記憶,剩下的,就是作為機器人最基本的分析和計算功能。

然而,這是一個沒有網絡,也並未發展電子科技的世界。

諾亞本來不知道這一點,它還想要找到容遠他們,告訴他們自己還活著。它在虛空中漫無目的得飄蕩了很久,因為利用太陽能充能的速度較慢,它不得不尋找一陣,就休眠一陣。

一次從休眠中醒來以後,它發現自己落在了一個有生命的星球上,被一只獾撿了回去,當作收藏品放在自己的洞穴裏。

又過了很長時間,它才掌握了利用電子信號它當時以為是電子信號,後來才發現其實是靈念力量影響動物行為的方式。之後,它附在獾上,附在飛鳥上,附在游魚上,附在爬蟲上,附在老鼠上......控制著各種各樣的動物四處尋找,最終,它沒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反而確認了自己其實是來到了一個與銀河系截然不同的星域中。

這一段經歷,諾亞只是用寥寥幾語帶過,然後說:"後來,我遇到了一個小男孩。他靈念很強,可以跟我交流。從那以後,我利用自己的分析計算能力幫助他修煉,他則承諾將來強大以後送我回到故鄉,或者幫我找到要找的人。後來,那孩子長大了,變得很強很強,堪比神明,但他承諾我的事,還是一件都未能做到。"

說到這裏,諾亞垂下眼睛,沈默了一陣,才繼續說:"再後來,他因為一些事不得不離開。臨走之前,他為我制造了現在的身體,這樣就算他離開了,我也能憑借自己繼續找下去。"

"然後,有一天......我就突然感覺到......容遠來了。"

它平淡地說著,沒有太過激動的語氣,但它此刻的笑容竟跟豌豆記憶中、跨越星際之橋前容遠的笑容十分相似。

歷盡滄桑,遍體鱗傷,但還是要繼續向前。

"你們呢?"諾亞又問:"這些年都是怎麽過來的?"

"我......其實差不多都是睡過來的。"豌豆垂著頭,有些憂傷地嘆了口氣,然後說:"超新星爆發的時候,我......動用了一些不該動用的力量,整整沈睡了九十年。在那期間,容遠一直都是一個人我......一直想,他那時候肯定很傷心、很痛苦吧?"

"只是......我怕會讓他難過,一直都不敢問。"

"雖然容遠從來都不說,但我知道,他其實是比任何人都重情的一個人。但偏偏,他總會遇到傷心的事。"

豌豆說起了它蘇醒以後看到的、聽到的、猜到的一些事昔日夥伴死的死,散的散,有人與他漸行漸遠,有人獲得了新的幸福,也有人一直怨恨著容遠。當年在爆發事故中僥幸活下來的德羅布克,也因為濫殺無辜、以數個星球的生命為祭意圖覆活昔日的夥伴,最終被容遠親手所殺。

"現在想想,或許他忘了這些也好。"豌豆有些傷懷地說:"全都忘了,就不會痛苦了。"

諾亞微微閉上了眼睛。

有些事,在看到容遠的時候它就已經猜到了,比如當年的夥伴在那樣可怕的天災中未能幸存下來,這是必然的。但有些事......比如德羅布克......這就是它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了。

或許正是應了那句話如果一件事有變壞的可能,不管概率有多小,它總會發生。

"所以......"它低聲道:"在我們分散以後,你們在銀河系又度過了一百年,然後跨越了星際之橋。"

"嗯,是的。"

"確認嗎?"諾亞又問了一遍,"在你進入功德簿沈睡以後,容遠有沒有可能還經歷了一些別的事......只是到如今才將你喚醒?"

豌豆楞了一下,閉目仔細感應了一陣功德簿中記錄的信息,才肯定地說:"嗯,他跨越星際之橋後直接就落到了這個地方,時間還不滿三個月。還有,容遠的失憶也是因為在跨越星際之橋的時候頻繁使用時光倒流、無法負荷那種強大的時空之力才導致的。等等......"

豌豆忽然察覺到了什麽。

"功德簿中記錄,跨越星際之橋在我們的感知中雖然只是一瞬,但實際上......已經過去了211個地球年!這......"

豌豆驚愕地說。想到銀河系中那些仿佛昨天才分別的人......現在或許已經化為了一捧清灰,心中不知是什麽感受。

"所以,你剛才才這麽問我,對嗎?"豌豆仰頭問諾亞:"因為你已經在這裏等了三百多年?"

雖然之前從諾亞的故事中就知道它肯定經歷了很漫長的時間才等來相聚的這一天,但是三百年......

諾亞緩緩地搖搖頭,說:"不,我......當初並不是通過星橋到這邊來的,是卷入了蟲洞和時空亂流。所以我流落到靈域的時間,比那還要早一些。"

"早......多少?"

"乘以五。"

"一......一千五百年?"豌豆驚道。它完全無法想象,諾亞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看到它震驚、同情,還有感同身受的悲傷,諾亞反而笑了。

"沒必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小豆芽,我可沒你想得那麽淒慘。相反,我現在......感覺很好,從來都沒有這麽好過!"

它蹬在桌子上,伸了個懶腰,以一個最舒服的姿勢趴下來,頭擱在前爪上,柔聲道:"不管怎麽說,我等到了......這是世界上最好的事!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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