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大興行宮

除了剛攻克後金的捷報傳來，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聽到任何消息了，周瑾心裏隱隱不安。乞顏烈也多日未到行宮，南朝和興族的聯盟一切都順利嗎？她現在不能如往日親自去前線查看＿她已經身懷六甲，臨產在即，行動真的是太不方便了。

“娘娘，烏珠大妃來看您了。”貼身婢女周春兒進門道。

“快請進來。”她是在成婚的時候才知乞顏烈已有一位大妃和五歲的長子，歷來皇家貴族多妻妾，原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好在這位烏珠大妃另居一宮，平日來往不多，雖無多親厚，倒也相安無事。

“妹妹辛苦了。”烏珠裏婭勉強支撐著笑容道，“妹妹即將誕下子嗣，又是一樁大功勞。妹妹一家為我大興所做的貢獻和犧牲，實在是太大了。”

“姐姐過譽了。”面上客氣道，心裏卻不由犯疑：父親和興族聯盟，是雙方各取所需的合作，談何貢獻和犧牲？

“周將軍的事，妹妹也不要太擔心，我想大汗會想辦法的。”

“姐姐這話是什麽意思？”她聽出烏珠裏婭話有玄機，“我爹爹他怎麽了？”

“啊！”烏珠裏婭顯出驚訝的神色，忙掩口道，“沒什麽！就是前朝的事情，一切有大汗做主，妹妹也不要多擔心。姐姐先走了，妹妹安心養胎吧。”

“不對，”送走烏珠裏婭，她左右思緒頗為不寧，“爹爹一定是出了什麽事。春兒，你出去打探一下。”周春兒是她從南營帶過來的婢女，從小跟她一塊在軍營中習得些功夫，現下只有派她這個靠實人去打聽了才放心。

過了半日，一個眼生的內侍神色匆匆跑到行宮，叩首道：“回娘娘，奴婢受春兒姑娘所托，先把打探來的消息回給娘娘。娘娘的父親周將軍回京覆命時，被南帝扣留，以通敵叛國罪賜死，今日就是行刑日！”

“什麽！”這消息來得太突然，她幾乎癱倒，這怎麽可能？父親一向盡忠職守，前段時間才帶兵擊敗後金，怎會畫風突轉，成了通敵的罪犯？！

“回娘娘，聽聞南朝邊關已經貼滿了公告，”那內侍說著，從懷中掏出一份告文，“怕娘娘不明所以著急，奴婢特意撕了份公文給娘娘呢。”

她忙忙地打開通告，上面赫然南帝欽令：周世昌特賜死。張憲、周平並依軍法施行，令秦庸監斬，仍多差兵將防護。

那公告一並附著數條罪狀，為首一：借其女同興族聯姻，與興族勾結訂立密約，將南朝行兵部署悉數洩密與興族，意欲放興族入關顛覆中原，有其父女書信鐵證，通敵叛國，罪不容誅！

她瞬間天旋地轉，雙手攥緊通告，身體顫抖起來，這不可能！父親為人中正，絕不會做出任何不利南朝的事情，自己更從無任何書信往來，為何會遭此誣陷？

她隱隱回想起某些不安的片段，比如乞顏烈一度喜歡讓她抄寫漢文，比如他最近對自己的回避，她和他生活的這段時間，漸漸感受到了這個人機謀深沈的手段和日益膨脹的野心。

她一個激靈，一個幻滅的念頭閃過，縱然不想承認，卻不得不面對：是他利用了自己！能偽造自己和父親圖謀南朝的只有他！他利用自己實行了反間計！自己的丈夫一手謀劃，把自己的父親送上斷頭臺！

“來人，備馬！”

她一刻也不想呆在這行宮裏，她要去找自己的父親。

她幾乎已經沒有意識去思考什麽，只有騎乘在青驄馬上不停地奔跑。天公似乎也感覺到了她此刻悲憤的心情，烏雲堆積，山風滿樓，片刻大雨傾盆而來。淚水和雨水在她面上交織，模糊了她的雙眼。她已經辨不清前方的道路，疲憊的身體絕望的心情，無力再支撐她前行，從青驄馬上重重跌落下來。

下腹一陣陣的抽痛，身體的疼痛把她抽離回來，她腹中的孩子是要出生了麽？她咬牙爬向前邊那個山洞，她不能讓孩子出生在雨裏，這是她的孩子，她要好好地把他生下來……

“哇…..”嬰兒清鳴的啼哭聲交織在雷雨中，也把她從劇痛而意識模糊中拉回來。

她強撐著疲憊不堪的身體，緊緊地抱緊她的孩子，對不起，我的孩子，為娘讓你出生在這樣一個破敗的山洞裏。可是你可知道娘親此刻的心情嗎？他把娘親當成一件屠殺你外公一家的工具，娘寧願死也不會再回大興行宮，讓你跟著娘受苦了。

大雨終於停下，天邊出現了絢麗的彩虹，似乎是在為一個新生命的到來而喝彩。

她尋些洞中的稻草鋪在地上，把身上稍微幹燥的衣服解下，包裹住她的孩兒。盡管身體虛弱到極致，她還是要撐著出去找些水和食物，她要保護自己的孩子，她要回中原去看她的父親，她是將軍的女兒，她是不會那麽輕易倒下。

“大妃娘娘！”樹林中不斷傳出呼喊聲。

“回統領，大雨沖刷了娘娘走過的痕跡，我們是沿路搜索，還是直接去關內？”侍衛問道。

祁恒眉頭緊鎖，心急如焚。這一日，他方從前線回到行宮，正巧遇到周妃婢女周春兒求助，細問之下，原來是周妃離營出走，他對周世昌的事略有耳聞，心中大概猜出她出走的原因，暗道一聲“不好！”一面派人去通知大汗，一面帶人趕緊追了出來。

她一個人身懷六甲已到足月，又遇暴雨，萬一途中出了狀況，該怎麽辦？他不敢想下去。

“統領你看，前邊跑來一匹馬，好像是大妃的青驄？”

看到她的坐騎，心中一喜，她一定也在附近，“跟著大妃的馬，大家仔細尋找！”

果然，不久就在前方看到一個步履蹣跚的人影，正是周瑾。

“大妃娘娘，”祁恒松了一口氣道，還好，找到了她。看到她虛弱的樣子，忙解下自己的披肩，準備給她披上。

周瑾也看到了他們，依在樹邊強撐著氣道：“不要過來！”

“大妃娘娘，你剛剛生下孩子，身體虛弱，需要回宮調養。有什麽事，等回宮養好身子再說，好嗎？”祁恒痛惜道，若換作自己是大汗，是絕對不會讓她受到這樣的苦楚。“孩子呢？他才剛出世，需要好的照顧。”

他邊說著邊向前走去，現在不管她願不願意，他一定要把她和孩子帶回去，只有這樣他們母子才能平安。等她身體調養好了，如果仍不願意呆在大興行宮，他可以帶她走，他可以為她付出一切。

“嗖！”

一聲刺耳的穿插聲。

毫無防備，一支冷箭就這樣從他身後呼嘯而過，直直地射在她胸口。

他拼命想去阻擋，卻再來不及，只握住了她倒下的身軀。

她倒在了他懷裏，用盡最後的力氣低喃道：

“我的……孩……子……他…他...在…山洞……替…...我……好……好……照……顧……他……”

對不起，我的孩子，娘親先走了，娘親不能陪著你長大了。你知道娘親有多麽不舍嗎，我的寶貝，是娘對不起你，把你帶到這個世上，卻連一天都不能照顧你，對不起，娘真的好舍不得你，多想再看你一眼，多想每天都陪在你身邊。等你長大了，連娘的樣子也沒見過，也許連娘的故事都不會知道，娘對不起你，就算這一世我們母子緣分已盡，娘也會在另個世界祝福你，我的寶貝……

她胸口的嫣紅慢慢蕩開，一如那漫天飄落的桃紅，那個在桃林仙女一般明媚的出現，竟然化作了眼前鮮血浸染刺目的淒慘。

“不！”

沒有人知道，她那一次出現，在他心裏掀起的波瀾，那種從未領略過的悸動，讓他回味過一遍又一遍；沒有人知道，當他得知大汗要娶她為妃的苦澀，他曾暗中嘗試過，如果她願意跟自己，那他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去爭取，可當他看到她提起大汗的樣子，就知道自己沒了機會，也許在墜崖時大汗救她的那一刻，這一切就已註定，只恨那時救她的人不是自己，成為無法彌補的遺憾；沒有人知道，縱然她已是大汗的妃子，變成了不可觸及的遙遠，那些潛藏在他心底的愛慕與思念，未曾有一日消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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