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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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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許家的大院子裏面種了一棵香樟樹,夏風吹過來,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樹枝隨風輕晃,映在地面上的影子宛如妖嬈扭動身姿的少女。

香樟樹很高大,樹底下是個乘涼的好地。因此只要不是下雨天,秦嬌經常會將老太太推出來納涼。

她從屋裏搬來一張小桌子和一個板凳,然後就在樹底下安靜看書。

老太太睡得正香甜,秦嬌給她的身上紮了針。

她正認真讀著,許宏德不知道從哪兒鬼混回來了,見她這樣就忍不住嘴欠過去調侃她。

“喲!秦大夫在看什麽書呢?”

秦嬌一聽是許宏德這沒事幹的小子,不禁在內心翻了個大白眼,也沒空理他。

雖說秦嬌過來沒多少天,但許宏德皮厚,也了解了她的脾氣,因此對她的冷漠不以為然,他甚至走過去將秦嬌的書背過去,看清楚封面刻著的書名。

“寒夜。”許宏德咂咂嘴,“我還以為什麽好書呢!”

秦嬌懶散地擡眼乜了他一眼,道:“你覺得什麽才是好書?”

許宏德來勁了:“我喜歡城裏賣的畫本兒。”說完了他又很可惜地嘆息兩聲,“哎呀可是好貴啊,我都買不起。”

“春,春……”

“嗐就那戲本兒,我喜歡聽戲。”

“……”

秦嬌故作淡定地捋了捋長頭發,心裏暗自慶幸自己沒說出來,但她是個學醫的,想到那方面很正常。

“不過我說秦大夫,你這麽漂亮又能治病上海市應該不少人追吧?”

“……”

“我就是問你有沒有碰見自己喜歡的,畢竟我……”

他話還沒說完,許文頌回來了。

“宏德,你又在打擾秦大夫。”

許宏德聽見許文頌的聲音,一下子驚得背過身來,果然許文頌正拿著鐮刀,穿著一身工裝服從外面進門。

外面的太陽太烈了,因此許文頌戴了一頂草帽,汗珠從臉龐滴落下來。

她大概是太熱了,走到屋子裏喝了兩杯水,而後又走出來朝著許宏德喊道:“你上半年都在家幹了些什麽?”

“就做田啊……”

“做田?”許文頌走到兩人身邊,本來表情和語氣都很嚴肅,見到老太太身上的針後,就立馬變了語調,“這是,在給奶奶做針灸嗎?”

“對。”秦嬌道:“我覺得這些中醫防病保健的方法對奶奶反倒管用,等過兩天陰天,我想去附近的山上看看有沒有草藥。”

“你還會中藥?”

秦嬌點了點頭:“會一點,我覺得這樣調理對奶奶的病情會有很大幫助。”

“嗯。”許文頌走近,看見她手裏的書,“在讀什麽?”

“巴金先生的《寒夜》”

許文頌笑道:“很不錯的長篇小說,我喜歡巴金先生的《家》和曹雪芹的《紅樓夢》,你讀過嗎?”

秦嬌:“讀過《家》,《紅樓夢》雖然經典,但實不相瞞,我還沒好好讀過。”

許文頌其實《寒夜》也沒看過,她走到秦嬌面前,伸著腦袋去看她手裏的書,秦嬌坐在凳子上擡頭看她,發現她流了太多汗,一看就知道是從地裏剛幹活回來。

明明是個書卷氣很重很知書達禮的人,但這隨性粗糙的一身讓她看起來並不違和,反而有股別樣的感覺。

秦嬌想,這樣的女人確實有股安全感,自己第一眼一點都沒感覺錯。懂文化,有力道,卻一點都不小家子氣。

“你一早上都不在,去哪兒了?”

許文頌見秦嬌跟自己搭話,就坐到了對面的石階上,“去地裏拔草了,也不知道……許宏德呢?”

“……”

兩人這才發現,趁著她們剛剛說話,許宏德這小子已經不知道溜哪裏去了。

“許宏德。”

但許文頌不想放過他,直接坐在石階上朝屋子裏面喊,她實在是太累了,連動都不想動彈。

見裏面沒反應,她又使勁叫了一聲,許宏德這才咬著白面饅頭從裏屋走出來。

“來了來了。”

“就知道吃。”許文頌盯著他,“我問你,你上半年都幹什麽了?”

“……”

許宏德咬白面饅頭的動作定住了,看起來傻乎乎的。

“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可能因為許文頌是大學教授的緣故,總之當她正兒八經地問你話時,就會新心生一種面對教導主任的恐懼,她不笑時跟你說話,總有一股來自“長輩”的壓迫感。

“就……種田啊!”

許文頌皮笑肉不笑道:“你好意思跟我說種田?地裏的草都長得有小麥高了,你告訴我,你這田種哪裏去了?還是說,小麥和草你到現在都沒分清楚。”

“那,那不可能啊?我怎麽可能分不清。”

“你說你分的清是吧?那好,你下午吃完飯跟我下田,我倒要看看你分不分的清。”

“姐。”

“你別叫我姐,讓你念書說念不進去,要回家種田,你也算半個老農民了,到現在連小麥和草都分不清,要是被三叔母抓到把柄,估計等你以後娶媳婦兒了還得幫你提這一茬。”

“我……”許宏德撓撓頭,聲音很低,“我不想娶媳婦,我想就這樣在家無憂無慮地生活一輩子。”

“……”許文頌實在不解,她和父親從他剛出生就不常在家裏,他這個弟弟一直是二夫人教育,她嘆了口氣,“宏德,你是個男子漢,不管生於哪個階層家庭都不可能無憂無慮地生活一輩子,你出身農家,就要和農作物打一輩子的交道,你現在的思想是逃避不負責任的表現。”

“姐我……”

“難道你要一輩子依靠我,讓我來給你養老嗎?”

許文頌就是這樣,教育起人也確實跟個長輩一樣。

秦嬌認真地聽這姐弟倆談話,倒不是話題多有趣,而是她覺得聽許文頌這樣的人說話很舒服,就算是在教育別人,也不會讓步別人覺得難堪。

想著,她居然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事情!

“哎呀!”她一拍大腿站起來,“忘拔針了。”

許文頌:“……”

許宏德:“……”

見她急匆匆地跑到老太太身邊拔針,許宏德就不樂意了,“姐你怎麽不說她啊,她還是你雇來的家庭醫生呢,居然笨到連針都忘記拔。”

許文頌沒說話,她默默看了會兒秦嬌拔針,而後冷淡疏離的眸子朝他覷過來,看得許宏德心底一涼。

他想回兩句嘴,總覺得怪怪的,但看許文頌皺著眉一股不耐煩的樣子,他就閉了嘴。

真是的,許宏德小聲嘀咕:“我不就和隔壁二龍哥貪玩了一點兒嘛。”

“你說什麽?”

許宏德閉了嘴:“沒什麽。”

——

下午幾人吃完了飯,許文頌就將許宏德帶去地裏,許宏德一直覺得,她姐姐這樣的,當初怎麽著也得幹個農林業教授,結果她非得考了個中文系教授,雖然她姐姐“看起來”很是知書達禮,斯文禮貌,但只有許宏德清楚,他姐姐揍他的時候也是毫不含糊。

而且許文頌的表象,顯然將這新來的家庭醫生給騙了過去。

晚上許二夫人將晚飯弄好了,許文頌他們還沒回來,就叫秦嬌去地裏叫他倆,秦嬌也是不認識地裏怎麽走,一路上問了好多村民才找上地。

天氣太熱了,天已經微微轉黑,一路上蜻蜓低飛,還有草叢樹墩裏冒出來的小飛蟲,在秦嬌臉上啪啪飛著。

很大一塊田,裏面種了小麥,看起來應該是冬小麥,快要收割了,許文頌和許宏德挨在一塊兒拔草。

不知許宏德做了什麽,秦嬌遠遠地見許文頌不輕不重地踹了他一腳,而後道:“你是怎麽在拔草的?才拔了這麽一點兒,螞蟻都要被你踩死了。”

“……”秦嬌站在那兒,看著許文頌這副“兇狠”模樣兒,有點兒不敢邁開腳步。

但天氣實在已經不早了,她必須得叫他們回家吃完飯。

“文頌姐。”

許文頌聽見有人叫她,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居然是秦嬌。

“你怎麽過來了?”

秦嬌站在岸邊喊:“二姨讓我來叫你們回家吃飯。”

許文頌站直身子看了那一小半截地,已經還剩這麽點兒了,就打算拔完草再回去。

“怎麽啦?”

“沒事兒。”許文頌道:“你回去先跟我媽他們吃著,我們拔完草就回去,快了。”

秦嬌應了一聲,卻不想單獨回去,於是過了一會兒道:“那我等你們一起。”

許文頌擡頭看了她一眼,應了一聲。

這個季節地裏有很多蚊子,秦嬌站在岸邊又熱身上又癢,蚊子嗡嗡在耳邊飛著,很讓她煩躁。

但她此刻看著許文頌,心裏又舒服不少,她想像許文頌這麽會幹活而且文化程度高又知書達禮的人,肯定有很多人追求她。

她想起剛來那一會兒,村口遇見的王嬸都要急著將兒子介紹給她。

許文頌身形苗條,個子又高,真不知道男人得優秀英俊成什麽樣子才能娶到她。而且,其實她自己的肩膀看起來明明更安全可靠……

甚至比男人還要安全,至少秦嬌是這樣認為的。

秦嬌甩了甩腦袋,心裏煩躁得很,為什麽她總能不合時宜地將許文頌和“安全感”這個詞聯系起來,她凝神,繼續看著許文頌前方忙碌的身影。

看著看著,秦嬌就聽清楚了旁邊草叢裏有什麽動靜。

她還沒看見東西,全身就沒由來起了一陣雞皮疙瘩,而後反應過來是什麽東西的同時,低頭往地上看去。

一條綠色的蛇臥在她前方,好像覺得她擋了它的路,正吐著蛇信子望著她。

秦嬌當時魂都嚇沒了,“啊”了一聲,往後退一步,不知踩到了什麽,而後跌到了隔壁的麥田裏。

“秦嬌。”

許文頌見秦嬌摔了,也不管手裏的活了,直接三兩步奔到秦嬌的身邊。

“怎麽了?”

“我我我……”她睜著紅潤潤的眼睛看著許文頌,“我看到了——!!!!”

這個字還是不要講出來為好。

許文頌將她拉起來,也瞬間明白她要表達什麽,她往四處看了看,回道:“沒事,應該是走了。”

“不會吧!它剛剛就在這看著我,應該不會走吧……”

秦嬌都要害怕哭了,她從小一直都住在城裏,只有偶爾和導師執行任務時才會偶然下鄉,更沒下過田,要是不算以前在書裏見過,這還真算是她生平第一次見到蛇,她本能地往許文頌懷裏鉆,整個身體都發著抖。

許文頌順勢摟著她,她實在有些過於淡定了,甚至聽到蛇這種動物一點感觸都沒有,根本就不怕似的,顯然從小到大沒有少見。

“別怕,要是你不攻擊它,它不會攻擊你的。”

“……”其實她哪是怕蛇攻擊她啊,這蛇明明長的就很恐怖啊,她看到就害怕啊……

但許文頌耐心溫柔的安慰又讓秦嬌心情平覆不少。

許文頌擡起手,理了理秦嬌淩亂的長發,摘去她頭發上沾著的青草,一股淡淡洗發水兒香味裹挾著青草香撲鼻而來,讓許文頌的心柔軟不少。

“有沒有摔著?”

秦嬌看著她的眼睛,搖了搖頭。

許宏德在地裏喊:“我拔完了姐。”

許文頌回頭看了他一眼:“趕緊上岸回家吃飯。”

許宏德“哦”了一聲,拿起田埂上放著的鐮刀和鋤頭,他走到兩人身邊,道:“我也怕蛇,怎麽你每次就兇我?”

許文頌白了他一眼:“秦大夫是女生,你是個男生,我都不怕你怕什麽?”

“嘁!”

許宏德扛起鋤頭,自顧走遠。

許文頌挽著秦嬌的胳膊,扶著她走:“腳有沒有扭到?”

“沒有。”

秦嬌發現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哪怕這是在夏天,哪怕許文頌忙了一天農活,但身上仍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她湊過來的時候那樣近,說話又那樣溫柔,秦嬌被她挽著,表情和聲音都不自在起來。

夏夜的風吹過,麥穗在田野裏沙沙作響,一輪明月高掛在天空,照亮了他們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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