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椎靠在硬滑的床頭木板上, 松軟的枕頭夾在小腹與大腿間。

希爾諾蜷曲著雙腿，臉靠在膝頭。

他閉上眼睛，靜靜聽著遙遠之外, 尤珈老師的聲音。

想象著對方現在的樣子。

如果他在老師身旁就好了，這樣自己就可以抱抱他。希爾諾想。

等到老師說出那句“只有你是最重要的”，希爾諾感覺心臟顫動了一下。

這份細微的顫動, 像是拉上了一根導線, 點燃火花，為整個身體帶來了無窮的勇氣。

他睜開眼睛，看向窗外夜色下, 明亮皎潔的月亮。

月亮高高掛在空中, 映在他的眼裏。

月光灑在他的窗沿，也會灑在不知身處何地的老師身上。

“老師，這次比賽結束後，我拿下獎杯，會和您說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現在不能說嗎？”

希爾諾聽著老師單純的困惑語氣, 笑出了聲。

“您現在都不在我身邊。這件事真的很重要，我希望至少在一個天氣不錯的日子，在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面對面和您說。”

他聽到老師輕聲說好。

希爾諾第一次意識到, 尤珈老師總是這樣, 自己想要的，都會答應。

這麽看來，自己似乎是有些遲鈍。

希爾諾坐在**, 回想起梅納德老師說過的話。

回想起尤珈老師說過的話。

自己對老師來說, 是很重要的人。

老師是因為自己, 才活到今天。

他想起了十年前老師教給自己的第一個魔法。

自己那時候真的很笨, 花費了大約一個月的時間，才勉強施展出第一個魔法。

這是他在魔法這條路上學會的第一個魔法。

他那時候每天從早到晚，都是在練習這個魔法。每天晚上和爺爺奶奶道了晚安，便悄悄地窩在被子裏練習施法。

法杖自然也是尤珈老師暫時借給他的。

他一點兒也不害怕在屋子裏出事故了怎麽辦，因為那時候的自己根本施展不出來魔法。

他一遍又一遍地練習，一遍又一遍地嘗試。

終於，在一個月後，向那個溫柔的大哥哥施展出來了。

其實按照希爾諾現在的眼光來看，當時那份稚嫩的魔法，施展出的力量真的很小，像是一簇暗夜中隨時會熄滅的火苗。

但這份小火苗點亮了那只暗淡的深藍色眼睛。

在那段時間的相處中，希爾諾第一次在那個大哥哥眼中看到了光亮。

他感覺那個大哥哥像是要哭出來了。

但大哥哥終究是沒哭。

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像自己這樣愛哭。希爾諾想。

那時候，還是個小孩子的希爾諾，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大哥哥你可以給我演示一遍嗎？看過你的施法過程後，我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大哥哥說：“我做不到。”

那天，大哥哥和自己說了很多話，很多他聽不懂的話。

說還會在這裏呆上一個多月。

一個月後，那本魔法書交到了自己的手上，上面寫有密密麻麻的嶄新註釋。

大哥哥說，未來可以去亞彌斯找他。

“等你再遇到我的時候，我或許會是一名教師。”

臨別前，希爾諾用盡全力憋著眼淚，聽到大哥哥這麽說。

尤珈老師當年的狀態不太對勁，希爾諾一直都知道。

可那次分別後，他在這遙遠的地方，有意識搜集起對方的各種消息。

聽說大哥哥仍舊是那麽強大，並真的成為了一名很厲害的老師，做了許多許多令人敬畏的事情，於是放下心來。

他一直覺得，尤珈老師當時只是暫時地受了某種傷而已，暫時地陷入某種心緒上的低谷。

可現在看來，老師那句“最後一個魔法”讓希爾諾覺得很不安。

老師很累，他一直知道。

但現在，希爾諾忽然意識到，老師不僅很累，而且看起來隨時要消失了的樣子。

如果不趁現在抓緊老師……

希爾諾冥冥之中有一種預感。

他必須得將告白的計劃提前，絕對不能像校長先生說的那樣再過幾年。

這不是為了故意違背校長先生的話。

這是今晚和尤珈老師談話過後，憑借他自己的意志所確定的事情。

他對老師而言很重要。

希爾諾覺得，自己必須盡快告訴尤珈老師一件事：尤珈老師對自己而言也很重要。

這算告白嗎？

他不確定。

老師或許會接受，或許會拒絕。

這都沒問題。

本來自己也沒期望在這個階段就獲得老師的承認。

如果老師不接受，這在他的計劃之內，他還可以繼續成長，直到獲得對方的欣賞、認可，以及唯一的那份喜愛。

老師總是縱容自己的一切行為。

即便老師婉拒了自己，他相信尤珈老師也不會抵觸自己。

畢竟，自己擁有老師的偏愛。

而如果老師接受了，如果這份偏愛真的是出於“喜歡”，那麽這算是意外的驚喜。

無論老師是否接受，他必須告訴尤珈老師，老師對他而言真的很重要。

他很喜歡尤珈老師。

將這些推斷全部理清楚，希爾諾才做出了方才的決定。

得到尤珈老師的答應後，他輕聲說了句“晚安”。

尤珈老師也回覆了晚安。

掛斷通訊，打開群聊，向友人們宣布一件事。

【大家聽我說，我有一件事想告訴你們……】

……

第二天一早，希爾諾是被屋外的喧鬧聲吵醒的。

作為今天比賽的參賽選手，他早早設定了六點的鬧鐘，可現在才五點半，外面便已經鑼鼓喧天。

希爾諾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下床，穿衣洗漱。

期間看了眼群聊，999+的紅色提醒驚得他很快清醒。

昨天說完情況後，希爾諾便安心入睡了，沒想到他們一個晚上竟然聊了這麽多。

【我先去候場啦，等比賽結束再和你們詳細聊。】

來到屋外，街上掛滿了彩旗裝飾，以及飄於空中大大小小的氣球。

希爾諾擡頭甚至看不見多少藍天，整條街道的上空都被五顏六色的彩球所占據。

街道上很是熱鬧，各種穿得奇形怪狀、獵奇紮眼的人穿行其間。

成群結隊的粉絲高舉著名牌，為他們喜愛的選手做宣傳。

也有不少人推著簡易小攤，賣些玩具、零食，路邊有人分發氣球、花束。

馬拉松飛行賽的這一天，對於學校內的其他學生而言，也是一個難得的節日。

無論是奇裝異服，還是開辦路邊小攤，都被得到允許。

這一日，學校會對外開放，允許外界人士進入參觀，共同感受盛大的氣氛。

當然，這份參觀的名額也是有限的，需要提前預約，進入前做好周密的安檢。

哪怕已經起得很早，避開了人流最大的時間段，一路上希爾諾仍被許多人認出，夾道歡送。

甚至有同學追著向自己要簽名。

希爾諾平日裏，自然是感受不到今天這樣的熱情，只當大家真的很愛看飛行賽。

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猜到，許多學生正是借助這個特殊日子，大膽向他們的偶像表達喜愛。

等好不容易來到候場區，進門前，希爾諾朝著約定好的地方往外看去，見到萊恩和默文已經在那裏等候。

候場區的門口，自然是人山人海。

觀眾們擠在這裏，想要在比賽正式開始前，近距離送上加油。

他的朋友們也站在那裏，高高揮著手，大聲給他助威。

憑借優秀的視力，希爾諾隔著一排排腦袋，看見了那兩人臉上濃厚的黑眼圈。

麗茲急匆匆在路上飛奔，於人群中鉆來鉆去。

“抱歉，抱歉，借過一下！”

她昨天和那兩人**聊到深夜，今早上差點沒被鬧鈴叫醒。

出門前，負責今天值勤的風紀委員不知怎的聯系不上，她只能臨時趕緊調度其他人手。

太倒黴了，希望能趕在希爾諾比賽開始前送去加油。

似乎有這麽一個說法，人倒黴的時候，越是不想來什麽，越是會來什麽。

在一個十字路口，她眼睜睜看著一支穿著統一粗麻袍子的隊伍，緩慢地橫跨路面，擋住了前路。

遠遠望過去，看不到盡頭。

“這要等到什麽時候啊……”

麗茲有些著急，向著其中一人說道：“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讓我先過去？我有急事。”

沒有人搭理她。

只有被問話的那個人，緩慢地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麗茲有些楞怔。

這群人看起來像是完全沒有生機一樣，好奇怪。

她只能邊欲哭無淚地原地等待，邊問那兩人希爾諾進場的情況。

等到麗茲終於趕到，候場區門口的人群也散得差不多了。

心下暗道不妙。

果然，默文說：“你終於到了，希爾諾已經進去了。”

“我就知道！”麗茲聳拉著腦袋。

“既然麗茲到了，那我們現在去中央演練場吧。”萊恩看了眼時間，“距離比賽開始還有一個小時。”

比賽時，每位選手身旁會跟隨有攝影器，屆時會在演練場中央熒幕上實時播放。

空中賽道旁也有觀賞道，觀眾們如果願意也可以全程在觀賞道上隨行。

希爾諾的速度太快，他們三個人自然是不打算跟隨的，最多在最後階段去跟飛加油。

等開場期間，他們繼續聊起昨天晚上沒聊完的話題。

“希爾諾喜歡的竟然是那位院長！我的天啊，我真的是怎麽也猜不到這種事情！你們昨天說知道點內情，是什麽意思？”

麗茲的視線在兩人間來回轉移。

“關於這件事……我其實在上學期就知道了，戀愛心理學這門課還是我推薦的。但沒想到希爾諾竟然這麽有勇氣，決定今天去告白。”萊恩咳嗽兩聲。

“哈？你竟然一直瞞著我們？”

“抱歉抱歉，希爾諾畢竟有他自己的決定。不過沒關系，我昨天晚上準備了很多安慰朋友的語錄，正好我們明天會去郊游。這一路上剛好讓他散心，給他開導。”

“希爾諾還沒有告白呢，你就已經開始覺得他會被拒絕了？”

“麗茲，希望太渺茫了……”

一直在一旁沈默的默文，頂著三人之中最大的黑眼圈。

他以為的狗血三角戀劇本，現在竟然走向了純愛路線。

“那個，大家，我其實也有一件事一直瞞著你們……”

希爾諾在休息室內穿上比賽服。

整款設計相當簡約，線條流暢，方便選手在空中做大幅度動作，並按照不同學院保留有各自的代表顏色花紋。

走出休息室後，和另外一名選手迎面相遇。

對方看了自己一眼，眼神挺冷。

希爾諾有些意外。

對方穿著的是黑魔法學院的比賽服，他還是頭一回被自己學院的同學用這種眼神來看。

黑魔法學院的人挺少，希爾諾感覺差不多都認識。

可能是新生吧。他想。

……

尤珈盯著那位嘉賓安安穩穩地坐上觀眾席，轉身便走。

“咦，比賽很快要開始了。您這是……”

尤珈面無表情看他一眼，說道：“接完你，我再去‘接’我們親愛的校長。”

推開校長辦公室的門，那個人還坐在椅子上，正對著自己笑。

“早上好呀，尤珈。”

克裏斯托弗兩只手交叉，拱在下巴下。

他眼神微動，隨著話音落下，臉側的一根發絲被削掉了。

克裏斯托弗看了眼桌面上被削下來的發絲，又擡眼看向對面那位黑魔法師。

尤珈甚至很有禮貌地關上了門，站得輕松，神情淡漠，像是每次向自己匯報任務進程時一樣。

除了手上的一根法杖指向自己。

這一次，克裏斯托弗沒有笑。

“該說真不愧是曾經的‘天才’嗎？即使感知力下降得連個廢物都不如了，還能夠保持住這樣精準的操控力。”

臉上微痛。

克裏斯托弗伸手摸了下，有血。

大概是擦傷的程度。

“……真令人驚訝，你變得像個正常人了，不會再因為這種可笑的關鍵詞而犯病。祝賀你，是那位希爾諾改變了你？”

這一回，被射中的是左眼。

克裏斯托弗悶哼了一聲，一手捂住自己的左眼，一手握上法杖，凝聚起魔力。

“即使這樣都只放基礎攻擊魔法，不願意使用黑魔法。你還真是孩子們的好榜樣。”

嗒。

嗒。

尤珈一步一步走來，在桌前站定。

那支法杖的一端抵上了克裏斯托弗的額頭。

“如果你想對希爾諾出手，我可以讓你現在去見馬庫斯老師，用你最害怕的方式。”

克裏斯托弗感受著額頭的冰涼，以及對方的殺意，舉起了雙手。

“你放心，我不會對他做什麽的。我昨天只是打算試探一下，沒有成功，我沒有想到你們會獲得艾莉西亞的幫忙。”

克裏斯托弗感受到額頭的冰涼逐漸變得滾燙。

有魔力在尖端凝聚。

“哇，你這完全是將法杖當近戰武器來用呀。”

下一刻，血花噴湧而出。

克裏斯托弗整個人從椅子上倒了下去。

一枚窟窿橫貫頭顱。

可即便是這樣，這副身軀還是在動。

他躺在地上，感受著腦袋上猙獰的傷口緩緩恢覆，嘶啞著咳嗽了幾聲。

“尤珈，我手上可比你幹凈多了……我這輩子從沒有殺過人……你大可以再朝我補幾刀，讓你的學生知道你是個什麽樣的人……”

尤珈笑了笑，順著對方的話繼續射了兩發基礎攻擊魔法。

克裏斯托弗身上又多了兩個窟窿。

“我又不奢望他真的喜歡我，我害怕什麽？”

克裏斯托弗感受到喉嚨在漏風。

這個瘋子不知道打中了哪裏，腹腔疼得像是裂開了。

“哈哈……我懂了……你還是有病，你根本就沒好……只不過病因轉變了，轉變成了你的學生……”

這一回，真的打中了喉腔。

克裏斯托弗說不出話來了。

他閉上眼睛，調轉起潛藏於靈界中的生物。

【放心，我連他的一根頭發絲都不會碰，真的。我改變主意了。我發現在你和艾莉西亞的保護下，我很難像當初對待你一樣，來對待他。】

【這次我會幫你的，我會幫助你將你最喜歡的學生，培養起來。怎麽樣？這是你活到現在唯一的目標了，我猜的不錯吧？】

【等到他終於追趕上了當初的你，再由他來打開那扇門。當然，這次絕對不會讓他出意外，畢竟有你護著他。即便出問題，那也只會是你，而不會是他。】

尤珈垂眸撫摸著法杖上的木紋。

用馬庫斯老師的法杖，來攻擊這個家夥，還真不錯。

可惜老師沒法親眼看見。

【不過我真的很意外，你竟然能夠意識到當初的事情裏，有我做的痕跡，按照你的精神狀態……】

尤珈笑出了聲。

“呵，你該不會覺得你那低劣的魔法真的對我有效吧？

“當年做出選擇的是我，自以為是的是我，制造出意外的是我，害死老師的是我，所以我需要負責，需要承擔這份罪惡。至於你，你和你那令人作嘔的魔法什麽都不是。

“勸你別惹我，再茍延殘喘地多活個兩百年，說不準還能等到你想要的天才。”

門再次合上。

室內恢覆安靜。

克裏斯托弗腦袋歪倒在一邊，僵硬得像是一具屍體。

唯有體內的魔力緩慢運轉，身上的損傷逐漸修覆。

【馬庫斯，你們師徒護短的樣子，還真是一模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校長：（往尤珈的杯子裏投毒）

尤珈：（清醒地看見老登西投毒的過程，但仍舊抱起杯子就是猛灌，一邊喝一邊emo）

校長：（視線移向希爾諾的杯子）

尤珈：（舉起法杖）別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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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真的不用擔心發刀子，刀子都在回憶裏啦。

本文不管是主要配角，還是路人，或者反派，都是上趕著來助攻的。

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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