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馳道

“是啊，你也明白這裏的難處。”宇文成思微笑，“你看到這四四方方的城墻，我的陛下，他身在無人之巔，在無邊的孤獨裏。我尚且可以有時候偷偷溜出去吃一品居的點心，出去逛一逛，可是陛下，他不可以。我覺得這裏憋悶不透氣，所以更要陪著他。我只想陪著他。你匆匆地來，只為了只一句話，是為了我好，我感激你，可是我已經做出選擇了。”

“成思，說到底，你只是一個妾。”

宇文成思笑：“我不是。此前我也是如你一般的想法，總覺得他是不是一心待我，唯恐寵愛我的時候，也是這樣寵愛著旁人，可是林峰，陛下他命都不要了，只為了一個我，尋常妾室，哪裏有這樣的殊榮？我既心裏有他，便不該一直耗著。我的處境你不必過於擔憂了，最多就是名聲壞一些，只消常常進來，陪我聊一會兒天，記得給我帶一些點心就好了。”

“你自己也曉得，他是一個君王，什麽所謂發妻，不過是空口一諾罷了。若是他真心喜歡你，怎麽你連正紅色的衣衫都穿不得？男人用來哄女人的話怎麽能信？陛下有妻，更有臣。”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其實從一開始，我認識他的時候，就是他的臣子。不論我怎麽調皮，不論他對我說多麽親厚的話，我也只是臣子。我知道，林峰，可是我不僅僅想做他的臣。便是空口一諾又怎麽了？我甘之如飴。”

林峰嘆：“你又不是嬌養在籠中的金絲雀兒，只能對著太陽啼叫，你本該是蒼鷹，在天際翺翔。”“可是我留在外面又怎麽樣呢？我留在長安，長安難道不是桎梏嗎？還不是要小心翼翼地左右周旋？與現在有什麽分別？可是在宮裏，我心裏是有著落的。或許有一天，你遇著了命定的那個姑娘，就會明白我現如今的心境了。”

“或許吧。”林峰的眉頭其實仍然沒有展開，“對了成思，有個事情想同你商議，你後來收留的那個秦國棟如今在我跟前，不知道成思對此人什麽看法？”宇文成思溫和地笑；“你如今已經是主事的將軍了，很多事情原本不必一一向我細說，或賞或罰，或用或棄，自行區處就好，用人之道嘛，一定要自己覺得舒服了，不必看我的面子。”

“是呀，我本來也是向大將軍回稟了此事，不過大將軍的態度與你一般，倒是不問我。”

宇文成思爽朗地笑起來：“我能有今天，許多事情都是由兄長言傳身教，他的想法也是我的想法。所以許多事情兄長雖然並不認同，但是也不會阻止我。既然兄長並沒有替你做決定，便是認同你了。就算此役有極大的戰功，你恐怕也很不該越級直接封了從四品，比哥哥的兩個裨將還要高出半階了，哥哥心裏必定是不爽快的，不過既然他沒有替你區處，便是也覺得你很有才學，可以委以重任。為宇文氏打算，若是哥哥有一日因為陛下和宇文氏的嫌隙不能領兵了，你與他那兩個裨將，就是軍方的未來。”

“那你怎麽辦？”

宇文成思眼中躲閃，終究是不能回答，隨便找了個話題搪塞：“小廚房做了松鼠鱖魚，你嘗嘗，我覺著不錯。”

“思婕妤呢？”今日的早朝似乎分外長，等著皇帝肚子都餓了，這才下了朝，向趙明問道。趙明跟著皇帝的身後，聲音低沈卻清晰：“陛下，思婕妤召了林峰將軍用午膳。”皇帝猛停下，看了趙明一眼，方才淡淡地問：“怎麽又召林峰來了？”“恐怕是思婕妤覺得宮中無趣，想找個人過來逗樂吧。”皇帝重重“哼”了一聲，“什麽叫逗樂？她倒是盤算得宜，就算準了朕今日一定會拋下她去討皇後的好嗎？”

趙明不語。皇帝只是停留了一瞬，終究還是朝著皇後所居的椒房殿去了。既然她不留，刻意找了旁人來，他又何須自討沒趣兒？終究是還是她不信，他肯為了她大動幹戈的。他肯的。

雖則比往日傳午膳的時辰遲了兩刻，皇後也未曾動筷子，她知道，皇帝一定會來的。能用一頓飯解決的問題，他絕不會大動幹戈。皇帝誠然是來了，卻不是為了她猜的那個由頭。皇後盈盈行禮，禮未畢，皇帝已經親自將皇後扶了起來。

皇後一邊替皇帝置菜，一邊道：“陛下昨日才替思婕妤辦的冊封禮，怎麽今日倒是急著來了臣妾這裏，可不怕美人見怪了？”“你是皇後，朕是天子，她有什麽好見怪的？”皇後淺淺地笑：“好，陛下今日來得晚，想來是早朝累人，中午好好歇一歇再看折子吧？”皇帝溫和地笑：“皇後賢惠大度，故而才有朕一直以來的後宮平穩啊。只是思婕妤脾氣不好，怕是與後宮處不來，朕就不讓她來打攪皇後，免得攪擾了後宮的寧靜了。”皇後行禮：“臣妾倒是覺得思婕妤不像是個難相與的，不過陛下既然金口玉言發了話，臣妾照辦就是了。”

宇文成思吃著吃著便覺得沒胃口，吃了一半便放下了筷子。倒是林峰，一直吃個不停，一盤子松鼠鱖魚都見了底，這才放了筷子。宇文成思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應該去拜見皇後：“飯也蹭了，你就先回去吧，我確實該去拜見皇後，如今多事之秋，姿態放低一些，也好少一些麻煩。”“如你所言，我的錢誠然是給你買了賀禮了，以後定然要多多的地進宮來蹭飯吃。”宇文成思一下子高興起來：“說歸說，鬧歸鬧，該交的夥費還是要交，不過可以從我的私賬裏頭出，我總不能把良臣逼成了貪官不是？”

林峰亦笑起來：“是。”

宇文成思吃得不多，卻也覺得氣悶，想著自己走一走，便未叫轎子跟著，只是同楚服一起，去往椒房殿。皇帝今日下朝晚一些，既然在椒房殿用膳，皇後必然用飯也晚一些，掐著時間去了，便不必在椒房殿外空等。不過走過了長街，成思才覺得不對。就算是如今的禁軍統領換了當初宇文成都排下來的防布，也很不該這麽長的一段距離連個人都沒有。宇文成思心道：“壞了。”忙對楚服道；“快去搬救兵。”

話音剛落，便有一夥人，一個個都用黑布蒙著臉，拿著長劍，不知從哪裏竄出來，朝著宇文成思便來了。宇文成思的武功，滿天下其實找不出來幾個能輕松打贏的，不過是成思中了毒，餘毒未清，現如今根本用不了武事，才被人占了一個天大的便宜。楚服朝著那群人望了一眼，心中有了計較，馬上奪路而逃。來人要殺的人是宇文成思，不見得會難為她，若是她護在宇文成思身邊，楚服並不通曉武事，也護不住成思一時半刻，不如逃出去搬救兵。宇文成思沒有帶兵器，只是望著前方的人，自己撐不了太久，盼著楚服能早些找人來救她。

果然還是不行，每一招出去，都覺得綿軟無力，身形也遠遠不及原來敏捷，宇文成思懊悔，平日裏還是應當多多研習精妙的招式，如此方能保命。不過誰能料得到，她宇文成思還有沒有力氣的時候呢？

眼瞧著就撐不住了，不過楚服倒是快，不過才不到兩刻鐘的功夫就找人來了，當先的一劍攔下了攻向要害的殺招，宇文成思步步退卻，忽而發覺腰後有一只手撐著，才叫她免於甩出去。

林峰。

一群人發覺來者何人，馬上便退了。林峰有些擔憂宇文成思，又恐怕這是調虎離山，就是他追去了，再有另一撥人截殺宇文成思，那才麻煩，想想還是留下了。宇文成思又驚又喜：“怎麽是你？來得竟這樣快。”林峰低頭，只是道：“我送你回去。”宇文成思回了寢閣，叫楚服去請武軍醫，方才損耗了好些精神，又越發覺得綿軟無力，雖則她自己也能斟酌著用藥，不過請了武軍醫來商量著，到底是放心一些。

宇文成思道：“我本該重謝你，只是身份多有不便的......”“謝什麽？”林峰不悅地打斷了宇文成思：“成思，你是否與我太過見外了？”宇文成思頓了頓，繼而高興地笑起來，有的人，還是在她的身後，一點兒都沒有變，“我受了刺殺，想來陛下馬上就會過來，你在這裏多有不便，改天再來蹭飯可好？”林峰亦頓了一頓：“成思，我恐怕是走不掉了。”

宇文成思皺眉：“你說什麽？”“方才你以為我為何來得這樣快？快得連你的丫頭都甩掉了？我本來已經快出去了，只是見你的丫頭呼救，又聽聞是你遇見歹人行刺，情急之下，走了馳道，闖了司馬門。”

宇文成思臉一下子就白了：“你走了馳道？”

這個馳道，與宇文成思小將軍府中的馳道有大大的不同。宮中的馳道連著天子的門戶，只有天子本人經過之時才會從司馬門過，當初曹植那般受曹操的喜愛，就是因為醉酒擅闖了司馬門，這才失去了爭奪後繼之位的資本。為了天子的威儀，擅闖馳道司馬門，便是大不敬的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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