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求官

冬月十二，宇文成都告捷回京。皇帝率重臣在城門上親自迎接。

宇文成思很想跟著去來著，不過天大寒，成思被皇帝勒令留在宮中照看剛剛生產完的蕊禾公主，便沒能出來迎接。蕊禾公主雖然身體虛，不過生產倒是順利，只是生產之後更加虛弱，宇文成思便被指到了跟前看顧著。

皇帝給了宇文成都最盛大的禮遇，兩旁夾道黑壓壓的都是百姓，他們都想來看一看這位傳說中神勇的將領究竟長得什麽模樣，看了，又都心滿意足地回去。宇文成都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他薄薄的嘴唇緊緊地抿著，眼睛從下面的人群中掃過，好像誰都沒有看，又好像跟誰都打了個招呼。再過了三四十年的時候，當宇文成都和此刻長安城中的一切都成為枯骨的時候，還是有老嫗在向兒孫們回憶此時此刻，在城門下，宇文成都看了她一眼。

宇文成都向皇帝行最鄭重的禮節，皇帝則親手扶起他，拉著他一起向城內走去。打了三個月，宇文成都黑了，也瘦了，不過整個人顯得更有精神了。隆冬裏，宇文成都感覺到皇帝手掌的暖意和不容置疑，那是深厚的信重。宇文成都自己卻有些茫然地看向遠方，這樣的信重並不值得，他心裏清楚的。如果可以，他寧願失去一切，只求讓時間在這一刻定格。

不會的，宇文成都眼中的空洞填不上了。他身上流的血，他的姓氏決定了他的一切，放眼望去，他看得到結局。

蕊禾幾乎還是那個樣子，誰和她說話她都不理，在宮中忙活了一天，幾乎黃昏的時候才能歇下來。皇帝召見宇文成思，要和宇文化及、宇文成都一起用晚膳。

這也是三個月以來宇文成思第一回見到宇文成都，成思很幸虧地想：好在忙了一天還管飯。

皇帝和朱貴兒一會兒會坐在上首，中間是宇文化及和宇文成都，宇文化及帶了宇文成龍來赴宴，宇文成龍和成思坐在末席。宇文成思忍不住覺得，這恐怕是規格最高的酒局了，居然還有她坐在末席的酒局。不過這並不重要，比較讓宇文成思不爽的事情是，宇文成龍居然和她平起平坐，一道坐在一起。

好在宇文成都回來了，能見到宇文成都的高興很能鎮得住要和宇文成龍坐在一起的不爽，所以成思的心情不算很壞。

雖是冬日，用的席面卻是流水席。其實就是個形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王的儀制用度都有定數，和臣子的菜色定然不同。皇帝拉著宇文成都去書房談了高麗戰事，故而還不在會廳之中。宇文成思到的時候，宇文化及和宇文成龍已經到了，不知正在談些什麽。宇文成思躬身行禮，宇文化及只是笑：“都是自家人，不用那麽客氣。”成思也笑：“女兒已經獨自開府，不能常常於父親身邊盡孝，故而禮數更不可廢。”

宇文成龍撇撇嘴：“你來幹什麽？”宇文化及皺眉：“不要對你妹妹這麽說話。”宇文成思毫不客氣：“自然是蒙陛下召見，這些人裏頭，沒有陛下召見的恐怕只有你一個了。”宇文化及及時制止了即將到來的一場嘴仗：“行了，這是在宮裏，都收斂一點。”宇文成思狠狠瞪了宇文成龍一眼，低頭稱是。

不過小半個時辰，皇帝便已經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裏面了。拜見行禮之後，紛紛落座。雖然是流水席，不過桌子卻都是分開的。一道道菜品從皇帝的旁邊開始，經過流水，送到每個人跟前。皇帝笑道：“等餓了吧？”宇文成思笑嘻嘻地答：“是餓了，不過陛下來了，臣倒是不覺得餓了。”皇帝放聲大笑：“你膽子愈發大了，這是說朕秀色可餐了？”

宇文成思眨眨眼：“這話是陛下說的，可不是臣說的。”皇帝狡黠地笑：“你既然不餓了，不如就不要吃了，省下一些算一些。”宇文成都道：“思兒，趕緊吃東西，這麽多菜還堵不上你的嘴嗎？”宇文成思吐吐舌頭，迅速地把一大塊羊肉塞進了嘴裏。皇帝無奈地道：“成都，這你可太護短了。”

皇帝舉起酒杯：“這第一杯，朕敬成都，得勝歸來。”宇文成都趕緊站起來，行禮謝皇帝，而後一飲而盡。宇文成思一面努力地咽下去嘴裏的羊肉，一面小意地想，皇帝一定是故意的，一面在幾案上找酒。不過宇文成思眼前的幾案上面沒有酒，只有玫瑰甜釀。宇文成思一怔，宇文成都不許她飲酒，所以她從沒有飲過酒。其實成思二十歲生辰都過了，就算是喝一些也沒有什麽。不過今日的酒局是皇帝命人布置的，他還細心地記著她不飲酒，所以備了清清甜甜的玫瑰甜釀。

就是一楞神的功夫，宇文化及和宇文成龍都已經舉了杯子陪酒，宇文成思也趕忙舉起了杯子。

皇帝忽然說：“成思此番差事辦得不錯，想要什麽封賞啊？”宇文成思起身行禮：“陛下，臣不敢，科舉順興進行仰賴於陛下天恩，上下齊心，臣不過是中間一個牽線搭橋的，實在不敢受。”皇帝隨手夾了一筷子炙肉，“嗯”了一聲：“也好，朕現在也不曉得你如今究竟缺什麽，若是有什麽少的，只是一道折子的事情。”宇文成思有點心慌，賞無可賞，就只能賜死了。

宇文化及道：“陛下於宇文氏厚恩，臣記著了。不過，既然此事可行，陛下何不另選佳人，重置官員，年年歲歲地辦下去呢？”“朕正有此意，不過一時間還沒有想出好的制度來，況且這頭一次也是有諸多弊病，將所有人都集中在長安城也是不好，且不說混進來許多細作要給禁軍添多少麻煩，還有長安城裏的物價也是隨著這個時間變的，不如一層一層地進行，從各縣、郡間簡拔人才到長安來，此事請相國費心，先想出一個大概來，後頭的咱們再商議。”

“臣遵旨。”

宇文化及忽而道：“陛下，臣今日帶了成龍來，曉得平日裏陛下也喜歡同成龍飲酒下棋，只是成龍並不只飲酒下棋的本事，這樁差，不如先交給成龍辦了吧。”在皇帝開口之前，宇文成思馬上出來，跪下請罪：“陛下，此前臣求陛下墨寶，順便替二哥哥求了一副‘博弈猶賢’，若是二哥哥領了陛下的差事，豈不是叫陛下尷尬了？臣當日莽撞，請陛下賜罪。”

皇帝笑著擺擺手：“無妨。”宇文成都道：“陛下，臣也覺得宇文成龍或許是可造之材，此事臣亦很願意參與進來，不如由臣與父親先想出個大概來，若是陛下覺得合適，也可交由成龍做。”“好啊。”宇文成思疑惑，宇文父子每每在朝中政見不合，雖則宇文氏如日中天，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宇文化及對宇文成都的打壓，便是朝中宇文氏從屬內部，也已經分成了兩派：一派始終跟隨宇文化及左右，而另一派則明顯地偏向了宇文成都。而成思本人，則是不折不扣的後者。宇文成思自己也沒想明白，為何忽然宇文成都會這般說。不過箭在弦上，宇文成思也很見機地閉嘴，回來乖乖吃飯。

因為司馬嬙的緣故，宇文成思明裏暗裏打壓宇文成龍，此事不僅宇文化及知道，許多官員也都知道，至於今日宇文成思的打壓是針對宇文成龍的緣故，還是想偏向宇文成都。這中間，宇文化及怎麽想，成思也猜不出來。

宇文成龍馬上出來行禮謝恩，順便瞟了宇文成思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宇文成思看他的嘴臉，恨不得一腳踹到天上去。

忽而有一個小內監悄悄將一盤子炙肉端到了宇文成思跟前，低聲對宇文成思道：“將軍嘗嘗這個，陛下覺得很好吃，特地命奴給將軍嘗嘗。”即便是私宴，也是分三六九等的，皇帝坐在上首，宇文成思坐在末席，自然皇帝有好些吃食是宇文成思沒有的。宇文成思吃了一筷子，果然很好吃。再擡頭看向皇帝的時候，皇帝正在和朱貴兒竊竊私語，他此刻的眼中並沒有她，不過他的心意，她都知道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