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落胎

在楚服給北平王府送信的兩個時辰之後，羅成來見宇文成思了。

羅成得封世子，不過階品離宇文成思還是差了半階。所以當宇文成思再見到他時，先行了常禮，只是身子微微地一弓時，羅成才意識到，一切都不一樣了。原先的宇文成思見了他都是不行禮的，後來見了他是須得行跪拜之禮的。而現在，是他需要向她先行禮了。

宇文成思派人將羅成請進文英堂，她會在那裏等著羅成。茶是西湖畔的龍井，整個朝中恐怕也找不到更好的了。羅成進來的時候，也沒有忘記提著一兜子紫蘇點心。宇文成思笑：“原來你沒忘我喜歡吃這個。”羅成笑不出來：“聽說你要見我。見我什麽事？”

“當然是敘敘舊情。”羅成拆開紫蘇點心：“宇文成思，你應該去求皇帝收回成命，兩三年以前我的確很喜歡你，可是現在北平王府並不想和宇文氏有什麽瓜葛。”宇文成思順手拿過一塊點心，見鬼，宇文成思忍不住皺皺眉，又硬又膩，她有些想不明白，幾年前自己怎麽會喜歡這樣的東西。“可是當初說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人是你，怎麽能反悔呢？宇文氏衰微之時，你北平王府看不上，宇文氏顯赫之時，你北平王府又忙著避嫌，你說，究竟要怎麽樣呢？”

“這話是我說的不假，可是有什麽東西是永恒的？成思，你不是小孩子了，別人說什麽你難道都全信嗎？”

宇文成思嫌惡地將紫蘇點心放下：“他們說的我或許不信，你說的我就信。你是給我諾言的人，如果諾言不是用來遵守，何必要許諾呢？何況，如果你不想娶我，應該告訴你的父王，讓他上覆皇帝，而不是在這裏同我講。”

羅成不說話，宇文成思笑：“羅成，我很喜歡你，我知道你也很喜歡我，難不成到現在為止，我們之間就只能說這些話嗎？是不是因為那位單姑娘？”羅成道：“你想怎麽樣？”

宇文成思輕輕地笑，媚惑地沖著羅成吹氣：“我告誡你說，不應該再和那些土匪來往了，你不聽我的話，現在陛下知道了，如果你娶我，並且不再與他們來往，北平王府就能存身，如果你不聽我的話，北平王府就不能存身。”

羅成橫眉：“你敢？”宇文成思凝望著那張俊美的面容，惋惜地說：“不是我敢不敢，而是你猜陛下敢不敢，我的哥哥敢不敢。越王比起你們北平王府是何等顯貴，被烈火吞噬的時候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羅成擡起的頭又低下去了：“好，我娶你。”宇文成思又笑起來，美艷的臉上，閃著仿佛蛇吐信子的幽光：“好啊，有個條件，聽說你最鐘愛的單姑娘懷有身孕，你要是親手結果了她，連同那腹中的孩子，我就幫著你。”

羅成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宇文成思，你就不怕遭天譴嗎？”宇文成思又笑：“好，我讓一步，你要是下不了手，就把你最鐘愛的單姑娘交給我。我一定不讓她有一點點痛苦。”羅成咬牙切齒道：“宇文成思，你這個瘋子！”“我是瘋子，你第一天知道嗎？你當初喜歡我，不就是喜歡我這個張狂樣子嗎？”

宇文成思又淺淺地笑：“我是恨你背信棄義，可也是真心喜歡你，想幫你，只是我容不下她。宇文成思當然可以容得下另外一個女子，可是羅成，你要把我放在什麽地方？全天下的人都會嗤笑我費盡心機做了你的妻子卻籠絡不住丈夫的心，一個山野女子，她永遠也不能登堂入室，最多只能做一個外室，你放眼長安，放眼天下看一看，哪家的外室敢在迎娶正室之前生孩子？我怎麽能在剛剛完婚就讓一個懷著我丈夫孩子的女人進入我的家裏，我怎麽能容忍在我剛剛完婚之後就讓別的女人生下我丈夫的孩子？就是我願意吞下這枚苦果，宇文氏也丟不起這個人。”

“前兩天，皇上說我小心眼，我的確是小心眼，再沒有比我更小心眼的人了。為了維護北平王府你要利用我，我是不是也應該收你這麽一點好處？”

羅成眼中的火苗熄滅了，身子卻慢慢靠攏著宇文成思，宇文成思一把將羅成推開，忍不住皺眉譏諷：“原來你理解的好處，就是這點好處，你那位單姑娘或許做得出來，不過我宇文成思秉持教化，在你我完婚之前，不會讓你碰我的。我不知道皇帝給了我多久時間，反正你盡快將此事料理幹凈，要是遲了，天子一怒，流血漂櫓。”

羅成摔門而去，宇文成思癱在地上，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楚服擔憂地問：“姑娘，你還好吧？”宇文成思大笑起來：“好，我很高興。”這樣笑，楚服更擔心了：“你還會嫁給他嗎？”宇文成思楞了一下，又長長地嘆氣：“我若是不嫁給他，北平王府就都保不住了。羅成犯的，是株連九族的罪名。”

楚服將宇文成思攙扶回寢閣去，“姑娘這是何必呢？北平王府一門的死生與姑娘何幹？姑娘既知他不喜歡你，往後也定然不會厚待你，姑娘何必將自己的一生都搭進去？”宇文成思緩緩地道：“我明知我們之間再也沒有情愛，權當是全了是數年前他肯為我出頭的恩義了吧。就算我再不願意也不得不承認，是當時的他成就了如今的我。我那個時候多麽脆弱敏感，那是照進我生命中的光啊。你看看我們家巨大的府邸，再沒有誰家能有這樣大、這樣奢華、這樣橫跨市坊的府邸了。若是沒有當日的羅成，也斷然沒有今日的我啊。”

宇文成思想起來十幾年前的那一天，不禁感嘆，當初以為終於有人肯護著自己了，卻不知道，命運早已標記好昂貴的價格。

楚服問：“如果他真的不願意，姑娘又當如何？”宇文成思疲憊地笑：“他不敢。我只是擔心他做出抉擇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你讓悠娘去坊間查查看，那位單姑娘究竟在什麽地方。”楚服低低地應了一聲，又問了一句：“姑娘想要活的還是死的？”宇文成思略略地思考了一下，又嘆了一口氣：“算了，稚子何辜，若是拿到了那位單姑娘，咱們讓她自己選。若是她想要這個孩子，生下之後就要拿自己的命給他換一條活路，若是她想自己活，就得落了這個孩子，一命換一命，很公平。”

七月初二，小將軍府。羅成要見宇文成思。

夜晚悶熱悶熱的，宇文成思坐在院子裏納涼。天上幾乎沒有月亮，顯得星辰格外亮。織女星、北鬥星，宇文成思很熟悉這些星星。萬一迷了路，這些星星可以帶領著大軍回到營帳，宇文成思不敢輕視。荷花都已經開敗了，不過院子裏還是能聞到淡淡的荷花的香氣。宇文成思會在夏天的時候做荷花酥，今年也不例外。

羅成進了院子，宇文成思沒有轉頭，只是說：“我做了荷花酥，你嘗嘗吧。”那個時候成思經常做，羅成也經常吃，這十來年都沒有什麽變化，宇文成思做的點心，還是甜得發膩。不過聽著腳步聲卻是近了，宇文成思站起來回頭，還沒有看清眼前的人，臉上就挨了一巴掌。宇文成思有些發楞，幸而楚服離得不遠，已經撲上去把羅成按住了。不過片刻之後羅成已經掙脫開來，又朝中宇文成思來了。

就是腦子再木，也該反應過來了。

宇文成思一手扶住了被狠狠推開的楚服，一手推開了羅成。楚服方才被羅成推得一個踉蹌，不知又不小心踩到了什麽東西，扭了腳。宇文成思親自扶著楚服進了文英堂，先叫人來給楚服上藥，自己則站在中庭裏，看著羅成。

宇文成思的臉上其實更精彩，左臉上一道明晰的五指印已經紅腫了起來。宇文成思問：“你知道這一巴掌值多少錢嗎？我從小到大我父親都沒有打過我。”羅成惡狠狠地盯著宇文成思，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抑制住自己沖上來的沖動，“毒婦！”成思莫名其妙，“你家死了人啊，跑到我小將軍府裏面來叫喚。”

“盈盈腹中的孩子才四個月，你竟毒害了他！有什麽事情都是我們大人的事情，孩子還那樣小，你怎麽能毒害！宇文成思，你手上沾了多少人命，做了多少齷齪的事情，你自己不覺得臟嗎？”宇文成思馬上明白過來，看樣子是有人落胎了。“不是我做的，我連單盈盈在哪兒都還沒有查出來，你說話能講講道理嗎？”

“除了你，還有誰有理由要殺我和盈盈的孩子？孩子什麽也沒做，孩子是無辜的。是我要和別人生孩子，是我背棄了對你的承諾，有什麽火沖我撒，你拿尚在腹中的孩子做什麽文章？宇文成思，你不覺得自己惡心可悲嗎？若不是為了盈盈，多瞧你一眼我都覺得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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