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尾是雪
關燈
小
中
大
末尾是雪
神棍看向桑落，語氣輕飄飄的說：“故人來了，上茶吧。”
桑落聽了立刻到二樓將原本準備好的梔子花茶泡上，不是還沒到時間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工具都準備好了，水也本來就是熱的，她泡茶只需要一分鐘，桑落托著茶盤下樓時，聽見神棍問：“一個人來的？”
文小滿輕輕應了一聲：“嗯，我讓她在酒店等著。”
桑落走下來，將輕薄溫潤的白玉杯放在兩人面前，先替客人斟上一杯，再替神棍斟上一杯，清麗的白玉配上富裕的梔子花香，也難怪古人都愛品茶。
神棍雙指夾過茶杯抿了一口。桑落不得不說這人雖然討厭，但光看他喝茶，卻是種享受。
更甚宮廷電視劇裏那些翩翩公子，擡起的手肘角度恰如其分，揚起的下頜線順著喉結流暢的滑至胸前，修長的雙指捏著小茶杯送往嘴邊，喝的不像是茶，是雅。
他看著文小滿：“嘗一嘗，待會可以給她帶點，這可是百年的梔子花茶。”
文小滿聽見是梔子花茶，擡手碰了碰茶杯，他剛才思緒被拉扯著，沒有註意到，現在特意去聞，立刻便能聞到清新的梔子香。
他品了一口，神棍問：“怎麽樣？”
文小滿點頭，沈言一定會喜歡的。
神棍挑眉，手點了兩下桌臺，桑落見狀上前給兩人添茶，神棍說：“落落，待會送一點給客人。”
文小滿來不是為了茶葉，他張嘴，剛想開口，對面人的手立起豎在他面前阻止了他，並開口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這裏只有茶相送，其他的，愛莫能助。”
文小滿抿唇，半張臉因神棍的話而憋的通紅，往常都是隨波逐流接受一切的他忍不住開口：“不，你能讓她多活這八十一天，就一定還有辦法讓她再多活二十三天，就二十三天！我需要付出什麽價錢，都可以！”
神棍聞言輕蔑的看向激動的文小滿：“價錢？你可知逆天而為的代價？”
他拿著茶杯對著窗欞射入的光線細細看著，手指來回摩挲著茶杯的杯沿：“這年頭仙俠劇也不少，逆天而為後什麽天雷，元神破滅，這些歸結於命理核心就是一條，平衡。”
他眼眸輕擡看向文小滿：“我在說再通俗點好了，你們凡人中的半神周文王所著的《易經》中這易，指的就是交換，所謂陰陽相抱，福禍相依，此消彼長，此長彼消，萬物之間不斷交換不斷變化，最終都逃不開天道需要的平衡。”
“嘭”的一聲，他將茶杯落回桌上：“簡而言之，你幸運了就有人倒黴，黴運也無所謂化解之法，只有讓其它人代替承受。”
他直視著文小滿的眼睛，那是刺探人心的眼神，尖銳，壓迫。
他略帶玩味的說：“再簡而言之，她多活了，就有人得少活，你明白了嗎？”
文小滿聽懂了，這讓他原本失落的眼睛亮了起來：“我來！這代價我來付！讓她多活二十三天，我來少活。”
神棍看著他的反應，沈默。
桑落則心內大震，她聽到了文小滿的話，莫名覺著渾身的氣血都熱了起來，她不知道為什麽有一種強烈的熟悉感，她聲音有些縹緲：“為什麽？為了陪她跨年嗎？”
神棍聞言，朝桑落看去，看見她泛紅的臉頰和明亮的雙眸，他腦海中沈浸了數萬年的記憶被挑動，他變了臉色，收回眼神朝文小滿看去，聲音尖酸帶著諷刺：“你以為你拿二十三天命就可以換她多活二十三天？她如果還活著那就簡單，可她已經死了！這代價將會是百倍千倍的代價！”
神棍的語氣裏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憤怒。
他眉目冷冽的像是地獄裏的魔，他明確的告知文小滿，與惡魔交易，得用更多的代價去換取更少的利益。
文小滿絲毫不懼他的為難，甚至喜出望外看著神棍：“可以！只要我可以付，只要我付的起！我要她再活二十三天！”
神棍看著他臉上喜悅的笑，良久，在他期望的眼神下開口：“恕我愛莫能助。”
他冷漠的話語，每一個字，每一個音節，都如一把冰刀，一點點分割掉文小滿眼底的欣喜。
“為什麽？”他激動的起身，先是憤怒，“為什麽不行？”
憤怒過後他稍稍冷靜了些，追問：“你既然這麽說，必然是有辦法，為什麽不行？”
他又怕惹怒了對面唯一能幫助自己的人，放軟了語氣：“我說了，這代價我付，多少都我付，既然我自願付，為什麽不行？”
血絲彌漫著他的雙眼，他攥緊了拳頭：“千倍，萬倍，都我付！”
他咬著牙，幾近瘋癲的說：“哪怕要我的命，要我二十三天後也跟她一起去都可以！我只求讓我有機會跟她一起跨年！”
他抑制不住喉中哽咽癱坐在椅子上，沒有靠背的木凳使他摔倒在地，狼狽至極：“求你！她只是想和我跨年，只是跨年而已，求你！”
他沒有力氣站起來，似自言自語般說：“明明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怎麽會這麽難？我從來毫無知覺混的時間，竟然這麽重要……”
神棍看著地上的人：“落落，去將茶拿來，送客吧。”
桑落將視線從地上狼狽的人身上移開，她轉身朝二樓走去，這事上最廉價的便是浪子回頭，最無用的便是事過境遷才悔悟，終是四字，為時晚矣。
文小滿有些麻木的回到酒店，見到沈言的一瞬間眼底掛上淺淺的笑意，拿出背包裏的梔子花茶：“老板送的，梔子花茶，你不是喜歡嗎？”
沈言看著他臉上的笑眸色漸深，心底微微嘆了口氣笑著接了過來：“是嗎？那我要喝喝，一定很香吧。”
沈言去拿礦泉水，她現在的情況也不能再嫌棄酒店的燒水壺了，不過她怎麽說也是個死人，就算很多病毒細菌，也不能拿她一個死人怎麽樣吧。
“你喜歡哪裏？”
聽見他柔聲的問，沈言倒水的手一頓：“嗯？什麽喜歡那裏？”
緊接著明白了他的意思，是陪著自己找個地方去看看，她淺笑，看著瓶裏的礦泉水噸噸噸的往壺裏湧：“我啊，喜歡山高水闊的地方，最好那裏有風，我喜歡風。”
他知道她最喜歡兜風：“天氣冷了，我們往南走吧，貴州怎麽樣？”
沈言回頭看他，眉眼彎彎，微微點頭：“好啊！”
他們說走就走，他們輪流開著車，一路上將網上所有的海龜湯游戲玩了個遍，原本說直奔貴州，可兩個都是隨性的人，從文華市到貴州，一千多公裏的路上，走走停停，花了十多天時間在路上，最後他們停在了貴州的梵凈山。
十二月七日早晨，他們在梵凈山頂看了日出。
十二月八日的淩晨，他們都沒有睡，在山腳的度假酒店陽臺上看著星星。
酒店的位置很好，面前是小寨河流，後方背靠著梵凈山，是她想要的山高水還算闊的地方。
夜間風大，沈言裹了裹身上的長襖：“還以為往南走會暖和些，怎麽這裏比文華還要冷。”
文小滿看著深藍的天空，夜間的天並不是大家所理解的一片黑，是深藍色的，甚至還隱隱約約能看見雲的形狀，似一層薄煙，遮不住天的顏色，但竟然能半遮住那般明亮的月。
沈言將頭搭在椅背上笑著說：“怎麽感覺這裏的星星不比百裏荒的少。”
文小滿勾唇，一如既往的喜歡逗她：“怎麽，你數了？你怎麽知道不比百裏荒的少？百裏荒有多少顆？這裏有多少顆？”
“……”沈言不高興的看他：“你這個人啊，真是一點不浪漫。”
他看著她氣惱的神情笑，他知道她是浪漫的，浪漫至死不渝的人。但他就是喜歡看她想現在這樣，瞪圓了眼氣惱的模樣，簡單有生氣，不像她笑起來的時候，藏著心事，顯得落寞蒼涼。
文小滿擡手撐著腦袋，含笑看著她指著自己教訓：“這怎麽數？你能數嘛？你就是etc，故意和我擡杠……”
突然她變了臉色，半空中的手定住，張著嘴有些怔楞的看著文小滿的頭頂，文小滿擡眸朝自己頭頂的放向看去：“怎麽了？”
她驚喜的喊道：“滿滿！”
就在這時，文小滿看到一片很小的白色從眼前劃過落在他的手背，可他低頭去看卻什麽也沒看見，他擡眸，就見一片，一片，又一片，落的又快又急，模糊了他眼前的畫面。
畫面裏的沈言驚喜的坐直身子，仰頭伸手去接那一片片的白，眼角眉梢都是驚喜的笑意：“滿滿！下雪了！”
她看著雪花飄落在掌心，六角的雪花慢慢的融化成水，她高興的說：“初一晚上文華市下雪我沒能看見，沒想到今天看見了。”
文小滿聞言，僵在原地。
是的，今年整個湖北時隔五年時間在初一的淩晨下了一場雪。他在芷江，她在文華，都沒能看見，今天竟然一起在對方的身邊，看到了。
這是老天爺給他創造的機會嗎？往前到不了了，所以給他個機會往回走，退回到今年大年初一的淩晨。
她沒聽到他的回話，偏頭朝他看來，文小滿看著她的臉輕聲說：“我看見了，下雪了。”
雪越下越急，一層落著一層，前幾層消失成冰，承托著後面的同伴，已經漸漸將地面變的斑駁。
他看著沈言黑發上落著的幾片白雪，突然說：“對了，我把梔子花茶丟在後備箱了，我去燒水，你去拿，我們喝著茶看雪景怎麽樣？”
這個主意很明顯的是沈言一貫喜歡的事，她毫不猶豫的點頭，往房間外走了兩步後發現文小滿並沒有去燒水，而是跟在自己身後。
文小滿見她回頭，解釋到：“太晚了，我跟你一塊去。”
淩晨三四點，酒店走廊裏一個人都沒有了，看起來確實有些不安全，只是應該別人比較怕她才對。
沈言笑了笑：“好。”
她走在前面，聽見他的腳步聲就在身後，腳步輕快的往車子走去。等看到車，沈言便急步跑過去，文小滿和往常一樣總是漫不經心的跟在她身後。
看著她走到車後備箱，文小滿的手放進口袋裏摸到車鑰匙，摁了摁後備箱的解鎖鍵，‘叮’的一聲，車燈閃了兩下，後備箱緩緩的彈開。
後備箱裏的燈照著沈言楞神的臉，十幾秒的空白後，她擡眸看向他：“你……不是已經送過我一束白玫瑰了嗎？”
文小滿垂眸慢慢走近：“大約是覺著不夠，你不是說一支六塊，就代表你在我心裏只直六塊，三支十八，就代表你在我的心裏只值十八…… ”
他站在她的身側，看著後備箱裏鋪滿的白玫瑰，眼底含著笑意問：“喜歡嗎？”
她點點頭，彎腰輕輕拂過其中兩支，她用的力氣不算小，兩支花只有瓣尖細微的動了兩下。
他還真是直男，擠的這麽滿，花也難受吧。別人都會在縫隙裏插幾只滿天星或者羅非葉，他擺的這麽滿什麽也插不進去。
她輕笑出聲：“我喜歡，但其實不用擺的這麽滿的，有些事小滿則已，你自己名字蘊含的道理都不懂嗎？”
文小滿聽後笑了：“謔，給你準備多了，你還有意見？”
沈言挑眉，頗為傲嬌的說：“是的！我這個人，很難搞的好嗎？”
她看著他，大約他不知道，去年的跨年之際，她曾早早做好準備，布置這樣一後備箱的白玫瑰出現在他的面前，笑著跟他說【沒想到吧，新年快樂！】
的確是沒想到，沒想到最後被他搶先了，還是第一次被他搶先，她這個爭強好勝的女強人大概也沒有機會還回去了吧。
時間一點點流逝，沈言留戀的看著玫瑰花，在他布置的燈光下楚楚動人，雪落在上面，看上去更添一層淒美：“滿滿，你怎麽忽然這麽懂浪漫了？”
文小滿和她肩並肩一起欣賞著，很多東西一旦滿便是別有風味，他有時候不得不承認她喜歡的東西真的很美。
但他嘴上卻佯裝無奈的說：“奈何有的人喜歡，這些錢拿著去買顯卡它不香嗎？”
沈言想起那晚他陪她打電弧回去的路上商量的電競房配置，選了當時市面上最貴的顯卡，她笑著應和：“嗯，有道理！”
文小滿笑著轉頭，原想教訓她兩句浪漫費錢，可這一轉頭神色驚變，身邊的人如遮不住天幕的雲，恍若如煙，停在花朵間的手也變的透明。
“沈言！”他喊過她的名字很多次，卻是第一次這麽驚慌。
她擡頭，她從來都沒有見過他這麽慌亂的神情，直到看見他那雙滿是自己的眼裏，自己的身影在慢慢的變淡。
原來是這樣，她微微嘆氣，多的這些天本就是想都不敢想的驚喜，她溫柔的笑了起來，想用這樣的笑安撫他：“滿滿，我已經很滿足了。”
見他依舊色如紙灰，沈言想了想，說：“我們最後玩一次海龜湯好不好？”
文小滿聽見‘最後’兩個字，立刻伸手想去抓她，卻又猛的停在半空，他不敢！他又慫了！他怕他的手會抓不到她！
恰巧一片雪斜飛過沈言的身體落在裏文小滿的褲角。
他猛然低頭，想著應該會和落在自己手背上的雪一樣消失無形。
可那片雪，就那麽硬生生的停在他的褲角，甚至連六角的形狀都格外清晰，讓他甚至都不能編個謊言來騙自己。
他盯著那片久久未化的雪生澀的回答：“好，你想猜……還是……我來猜？”
她忽略他沙啞的聲音，笑說：“我來猜，你想一個人或事物，好不好？”
他不敢擡頭：“好。”
她問：“是人嗎？”
他點了點頭：“是。”
她笑了兩聲，語氣柔和：“是女孩子嗎？”
他喉嚨哽咽，用力才回答出：“是。”
她玩這個游戲很差勁，他不提示她從來沒有猜對過。應該不止這一個游戲，是都很差勁，他也從不嫌她菜，細細教她，沈言有的時候亂操作一氣，說這叫亂拳打死老師傅又叫廣撒網，總有一招能打死人。
今天還是頭一次，她應該算贏了，這麽快她就猜出了答案：“你這是故意給我放水啊？”她笑了兩聲繼續問，“她是喜歡白玫瑰嗎？”
他喉嚨被一股涼風阻塞，他花了快十秒的時間才說出：“是。”
“你喜歡她嗎？”
一陣風吹來，將她含著笑意的詢問吹進他耳裏，也將原本應該落在她背後的大雪朝他刮去，一片一片，打的他臉生生發疼。
他僵硬在雪中，強忍著心中鈍刀淩遲般的痛擡眸，一滴水落在地上，消融了幾片白雪，他對著空曠的雪夜堅定的答：“是。”
他說完，空氣中靜的令人恐懼，良久，久到他的身體都已經麻木。
他低聲提醒：“你還沒問完呢。”
他說：“你怎麽不問她是不是大美女？”
他笑了笑，感受到了全身唯一的溫熱從眼眶跌落，滑進嘴角，苦的入徹心扉。
“你怎麽不問她是不是你……”
除了風雪，沒有回音，更無人會問。
但他依舊答：“是。”
天地之間，只餘那一車擁擠的白色玫瑰聽到了他的回答。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神棍看向桑落，語氣輕飄飄的說：“故人來了，上茶吧。”
桑落聽了立刻到二樓將原本準備好的梔子花茶泡上，不是還沒到時間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工具都準備好了，水也本來就是熱的，她泡茶只需要一分鐘，桑落托著茶盤下樓時，聽見神棍問：“一個人來的？”
文小滿輕輕應了一聲：“嗯，我讓她在酒店等著。”
桑落走下來，將輕薄溫潤的白玉杯放在兩人面前，先替客人斟上一杯，再替神棍斟上一杯，清麗的白玉配上富裕的梔子花香，也難怪古人都愛品茶。
神棍雙指夾過茶杯抿了一口。桑落不得不說這人雖然討厭，但光看他喝茶，卻是種享受。
更甚宮廷電視劇裏那些翩翩公子，擡起的手肘角度恰如其分，揚起的下頜線順著喉結流暢的滑至胸前，修長的雙指捏著小茶杯送往嘴邊，喝的不像是茶，是雅。
他看著文小滿：“嘗一嘗，待會可以給她帶點，這可是百年的梔子花茶。”
文小滿聽見是梔子花茶，擡手碰了碰茶杯，他剛才思緒被拉扯著，沒有註意到，現在特意去聞，立刻便能聞到清新的梔子香。
他品了一口，神棍問：“怎麽樣？”
文小滿點頭，沈言一定會喜歡的。
神棍挑眉，手點了兩下桌臺，桑落見狀上前給兩人添茶，神棍說：“落落，待會送一點給客人。”
文小滿來不是為了茶葉，他張嘴，剛想開口，對面人的手立起豎在他面前阻止了他，並開口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這裏只有茶相送，其他的，愛莫能助。”
文小滿抿唇，半張臉因神棍的話而憋的通紅，往常都是隨波逐流接受一切的他忍不住開口：“不，你能讓她多活這八十一天，就一定還有辦法讓她再多活二十三天，就二十三天！我需要付出什麽價錢，都可以！”
神棍聞言輕蔑的看向激動的文小滿：“價錢？你可知逆天而為的代價？”
他拿著茶杯對著窗欞射入的光線細細看著，手指來回摩挲著茶杯的杯沿：“這年頭仙俠劇也不少，逆天而為後什麽天雷，元神破滅，這些歸結於命理核心就是一條，平衡。”
他眼眸輕擡看向文小滿：“我在說再通俗點好了，你們凡人中的半神周文王所著的《易經》中這易，指的就是交換，所謂陰陽相抱，福禍相依，此消彼長，此長彼消，萬物之間不斷交換不斷變化，最終都逃不開天道需要的平衡。”
“嘭”的一聲，他將茶杯落回桌上：“簡而言之，你幸運了就有人倒黴，黴運也無所謂化解之法，只有讓其它人代替承受。”
他直視著文小滿的眼睛，那是刺探人心的眼神，尖銳，壓迫。
他略帶玩味的說：“再簡而言之，她多活了，就有人得少活，你明白了嗎？”
文小滿聽懂了，這讓他原本失落的眼睛亮了起來：“我來！這代價我來付！讓她多活二十三天，我來少活。”
神棍看著他的反應，沈默。
桑落則心內大震，她聽到了文小滿的話，莫名覺著渾身的氣血都熱了起來，她不知道為什麽有一種強烈的熟悉感，她聲音有些縹緲：“為什麽？為了陪她跨年嗎？”
神棍聞言，朝桑落看去，看見她泛紅的臉頰和明亮的雙眸，他腦海中沈浸了數萬年的記憶被挑動，他變了臉色，收回眼神朝文小滿看去，聲音尖酸帶著諷刺：“你以為你拿二十三天命就可以換她多活二十三天？她如果還活著那就簡單，可她已經死了！這代價將會是百倍千倍的代價！”
神棍的語氣裏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憤怒。
他眉目冷冽的像是地獄裏的魔，他明確的告知文小滿，與惡魔交易，得用更多的代價去換取更少的利益。
文小滿絲毫不懼他的為難，甚至喜出望外看著神棍：“可以！只要我可以付，只要我付的起！我要她再活二十三天！”
神棍看著他臉上喜悅的笑，良久，在他期望的眼神下開口：“恕我愛莫能助。”
他冷漠的話語，每一個字，每一個音節，都如一把冰刀，一點點分割掉文小滿眼底的欣喜。
“為什麽？”他激動的起身，先是憤怒，“為什麽不行？”
憤怒過後他稍稍冷靜了些，追問：“你既然這麽說，必然是有辦法，為什麽不行？”
他又怕惹怒了對面唯一能幫助自己的人，放軟了語氣：“我說了，這代價我付，多少都我付，既然我自願付，為什麽不行？”
血絲彌漫著他的雙眼，他攥緊了拳頭：“千倍，萬倍，都我付！”
他咬著牙，幾近瘋癲的說：“哪怕要我的命，要我二十三天後也跟她一起去都可以！我只求讓我有機會跟她一起跨年！”
他抑制不住喉中哽咽癱坐在椅子上，沒有靠背的木凳使他摔倒在地，狼狽至極：“求你！她只是想和我跨年，只是跨年而已，求你！”
他沒有力氣站起來，似自言自語般說：“明明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怎麽會這麽難？我從來毫無知覺混的時間，竟然這麽重要……”
神棍看著地上的人：“落落，去將茶拿來，送客吧。”
桑落將視線從地上狼狽的人身上移開，她轉身朝二樓走去，這事上最廉價的便是浪子回頭，最無用的便是事過境遷才悔悟，終是四字，為時晚矣。
文小滿有些麻木的回到酒店，見到沈言的一瞬間眼底掛上淺淺的笑意，拿出背包裏的梔子花茶：“老板送的，梔子花茶，你不是喜歡嗎？”
沈言看著他臉上的笑眸色漸深，心底微微嘆了口氣笑著接了過來：“是嗎？那我要喝喝，一定很香吧。”
沈言去拿礦泉水，她現在的情況也不能再嫌棄酒店的燒水壺了，不過她怎麽說也是個死人，就算很多病毒細菌，也不能拿她一個死人怎麽樣吧。
“你喜歡哪裏？”
聽見他柔聲的問，沈言倒水的手一頓：“嗯？什麽喜歡那裏？”
緊接著明白了他的意思，是陪著自己找個地方去看看，她淺笑，看著瓶裏的礦泉水噸噸噸的往壺裏湧：“我啊，喜歡山高水闊的地方，最好那裏有風，我喜歡風。”
他知道她最喜歡兜風：“天氣冷了，我們往南走吧，貴州怎麽樣？”
沈言回頭看他，眉眼彎彎，微微點頭：“好啊！”
他們說走就走，他們輪流開著車，一路上將網上所有的海龜湯游戲玩了個遍，原本說直奔貴州，可兩個都是隨性的人，從文華市到貴州，一千多公裏的路上，走走停停，花了十多天時間在路上，最後他們停在了貴州的梵凈山。
十二月七日早晨，他們在梵凈山頂看了日出。
十二月八日的淩晨，他們都沒有睡，在山腳的度假酒店陽臺上看著星星。
酒店的位置很好，面前是小寨河流，後方背靠著梵凈山，是她想要的山高水還算闊的地方。
夜間風大，沈言裹了裹身上的長襖：“還以為往南走會暖和些，怎麽這裏比文華還要冷。”
文小滿看著深藍的天空，夜間的天並不是大家所理解的一片黑，是深藍色的，甚至還隱隱約約能看見雲的形狀，似一層薄煙，遮不住天的顏色，但竟然能半遮住那般明亮的月。
沈言將頭搭在椅背上笑著說：“怎麽感覺這裏的星星不比百裏荒的少。”
文小滿勾唇，一如既往的喜歡逗她：“怎麽，你數了？你怎麽知道不比百裏荒的少？百裏荒有多少顆？這裏有多少顆？”
“……”沈言不高興的看他：“你這個人啊，真是一點不浪漫。”
他看著她氣惱的神情笑，他知道她是浪漫的，浪漫至死不渝的人。但他就是喜歡看她想現在這樣，瞪圓了眼氣惱的模樣，簡單有生氣，不像她笑起來的時候，藏著心事，顯得落寞蒼涼。
文小滿擡手撐著腦袋，含笑看著她指著自己教訓：“這怎麽數？你能數嘛？你就是etc，故意和我擡杠……”
突然她變了臉色，半空中的手定住，張著嘴有些怔楞的看著文小滿的頭頂，文小滿擡眸朝自己頭頂的放向看去：“怎麽了？”
她驚喜的喊道：“滿滿！”
就在這時，文小滿看到一片很小的白色從眼前劃過落在他的手背，可他低頭去看卻什麽也沒看見，他擡眸，就見一片，一片，又一片，落的又快又急，模糊了他眼前的畫面。
畫面裏的沈言驚喜的坐直身子，仰頭伸手去接那一片片的白，眼角眉梢都是驚喜的笑意：“滿滿！下雪了！”
她看著雪花飄落在掌心，六角的雪花慢慢的融化成水，她高興的說：“初一晚上文華市下雪我沒能看見，沒想到今天看見了。”
文小滿聞言，僵在原地。
是的，今年整個湖北時隔五年時間在初一的淩晨下了一場雪。他在芷江，她在文華，都沒能看見，今天竟然一起在對方的身邊，看到了。
這是老天爺給他創造的機會嗎？往前到不了了，所以給他個機會往回走，退回到今年大年初一的淩晨。
她沒聽到他的回話，偏頭朝他看來，文小滿看著她的臉輕聲說：“我看見了，下雪了。”
雪越下越急，一層落著一層，前幾層消失成冰，承托著後面的同伴，已經漸漸將地面變的斑駁。
他看著沈言黑發上落著的幾片白雪，突然說：“對了，我把梔子花茶丟在後備箱了，我去燒水，你去拿，我們喝著茶看雪景怎麽樣？”
這個主意很明顯的是沈言一貫喜歡的事，她毫不猶豫的點頭，往房間外走了兩步後發現文小滿並沒有去燒水，而是跟在自己身後。
文小滿見她回頭，解釋到：“太晚了，我跟你一塊去。”
淩晨三四點，酒店走廊裏一個人都沒有了，看起來確實有些不安全，只是應該別人比較怕她才對。
沈言笑了笑：“好。”
她走在前面，聽見他的腳步聲就在身後，腳步輕快的往車子走去。等看到車，沈言便急步跑過去，文小滿和往常一樣總是漫不經心的跟在她身後。
看著她走到車後備箱，文小滿的手放進口袋裏摸到車鑰匙，摁了摁後備箱的解鎖鍵，‘叮’的一聲，車燈閃了兩下，後備箱緩緩的彈開。
後備箱裏的燈照著沈言楞神的臉，十幾秒的空白後，她擡眸看向他：“你……不是已經送過我一束白玫瑰了嗎？”
文小滿垂眸慢慢走近：“大約是覺著不夠，你不是說一支六塊，就代表你在我心裏只直六塊，三支十八，就代表你在我的心裏只值十八…… ”
他站在她的身側，看著後備箱裏鋪滿的白玫瑰，眼底含著笑意問：“喜歡嗎？”
她點點頭，彎腰輕輕拂過其中兩支，她用的力氣不算小，兩支花只有瓣尖細微的動了兩下。
他還真是直男，擠的這麽滿，花也難受吧。別人都會在縫隙裏插幾只滿天星或者羅非葉，他擺的這麽滿什麽也插不進去。
她輕笑出聲：“我喜歡，但其實不用擺的這麽滿的，有些事小滿則已，你自己名字蘊含的道理都不懂嗎？”
文小滿聽後笑了：“謔，給你準備多了，你還有意見？”
沈言挑眉，頗為傲嬌的說：“是的！我這個人，很難搞的好嗎？”
她看著他，大約他不知道，去年的跨年之際，她曾早早做好準備，布置這樣一後備箱的白玫瑰出現在他的面前，笑著跟他說【沒想到吧，新年快樂！】
的確是沒想到，沒想到最後被他搶先了，還是第一次被他搶先，她這個爭強好勝的女強人大概也沒有機會還回去了吧。
時間一點點流逝，沈言留戀的看著玫瑰花，在他布置的燈光下楚楚動人，雪落在上面，看上去更添一層淒美：“滿滿，你怎麽忽然這麽懂浪漫了？”
文小滿和她肩並肩一起欣賞著，很多東西一旦滿便是別有風味，他有時候不得不承認她喜歡的東西真的很美。
但他嘴上卻佯裝無奈的說：“奈何有的人喜歡，這些錢拿著去買顯卡它不香嗎？”
沈言想起那晚他陪她打電弧回去的路上商量的電競房配置，選了當時市面上最貴的顯卡，她笑著應和：“嗯，有道理！”
文小滿笑著轉頭，原想教訓她兩句浪漫費錢，可這一轉頭神色驚變，身邊的人如遮不住天幕的雲，恍若如煙，停在花朵間的手也變的透明。
“沈言！”他喊過她的名字很多次，卻是第一次這麽驚慌。
她擡頭，她從來都沒有見過他這麽慌亂的神情，直到看見他那雙滿是自己的眼裏，自己的身影在慢慢的變淡。
原來是這樣，她微微嘆氣，多的這些天本就是想都不敢想的驚喜，她溫柔的笑了起來，想用這樣的笑安撫他：“滿滿，我已經很滿足了。”
見他依舊色如紙灰，沈言想了想，說：“我們最後玩一次海龜湯好不好？”
文小滿聽見‘最後’兩個字，立刻伸手想去抓她，卻又猛的停在半空，他不敢！他又慫了！他怕他的手會抓不到她！
恰巧一片雪斜飛過沈言的身體落在裏文小滿的褲角。
他猛然低頭，想著應該會和落在自己手背上的雪一樣消失無形。
可那片雪，就那麽硬生生的停在他的褲角，甚至連六角的形狀都格外清晰，讓他甚至都不能編個謊言來騙自己。
他盯著那片久久未化的雪生澀的回答：“好，你想猜……還是……我來猜？”
她忽略他沙啞的聲音，笑說：“我來猜，你想一個人或事物，好不好？”
他不敢擡頭：“好。”
她問：“是人嗎？”
他點了點頭：“是。”
她笑了兩聲，語氣柔和：“是女孩子嗎？”
他喉嚨哽咽，用力才回答出：“是。”
她玩這個游戲很差勁，他不提示她從來沒有猜對過。應該不止這一個游戲，是都很差勁，他也從不嫌她菜，細細教她，沈言有的時候亂操作一氣，說這叫亂拳打死老師傅又叫廣撒網，總有一招能打死人。
今天還是頭一次，她應該算贏了，這麽快她就猜出了答案：“你這是故意給我放水啊？”她笑了兩聲繼續問，“她是喜歡白玫瑰嗎？”
他喉嚨被一股涼風阻塞，他花了快十秒的時間才說出：“是。”
“你喜歡她嗎？”
一陣風吹來，將她含著笑意的詢問吹進他耳裏，也將原本應該落在她背後的大雪朝他刮去，一片一片，打的他臉生生發疼。
他僵硬在雪中，強忍著心中鈍刀淩遲般的痛擡眸，一滴水落在地上，消融了幾片白雪，他對著空曠的雪夜堅定的答：“是。”
他說完，空氣中靜的令人恐懼，良久，久到他的身體都已經麻木。
他低聲提醒：“你還沒問完呢。”
他說：“你怎麽不問她是不是大美女？”
他笑了笑，感受到了全身唯一的溫熱從眼眶跌落，滑進嘴角，苦的入徹心扉。
“你怎麽不問她是不是你……”
除了風雪，沒有回音，更無人會問。
但他依舊答：“是。”
天地之間，只餘那一車擁擠的白色玫瑰聽到了他的回答。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