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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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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春夏交替之際,原野攀上翠綠,微風裹著清涼,正是一年中最舒適的季節。

息儀難得能在這個時間段降世,便在任務地附近的一個草坡上找了顆超大的核桃往樹蔭處一躺,把身體攤成個大字,看頭頂搖搖晃晃的綠葉,看晴空裏淡淡幾縷雲絲。

喔,久違的昏昏欲睡。

上次降世,珩渠總是喜歡拉著她躺在草地上曬太陽,說睡草地曬太陽總比睡橋洞要好。

不過那時候是冬季,樹是禿的,他往往會解下他那件寬大的黑袍懸在她上空,幫她濾掉大部分陽光,讓暖意維持在最舒服的狀態。

她每次都會睡著。

這次的氣候和景色就都將將好了。

喔,若是這次又能遇見他,得邀請他找個地方野炊一下。但願他和上次一樣有權有勢,她就能蹭吃蹭喝了。

直至晌午飯點的時候,息儀才緩緩起了身,慢悠悠進了最近的一座小鎮找吃的。

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一片富饒太平的景象——但在神魔界,這很反常。

神魔界的凡人,是一等無神界到五等神權界這五個有人的世界裏,被神權奴役得最慘的。

他們要麽是被虛偽的神族洗腦束縛,要麽是被殘暴的魔族燒殺劫掠,除了起到祭祀作用的都城會寬松一些,好讓凡人發展發展經濟和文化,有錢去維持祭壇經常改造的華麗裝潢外,凡界的其他地州大多是貧窮閉塞的村寨,絕不會出現像這個小鎮一樣的,欣欣向榮的景象。

是誰在改變規則?

——珩渠。

息儀目光微沈。

怎麽會。

他是魔,生性暴戾嗜殺,即便拿到了那些炁,成為仙王,也只會是一個會仙術的魔頭,怎會放任凡人恣意壯大。

這中間出了什麽問題?

息儀思忖著,加快腳步——卻剛走沒幾步,又倒轉回來。

“張照。”息儀在一個破敗的巷口站定,看著盤腿坐在地上,環抱著手闔著眼,懶懶靠著即將倒塌的木門曬太陽的乞丐。

乞丐的一身玄衣雖看起來還算幹凈,但已破爛不堪。光著腳。長發胡亂用一個木簪盤在頭頂,到處都散著碎發。嘴周長了一圈細密的胡茬,裸露在外的皮膚卻白得發光——便是邋遢窮酸成了這副樣子,光看脖子以上,那張臉卻仍舊英雋疏朗得令人驚嘆。

幾乎是在聽到這聲音的瞬間,乞丐便驟然睜開了眼,卻遲遲沒有轉過頭來。

息儀在原處站了一陣,見他只是睜開眼卻不看過來,便想著興許他這一世是失聰了,便快步走過去,在他面前盤腿坐下,“珩渠?”

息儀的身影落入乞丐黑沈沈的視線裏的時候,他的眸子便劇烈地顫動了起來,在息儀喊了第二聲‘珩渠’後又猛然一滯,立馬扭頭看向右側。

息儀這才反應過來——咦,他這是在生氣?

息儀連忙把身子偏向她的左側,歪著頭看他。

他就立馬把頭扭向左側。

息儀緊跟著把身子偏向她的右側,接著歪著頭看他。

“嘖。”乞丐的臉上總算不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樣,煩躁地蹙起眉,閉上眼。

“你這一次過得不太好哦。”

“與你……”

“稍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不要!”一聽到她要離開,珩渠伸手便要捉她,指尖卻只碰到稍縱即逝的金光。

珩渠的手生生頓住。

他隨之僵滯的目光在頃刻間便暗淡殘敗了下去,被一片水霧包裹,眼尾轉即洇紅。

在那瞬間挺立而起的背也有氣無力地塌了下去,重重地落回搖搖欲墜的木門上,看著從墻角磚縫裏冒出來的青苔,喃喃自語道:“真的是你嗎……”

“如假包換。”息儀的聲音隨即響起。

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上,只有那雙桃花眼在觸及到那個熟悉的人影後便倏地活轉了過來,內裏沸騰起的劇烈情緒在眨眼之間便消滅了理智,珩渠幾乎是像一道閃電一樣騰地暴起,一塊碩大的破抹布似的蓋到息儀身上,將她死死裹進懷裏。

“息儀……”珩渠的聲音和身體都在劇烈地顫抖著,宛若一只被嚇到應激的小貓。

“欸。我在呢。”聞到他身上熟悉的陽光味,息儀才後知後覺——這個珩渠,還是上一次的珩渠。

他已經活了二十餘萬年。

二十餘萬年,何其漫長。

即便是永生的際神,99.9%的時候也都是在沈睡。

想來,他早就厭煩了。

才這副樣子,在街頭游蕩。

聽到確定的答案,他的情緒又盡數收斂,迅速松開人,起了身。

喔,學會控制情緒了啊。

“我方才按照你上次教我的,去接了一筆驅邪的生意。”息儀也跟著起了身,將她小巧的右掌攤開,亮出攥在手裏的一塊銀元寶:“我請你吃飯。”

上次珩渠說,際神的神權雖然沒有利己性,但完全可以做能夠獲取回報的利他行為。

比如,在神族統管時期的神魔界,人族便有各式各樣的付費驅邪需求。

反正在息儀選擇出力之前,對方提供報酬是既定結果,不為息儀的行為所幹涉,這就不違反‘際神神權不利己’這一規則。

息儀當時聽完,立馬就理解了——是喔,在無神界的末世不就是這樣嗎?她解救幸存者,幸存者便給予她住處和食物,這和給予金錢回報是等同的。

息儀記下了,但因為那時候的珩渠有的是錢,便輪不到息儀去驅邪貼補用度。

“你……”珩渠的目光在那塊銀元寶上停頓了良久,才擡起頭來,用他閃爍著道不清是什麽光亮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她,點了個頭:“好。”

“那走吧。”

息儀攥住珩渠的胳膊,帶著他瞬行到了這鎮上最大的一家酒樓前,正要邁上臺階,卻被守在門口招攬生意的小二急吼吼地狂奔而來,伸長手攔住。

“二位二位,且慢且慢。”店小二清瘦的臉上浮起淡淡一笑,各在息儀和珩渠身上掃了一圈,又將目光放回息儀身上:“還望這位神女海涵,夏季室內悶熱,為照顧店內顧客用餐環境,您身旁這位恕不能進,免得他身上的餿味散開影響其餘人胃口,抱歉抱歉。”

“餿味?”息儀皺著眉拽過珩渠的胳膊,把臉埋進他的衣袖裏深深吸了一口,正色道:“沒有啊,分明是香噴噴的陽光味。”

“神女,星靈鎮地廣人稀,本店全憑回頭客照顧生意,總不能自砸招牌吧?”店小二雖笑著,眼裏的不耐煩卻一點一點蔓開:“還望體諒。”

“哦。”息儀點了個頭:“那獨我一人能進嗎?”

沒想到竟會這麽問——通常這種情況,不都是氣沖沖地與他對罵上兩句,便覺得瞧不起人自尊受挫,不稀得進,換別的地方吃了嗎?真是個怪人。但這身行頭仿佛來頭不小,既然都這麽問了,各自退一步便好了。店小二便連忙堆笑:“這是自然。”

“哦。好。”息儀便轉頭看朝珩渠,“這個鎮上也就這家酒樓的菜新鮮些,味道也還算湊合。我去買幾道菜,打包帶出來。方才我進鎮之前,看到城西郊外有一條漂亮清澈的小溪,小溪兩側長了兩大片翠綠的青草,四周環著茂密的水杉,特別適合野炊。我們去那吃,好嗎?”

珩渠楞了楞,點了點他受寵若驚到木訥的頭:“好。”

“嗯。”息儀便快步進了酒樓。

卻待她一跨上臺階,被店小二肆無忌憚地鄙夷著的珩渠周身拂起一道白光。

店小二目光一滯,心底隱隱感到一絲不妙。

白光迅速散去,眼前的乞丐驟然變為了一個身著玄色道袍,沒有任何花紋的黢黑發冠高高束起垂髻,身姿高大英挺,樣貌英俊到令人嘆服的青年。*

青年眉頭微微蹙起,店小二幾乎是在瞬間便被他周身散發出來的威壓砸得喘不過氣來——眼前此人,他隱約記得在哪見過。

他慘白的臉隨即滲出涔涔的汗珠,像一面回南天的墻。神志在清醒和恍惚之間橫跳了數次後,他隱約想起什麽,驚恐的目光機械地一點一點往下移,最終定在青年右手食指上那塊電光閃閃的充滿紫黑色魔氣的透明扳指上。

“陛、陛下!!!”愚鈍的店小二厲聲尖叫著,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對著珩渠不停磕頭。

這個在二十萬年前,在魔族幾乎屠戮完凡人的時候突然現身的魔神,在一天之內取了當時的玉帝、魔王、鬼王的首級扔進都城的祭臺,連人頭帶祭臺一並砸了個粉碎並自立為人族的王宣布建國,準允凡人效仿其他幾州,創造文字,整合文化,開市貿易,耕種自足,取消賦稅——在人族心中,早已是超神的存在。

但他卻是出了名的古怪和暴躁。

一建成國家的官制,從一眾大臣裏選出個人代理朝政後,便銷聲匿跡,待到其餘四洲來襲或者有人以為他死了想要篡位,便又突然出現,大殺四方蕩平危難了,便又立馬隱遁不見。

傳聞,他消失的時候,便是游走在民間,懲奸除惡。

那他這樣狗眼看人低的貨色不就是自己往陛下刀口子上撞了嗎?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店小二淒厲的求饒聲一聲比一聲大:“是草民有眼無珠沖撞了陛下,還望陛下恕罪!我人族無不對陛下頂禮膜拜奉若神明,日月可鑒!草民亦無二致,如有瞞騙,草民不得好死!”

店小二要吆喝攬客,聲音本來就大,再加上眼下是命懸一線奮力一搏了,自然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在叫喚,很快,一整條街的人都被他招了過來,然後也跟著撲通跪下,但齊聲喊的是:“陛下萬歲,陛下萬歲!”

“喔。”不一久,進酒樓買飯的息儀也出來了。

踏出酒樓,她才發現酒樓居然被人設了屏蔽結界——難怪她在樓內絲毫沒有聽見街上居然在山呼萬歲。

“掩蓋的很好。”息儀快步走來,在他身前站定:“我都未能瞧出你施法了。”

珩渠當然知道息儀並未探出來。因為他知道,她完全信任他,看到他是什麽樣的,便認為他是什麽樣的,而不是動用她那滔天的法力試探,破獲他的偽裝。

“走吧。”珩渠唇角深深勾起,笑得眉眼彎彎:“城西郊外,林蔭草地,漂亮清澈的小溪,我們去野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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