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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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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耘

夏初傍晚,頭頂有濃雲積壓,天也暗了下來,風實在有些大,吹的斷崖頂上的植被嗚嗚作響,這棵巨大的松樹如果不是針葉木,估計早就被吹的折枝落葉了。

紫藤還沒有長到能好好的纏緊花架,藤條被吹的掉了下來亂晃,偶爾猛的抽打在木屋檐下,啪啪作響,花序和嫩綠的葉子被砸爛,到處亂飛。

木屋的草頂夾得也不夠嚴實,差點被藤條掀翻了,崇屺隨著附身之人無奈的背風站在屋門口仰望,他的衣袂飛擺,發帶發絲都被吹的糊在了臉上,配上這風雨飄搖的場景,簡直好一副狼狽之相。

趁大雨還沒徹底傾盆到來之前,他搬了梯子想把紫藤栓結實,屋頂再加固一下,剛爬上去,一陣悶雷從遠處響起,崇屺顫抖了一下,感覺到他附身的人在本能的緊張害怕。

隨著雷聲朝此處越來越靠近,崇屺被牽動著狠下心,棄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修繕想法,抓住鼓動翻飛的袖子,右手捏拳伸出食中二指,直指平臺正中央地上,心中默念一句——“隨心固立身之地,去。”

一道閃亮的淡青色光芒從指尖溜出,落在地上之後形成光罩迅速膨脹,不一會兒就將整個平臺籠罩在其中,風雨再也吹打不進來了。

但是這個屏障阻隔了風和雨,卻阻隔不了聲音,雷聲還在靠近,炸響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崇屺爬下梯子躲進屋裏,他能感覺到他慌亂的心跳,仿佛要從胸腔裏直接蹦出來,腦海裏也在不斷在安慰著自己 ,

—— 不會這麽快,應該還沒到時間,這雷雨只是應季而已。

這段時日裏,崇屺已經習慣了這身軀殼,他一直安靜的附身在上面隨之折騰,但有一種情況下,他會被莫名的剝離,就是在遇到這炸雷響起的時候。

仔細回想一下,似乎是因為曾經被雷劈過四分五裂而造成的陰影,崇屺知道他是在害怕雷劫,害怕歷劫時這具肉身挺不過去。

一道閃電照亮了整個天空和山體,直接擊打在光罩上,跟隨而至的雷聲好像就炸在耳邊,坐立不安的人突然渾身僵硬,崇屺被猛然推離身體,又成了一團無形無色的魂靈。

這樣暫時的脫離不是第一次了,崇屺沒有急著附回去,借著這個時機,正好可以到處晃蕩晃蕩,這個人怕雷,他可不怕。

巡著半掩的木門溜出來,崇屺趴在石頭上倚著松樹看屏障外風雨飄搖的群山。

雷一直打雨也一直在下,中途那人把屋門關嚴,大概是覺得藏起來就不怕這擾人的雷聲了,崇屺沒去管他。

直到半夜雨停,崇屺才覺得有些累了,回到木屋門前,打算看看能不能進去,附身到那人身上好休息休息,頭頂上淅淅索索的聲音引起了他的註意。

只見那花架上的紫藤花序和稀疏的葉子全都收縮不見了,只剩下光禿禿,顏色也變的黢黑的枝蔓,它們不斷的挽著花架朝木屋延伸,一根根從檐下的窗欞隙縫鉆進屋裏。

崇屺跟著風在山野裏亂竄了幾千年,都沒見過一棵花藤樹能變成這麽惡心的東西,他嚇得撞門大叫,可屋裏的人根本聽不見他的聲音,他上前想裹住藤蔓,可他這是在夢境中,除了窺知一些宿主的思想,他沒有任何能力。

無奈,病急亂投醫的崇屺返回松樹下,貼著松樹嚎叫,可身為魂靈的他並不能與松樹溝通,他只好猛的撞擊松樹枝幹,希望這還未化身的樹靈能感知到他,去救救屋裏的人。

在多次撞擊之後,松耘終於察覺到異樣,好像有什麽在不停的拍他,但他感受不到那東西的輪廓,他朝四周聆聽,終於發覺附近以不正常速度生長的藤枝,他不知道屋裏的人會有危險,只隔著很遠呵斥了一聲,可那聲音傳不出來,彼時枝蔓已進入屋裏,屋外沒什麽響動了,松耘便不再理會。

屋裏的人被雷聲吵了半夜,此時正縮在榻上睡的很沈,一根枝蔓在延伸到榻上的時候,梢頭竟然變得異常尖銳,動作輕緩的劃開了他的手腕,可能是睡夢中感覺到疼痛,他手抽動了一下,血液迅速流淌暈濕了一大片床單,更多的枝蔓悄無聲息的聚集過來,就像山蛭一樣開始貪婪吸食淌出的血液。

不知在後半夜何時,枝蔓稍稍離開,雨後的清晨,天空依然烏雲壓頂,遠處的蒼山一片茫茫霧氣隨風舒卷,偶爾傳來幾聲斑鹿鳴叫和鳥雀撲騰翅膀的聲音。

榻上的人轉醒,手腕的疼痛變得異常鮮明,他舉起手查看,只見腕間一道割傷,床單上血漬暗紅幹涸,他猛然一驚,雷劫之前受傷失血可不是好兆頭,要知道昨日出手立下屏障都是多餘。

本想撐著坐起來,結果一陣頭暈,他現在面無血色,連平日裏似抹了紅的嘴唇都變得卡白,

“怎麽回事?”他呢喃一句,努力站起來去開門。

門一打開,匍在門上的崇屺,一下紮進他的顱頂,崇屺想占據他的思想,告訴他昨夜發生的事,可無論他怎麽努力,這個人的腦海裏都只有驚憂和恐懼。

他捏決撤了屏障,免得繼續耗損靈力,就在屏障撤了之後,天上積壓的濃雲又翻滾起來,山間的濕氣瞬間掠過身體,這涼意惹得人一激靈。

初時只是頭頂有悶雷響起,他遺憾的閉了閉眼睛,慘然哂笑:

“果然還是逃不過,該來的總會來,只是這次定會被劈的更慘。”

他急匆匆躍到松樹跟前,伸手觸上粗糙的樹皮,說到:

“松耘,我受傷了,雷劫也以至,可能這次是不能順利渡劫飛升了,也許會被打散,將來也不知何時才能再次聚靈,所以來跟你告個別。”

說完沒等松耘回聲,直接轉身來到平臺正中央起陣。

再看天空,細網般的閃電在壓頂的烏雲裏鋪開,仿佛要隨時兜下來,捕獲想要作妖的精怪,淡青色的光暈從陣法之地一圈圈擴展,中間夾雜著難以識別的符文,與頭頂的閃電呼應。

崇屺隨著他立在陣中,雙手兩側起手勢,左玉右青靈,收回胸前雙掌上下契合,以天羅地網金光結印,默念“靈石化人,承接天雷,陣護吾體,身形永存,護!”

霎時,陣圈符文如利劍般從地面直射出刺目青光護住他們,頭頂的雷電迅速聚集,如神蛇一般蜿蜒而下。

——轟隆!

先是閃電直接擊打在崇屺與附身之人一起承接天雷而舉起的右手斯克印上,接著,崇屺被毫不留情的雷鳴震了出去,滾落一邊的他眼睜睜看著陣中的人嘴角流下鮮血,染紅了身上的青色衣衫。

他明知曉自己只是一團魂靈,還是沖過去試圖裹住那人予以保護,可第二道雷電卻直接穿透他虛空般的魂靈,擊中那人,他想要再次附體,但接踵而至的天雷根本不給他任何機會。

崇屺突然間感覺好難過,那被他和風救下的常綠死時,他沒來得及感受就昏睡過去,卻要在夢裏經歷一次比那更讓他無能為力的事情,他沒辦法救面前的這個人。

作為修了上萬年都沒有靈體的魂靈,他明白一個好不容易修出人形的靈物,該有多想存活在這世上。

第七道天雷已經砸下,像是感受到被擊之人在以靈力頑強抵抗,這次續滿的雷電也格外強悍暴漲,巨龍一樣閃現的白光撕裂虛空直掠而下,已經渾身是血的人在與它觸及之後,終於支撐不住跪伏在地上,陣法變得忽明忽暗。

崇屺看見他大口大口的吐著血,只能在邊上抖擻著魂靈,喃喃著:

“不要!”

天雷好似是知道底下的歷劫之人已是強弩之末,只需再一擊就可將他化為飛灰,也不願再費多餘的時間,於是,崇屺便看見了兩道雷電不同尋常的一起疾馳而下。

那一瞬間,崇屺想了很多,例如自己只是個修了萬年都沒有靈體的廢物,例如自己能否順利幫他擋下這一擊萬鈞雷霆,例如自己要是沒了,風應該是會很難過的吧,他甚至都忘記了自己只是在夢裏而已,他猛的紮了過去,進駐這個終於撐不住倒地的身體裏,同他一起喘息著瞪大眼睛,看著上方的兩道電光匯成粗壯的一股直擊向自己。

就在天雷離自己將將一仗距離的時候,平臺邊沿的松樹突然光芒乍盛,一道身著墨色松韻長衫的人影從樹幹裏顯了出來,極速躥至空中,大聲嘶吼著倒在地上之人的名字:

“龍璞!!!”

他猛的背身替崇屺他們承接住會立馬將他這剛剛擁有的靈體化為灰燼的天雷。

崇屺本感受到宿主是抱著必死之心,但他在有人替他擋雷劫之際,震驚的盯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腦中突然變得一片空白。

在松耘灰飛煙滅之前,崇屺看清了他的臉,是不久前見過的,很熟悉。

棱角分明俊朗的臉部輪廓現在表情很嚴峻,溫柔如水的桃花眼,此刻正焦心的註視著他們,一張笑唇大概是已經痛到發不出聲音,只用唇形描述了幾個字,應該是

—— “要記得我!”

崇屺被動的一下站起身,伸手去抓那些快要湮滅的灰燼,卻只抓了一手淡淡的松木香氣。

比起被雷劈過的身體,讓崇屺感覺到更痛徹的是心裏,一滴淚從眼角滑下來,他站在只剩印記的法陣中央,對著散開雲層金烏放光的虛空中問到:

“松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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