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夜繼位的第一個月，北疆羌族來犯，短短數日攻占三座城池。

護城河的河水結了冰，兩岸的畫舫樓坊照舊熱鬧不停，蔡靳急匆匆進了宮，混在同時趕往宮內的內閣大臣裏頭，盡量藏起了自己的存在感。

文臣武將之爭是歷代歷朝都繞不過去的坎兒，陸夜剛剛登基，自己都收斂了原先在錦衣衛的脾氣，實實在在學著做個好君主，他作為陸夜的左膀右臂也不能拖後腿，在這些沒必要的時候逞威風。

新升入內閣的柏維倒是抽空跟他打了個招呼，後頭一行人一起進了殿。

陸夜將邊疆送來的折子傳給這些中堅的臣子一一看了，柏維忍不住先驚呼出口，

“羌族如破竹之勢長刀直入，如此下去恐怕不日就要攻到中博三州，三州一失，中原不保。”

三州地勢平坦，土壤肥沃，若是叫羌族人奪過去修養生息，後頭恢覆體力長驅直入，確實難纏得很。

蔡靳皺眉，

“那北疆領兵的人是幹什麽吃的，十萬屯兵，竟然叫人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原先數十年，也沒吃過這樣大的敗仗，海河子天然的防線，真成紙糊的了不成？”

他這一番話 內閣中不少舊臣壓根兒不敢接，裏頭不少人經歷過崇文帝平衡勢力將北疆邊防交給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那一幕，知道這是舊帳，牽扯剛剛過世的皇帝，不敢多說。

柏維說，

“如今再追究也是無益，領兵的人自然有疏忽，羌族也不是愚笨的，知道挑選咱們朝政更疊的時候，折子上所說的兵器不利原本也是舊話了。”

也牽扯原先大皇子，三皇子兩派相爭，崇文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舊話。

內閣又有一人道，

“恐怕北邊防線破得這樣快，和原先流放的國公也有些關系。”

三皇子的舅父，原本就是常年駐守在那一帶的，對那裏的地理環境了如指掌，和那裏的將士情同手足，後頭流放回去，聽了三皇子死訊，自逃了出去。

如今是否混在羌族的兵將之中也未可知。

陸夜神色冷淡，心中卻把崇文帝罵了一遍又一遍，兵器失利也好，將士派遣也罷，都是他留下來的坑。

“如今當務之急是籌措糧草，更換兵器，再找一個堪用之人，在北邊坐鎮，安穩一方軍心民心。”

“嶺南的吳大將軍善於作戰，或許可以暫時緩解北疆難題。”

“南北局勢大不相同，地形也千差萬別。地勢一換，攻防步兵策略也要隨之改變。你叫一個南邊駐守慣了的去南邊，你是如何想的？你怕不是羌族派來的奸細吧？”

“什麽奸細不奸細，你不要在這裏胡說八道毀人清白!”

“何況南邊兒異族原本也不安分，雲南貴州的土豪大族無不虎視眈眈，也就最近幾年才安分一點兒，吳大將軍一走，難免生出異心。到時候南北一起鬧起來，兩頭按不下去，如何收場。”

“原本國公身邊的幾個將士也算是有經驗的，重新征召回來，也許能抵擋一陣，為咱們爭取些喘息的機會。”

“如今國公自己都入了敵營，你叫他的舊部下去帶兵，就不怕他們戰場相見直接倒戈相向？”

“糧草兵器也是大問題，國庫原本就不寬裕，前頭的虧空都沒理清楚，一時之間哪裏拿的出這樣一大筆錢來購置糧草更換兵器？”

殿中幾人爭執不下，陸夜一言不發，他聽得清明，爭執的核心無非兩點，一個是錢，一個是人。

可笑的是到了如此境地，他才發現，這原本已經是個千瘡百孔的朝廷，既沒有錢，也沒有人。

～～～

殿門再次打開，出來的人神色各異，陸夜一錘定音，要禦駕親征。

陸夜要禦駕親征的消息傳出來，朝野都有些振奮。

這麽多年，這麽多朝代，天子親臨戰場的事跡一只手都數得過來。

天子守國門，是一說出口就格外沈重有骨氣的字眼，是本身就能振奮民心凝聚力量的豪舉。

殿內的人已經散去，柏維抄著袖子和蔡靳一道出宮，他心中激蕩，覺得這個新殿下是個有勇氣有氣節的，剛要開口，卻發現旁邊蔡靳氣鼓鼓的，面上寫著一句話也不想說勿擾。

蔡靳是不讚同陸夜這樣的決定的，他剛剛拼命朝著陸夜打眼色，自己也曾諫言讓自己去前線，但都被陸夜駁了回去。

他想不通，陸夜好不容易才登上這個位置，怎麽如今一出手就要往那虎狼地。

戰場可不是什麽好呆的地方，一不留神就可能回不來。

這可是天子！

他情願自己去。

蔡靳出了宮門，想了想，先去了林府，告訴了林姑娘這個消息，指望她去勸一勸，說

“原先陸大人做錦衣衛的頭兒便是事必親躬，什麽都要自己動手。那時候是要查案子，自己過手放心些，我們也都理解，如今他已經是天子了，怎麽還要去做這些危險的事？

姑娘你去勸一勸，他也只肯聽你兩句話了。那裏誰去不得，為什麽非要自己去？”

林黛玉進宮的時候，陸夜已經在門口等著迎她，林黛玉行對帝王的大禮，陸夜去拉她

“非要這樣折煞我。”

林黛玉笑著道，

“滿宮的人都看著，難道要叫他們說林家養出來的姑娘不懂禮數？”

陸夜替她揉揉發冷的手掌，

“那我就頒一道令，告訴他們，林姑娘是不一樣的。”

陸夜拉著她進了殿內，問她吃了什麽，餓不餓，林黛玉溫柔地看著他回答了這些問題，陸夜開口，

“你也聽說了？”

林黛玉說，

“禦駕親征，聖上好大的勇氣。”

陸夜曲指，敲了敲林黛玉的頭，

“少拿這種語氣說話。聽說蔡靳去找你了？方才我說要禦駕親征他就一萬個不樂意，下了朝就去找救兵。他讓你來勸我不要去？”

林黛玉乖乖點頭，學著蔡靳的語氣，將他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模仿得惟妙惟肖。

陸夜笑，“倒像是看到他在跟前了。”

林黛玉拉了陸夜的手，

“我也不是一定要勸你，我只想聽一聽，你為什麽一定要去。我雖然不懂得什麽用兵遣將，但也知道朝廷上下這麽多人，未必找不出一個能堪大任的。”

陸夜點點頭，

“兵部和內閣私下也都推了不少人出來，有幾個是能用的。但這一次我非去不可。”

陸夜眸子微沈，

“他們去和我去，終歸在鼓舞士氣上不可同日而語。如今天下悠悠眾口，不認同我這個新帝的不在少數。我可以抓人警示堵住言論，也可以擔起責任讓世人看清。

我是願意用生命擔起職責的君主，我將和我的將士，我的子民，我的疆土同在。

這是最好的筆，也是最好的書。”

林黛玉心中一動，將陸夜的手握得更緊，

“我明白的，你一向是這樣，在其位謀其事，做錦衣衛指揮使是這樣，做一國君主也是這樣。”

陸夜盯著林黛玉，目光灼灼，

“我沒你說得這樣好，我沒學過帝王之術，但也知道君主的擔當，君主的職責。我不知道能不能做一個好皇帝，但我想做一個好皇帝。”

林黛玉伸出手，用力抱住陸夜，堅定地告訴他，

“你會是一個好皇帝，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皇帝。”

陸夜說，

“那你現在不會再勸我了吧？北疆我是一定要去的。”

林黛玉搖搖頭，

“我既然已經知曉你的心意，當然不會攔著你，只是仍舊不放心罷了。”

林黛玉接著道，

“我也有話要說。”

陸夜問，

“什麽話？”

林黛玉在他懷裏擡頭，

“我要和你一起去。”

陸夜一楞，剛要拒絕，林黛玉接下來的話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一一敲在他心上，

“你去北疆，是要鼓舞士氣調兵遣將，我去北疆，是為你籌備軍糧更換兵器，你出人，我出錢，你有你的抱負，我有我的決心，我的夫君要謀大事，我自然傾盡全力為他善後。我們應該在一處，我們缺一不可。”

“陸夜，你記住，你永遠可以將擔子分給我一半。

你若是折在北疆，我也絕不一個人回來。

史書記載，我也要和你寫在一處。”

陸夜的心中呼嘯，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聽過這樣鏗鏘有力的情話。

他以前覺得自己不是命運垂青的幸運兒，他幼年開始就和珍貴的親情漸行漸遠，他從來沒想過，在愛情這一途，他能遇到林姑娘這樣寶貴的緣分。

五皇子推著輪椅遞了牌子進了宮門，一面往前行一面懊悔不知道自己著急個什麽勁兒。

就讓陸夜這個莽夫去北疆受命運的鞭打不好嗎？勸他做什麽？

心中的聲音和理智糾纏，卻始終沒有讓他停下來。

可能是準備好的新婚賀禮還沒送出去舍不得新郎死白費自己一番心意吧。

五皇子終於找到個自己尚且能接受的想要勸告陸夜的理由，也終於走到了大殿門口。

大門打開，五皇子原本想說的話在陸夜和林黛玉緊緊相擁的畫面中戛然而止，轉了個彎，變成了一句臟話。

就不該自己鹹吃蘿蔔淡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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