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回了府，和林如海說起燈會的事，林如海眸子一亮，想起自己年輕時候和賈敏相識相知的畫面，半是懷念半是遺憾，一口答應了讓林黛玉到時候出門看熱鬧。

又問了今日出門收貨，叮囑了些安全一類事項，後頭細細回想，回過味兒來，去了柏府一趟。

柏家依舊是他結親考量的第一位，不論柏維同自己的交情，只說海氏大度睿智，柏安聰慧純善，一家大小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林黛玉受欺負，世上在再沒有這樣好的親事。

柏維官運亨通，柏家前頭兩個兒子也已經分了家又在外做官，林黛玉嫁過來，夫婿自然是體諒關懷的，又沒有別人家那些婆媳之間的麻煩事，哪裏去找這樣的好人家!

借著這燈會佳節，恰好可以為這對年輕人創造些機會。

燈會佳節，原本就是最是煙火繁華人心浮動的時候，最容易挑動起人心中的情意，若是這時候能有些巧遇，那便是話本子也寫不出來的人間美事。

如此想著，林如海徑直去了柏府，自有人將他帶進去，穿過長廊，過了花門，到了柏維屋子裏。

柏維已出來迎他，林如海和柏維碰了頭，開口便問道

“柏安最近幾日可得空閑。”

柏安自得了陸指揮使推薦，果然在藏書閣找了個合適的差事，一日三餐都泡在裏頭，日日與古書典籍為伍，連家都不愛回了，柏維正為這事兒發愁，抱怨道

“前頭我還和他娘親抱怨，我這個小兒子一進了藏書閣就跟回了老家一樣，天天早出晚歸，一日日地不著家，竟然比我這個有實職的還忙些。眼見好幾日都沒在家裏碰見了，碰見了也是匆匆問候兩句就要走，一頭紮進了藏書閣去，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有一回在家裏多呆了片刻，我實在沒忍住，問了起來，聽說是藏書閣最近正是修篆什麽典籍的緊要關頭，不容有失，所以忙了些。不過我看著那孩子神色倒是快活的，還因著能參加這樣重要的修篆項目高興呢，真真個書呆子。”

林如海聽得笑起來，

“做什麽說人家是書呆子，君子愛書罷了。這可恰好像了你讀書的時候，原先咱們在終南山一處求學的時候，柏兄便是這樣兩耳不聞窗外事，看都不看身邊物，廢寢忘食地看書，連吃飯都要就著書吃，差點兒拿饅頭蘸了墨汁。”

柏維連連止住，

“不提這個，不提這個，說正事兒，你問起柏安，可是有什麽事？”

林如海笑著道，

“眼見又是一年燈會，想著那天熱鬧，正該叫年輕人們一塊兒出門，看看燈，說說話。就是不知道那天他得不得空。”

柏維一拍大腿，瞬間明白過來這是要給自己這傻兒子和林家閨女制造機會。

這恰好擊中了他的心事，柏維內心激動不已，剛要開口說一定將人帶到，身後不知不覺站了個羞澀少年，搶著答了話

“有空的，我一定去。”

柏安面白，一點兒紅暈在臉上十分明顯，柏維笑著呵斥他

“什麽時候回來的，走路都不帶聲響。”

林如海笑著點點頭，知道事情已經成了大半。

送了林如海走，柏維又去找了海氏，喜氣洋洋地說了今日林如海找上門的這件事。

海氏也沒有不歡喜的，起身去找了柏安。

柏安正翻箱倒櫃找一本古籍，看到海氏來了，連忙讓了座叫他母親坐了。

海氏看著擺在案上一排絕本，知道這都是柏安眼裏最珍貴最重視的東西，問道

“你想從這裏頭挑一件給林姑娘做禮物？”

柏安點點頭，

“之前在林府的時候母親問林姑娘喜歡讀什麽書，我都記得，我不知道第一次送姑娘什麽好，希望她讀著喜歡的書，看著別樣風土人情，心裏有一刻是歡喜暢快的。”

海氏這次來原本是想教他些什麽的，看著他純真赤城又坦率的目光，反而咽了回去。

還有什麽能比少年人的一片赤城更能打動人心？

若是打動不了，那也是緣分罷了。

海氏笑著誇柏安，

“好孩子，你是個細心的，就照著你的心意來吧。”

～～～

上燈時分，整條街的燈籠已經一一掛上，照得整座城如同白晝。

男女老幼手裏提著，頭上舉著，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花燈，將熱鬧的街道充盈得如同人間仙境，兩邊兒叫賣的小吃零食熱氣騰騰的霧氣又將畫面拉回人間，無數璀璨燈火中處處都是熱鬧和笑語，最是撫慰人心。

林黛玉提著個精致花燈，身邊跟了碧紋和王嬤嬤，一路走一路看著周遭小販巧舌如簧推銷商品，邊上人群笑意盈盈，連日來關在府中的郁悶一掃而光。

河面上停靠的畫舫也點上花燈，裏頭陣陣絲竹聲悅耳，橋頭上有牽著猴兒賣藝的江湖人，借著這熱鬧教那猴兒表演鞠躬，討兩個賞錢。

林黛玉看了一會兒，叫碧紋拿了碎銀子放進那賣藝人的碗裏，那中年人多看了林黛玉兩眼，又把眼神兒撇開。

王嬤嬤要引著林黛玉往柏小公子等著的那一處去，走到半道先被橋面上的賣藝人吸引了目光耽擱了一會兒，正焦急間，看著橋面對面有林姑娘愛吃的糖葫蘆，連忙要引著姑娘往那處走，突然橋面晃了晃，接著是巨大的聲響，這座才修建不久的橫跨護城河的石拱橋，塌了。

王嬤嬤被驚慌逃竄互相推搡的人群裹挾，回過神來，早不見了林黛玉的身影。

碧紋慌慌張張從人群裏擠出來，也問

“姑娘呢，姑娘不在嬤嬤身邊？”

王嬤嬤兩個焦急在人群中尋找，眼見安全下來的人裏頭都沒有林黛玉的身影，早就慌了神，心裏有些不詳的預感，等到人群散開，看清這坍塌的石橋，破碎的石頭堆，越發如遭雷劈腦中一片空白。

“快來人，橋塌了，有人壓在下面呢。”

“快去報官，叫人來幫著擡這石塊兒。”

人群中七嘴八舌，王嬤嬤和碧紋兩個再也顧不得其它，跟著剛才也失散了親友的人群一起，在邊兒上開始扒拉那石堆。

碧紋一邊哭一邊叫林黛玉的名字，王嬤嬤也面如死灰。

這樣大這樣重的石頭，若是真壓在下面，人還活得了嗎？

三法司的人來了，順天府的人來了，錦衣衛的人也來了。

陸夜看著人群中跟著搬石頭的碧紋，認出人來，突然慌了神色，他三兩步走過去，一把抓住碧紋，問道

“你怎麽在這裏？”

碧紋哭著看著陸夜，認出這是原先在錦衣衛門口送過傘，後頭又來過林府的陸指揮使，當即哀求道

”陸大人，姑娘在下頭呢，您救救姑娘吧。”

陸夜腦中空白一瞬，好像叫什麽東西死死扼住喉嚨，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強忍著找回一絲理智，回聲叫蔡靳

“再去叫人，把人都叫出來，把這些石頭都搬開。”

好沒吩咐完，自己已經蹲下身，徒手搬了眼前最重的一塊兒石頭。

後頭馬上跟著來了許多官兵，一邊忙著幫陸大人，一邊安撫周圍民眾。

蔡靳又帶了人來，還帶來了錦衣衛豢養的獵犬

陸大人已經紅了眼，似乎發了feng，手指磨出鮮血也渾然未覺。

他腦中只有一個聲音，林姑娘還在下頭，林姑娘還在等。

過了約莫半刻，有人挖出了第一個人，恰被坍塌的石粱砸中，別說保命，連屍骨都變了形。

有人通過衣著裝扮認出屍體來，一時間哭喊聲充斥耳中，王嬤嬤看到面目全非的屍體，想起林姑娘處境，更是直直昏死過去。

陸夜咬緊牙齒，耳邊好像什麽也聽不到，仍機械地拿手挖著石頭，蔡靳來攔他，也被他呵開，

就在他逐漸崩潰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微弱的，清脆的聲響。

當，當。。。

是底下有人用石頭互相撞擊傳遞信號。

陸夜心中一動，朝著眾人示意噤聲，他俯身貼在廢墟上，閉上眼，仔細聆聽。

原先的聲響卻消失不見，只剩死一般的寂靜和沈默，嘲弄剛才的聲響只是不願意接受事實的人心中幻想。

陸夜心中刺痛，蔡靳剛要勸他起身，底下突然又傳來叮當一聲輕響。

陸夜猛地擡頭，找準靠近橋邊的方向，不顧一切地沖過去，搬開一層一層石頭，蔡靳無法，跟了過去。

林黛玉再次嘗試著用手邊石頭互相敲擊，期盼外頭人能夠聽到這邊響動。

她擡起手指，擡頭看著漆黑的頭頂，那裏突然出現了一絲光亮。

她看見一雙眼睛，漆黑如墨，從晦暗轉為驚喜，林黛玉鼻子一酸，輕輕叫了一聲

“陸大人。”

陸夜心中石頭總算落地，手掌刺痛也漸漸有了實感，他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蔡靳連忙朝著身後大喊

“快來人，這裏還有人活著!”

一陣兵荒馬亂手忙腳亂，林姑娘終於被救了出來，她運氣不錯，恰好落在石橋底洞，沒被砸傷，只被石頭圍起來的密閉空間關起來，受了驚嚇。

終於將林黛玉救出來，碧紋驚喜地撲了過來。

陸夜脫下大敞，圍在林黛玉身邊，

林黛玉因驚嚇和緊張心中仍在顫抖，卻沒忘了給陸大人道謝。

林黛玉低頭一瞬，眼神兒掃過陸指揮使受了傷的雙手，血跡斑斑，沒一處是好的，

她頓時明白過來，又想起往日種種，不自覺刷刷落了淚。

陸夜才把大氅圍在她身上，手還沒收回來，看到林姑娘的眼淚，心裏一軟，語氣也終於柔軟下來

“哭什麽。”

哭得他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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