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夜從五皇子府邸回來的時候，腦中有些混亂，他直覺五皇子的話並不是那樣可信，可腦中又隱約有個聲音提醒自己，也許他說的其中一些是真的。

五哈皇子交換的秘密，是黑甲的舊事，和他親生母親的死。

“你為什麽要去告訴聖上你的猜想？”

“你應該和我站在一處。”

“我們才是同病相憐。”

五皇子的聲音帶了蠱惑印在人的腦海中揮之不去，陸夜仔細回想他說的這些話的可能性，不由得不寒而栗。

陸夜腦海中屬於母親的印象已經十分模糊，但他依稀記得自己十年第一次見崇文帝時候的抗拒。

如果他真的如五皇子所說，借用了一個又一個女子的勢力，最後又忌憚她們，放棄她們，只是為了坐穩這天下，又為什麽要對自己關懷備至，一副痛失所愛恨不得用餘生彌補的真誠模樣？

說不定這一切原本就是五皇子編造出來的緩兵之計，要把自己也攪和進這場奪嫡大戲。

陸夜渾渾噩噩走在街上，繞過陸府大門，迎面而來的蔡靳幾個喝得醉醺醺的，笑著叫他

“大人辦完正事了？剛好趕上咱們下一局，走，一起！”

陸夜回了神，整個人隱沒在夜色裏，他聲音有些啞，牛頭不對馬嘴，問道

“誰要去跑馬？”

大半夜的去跑馬？蔡靳幾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所以。

蔡靳走近了些，借著月光看出陸夜神色有些不對勁兒，一驚之下酒醒了三分，直直道

“我去。”

陸夜點點頭，走在前頭，兩人一前一後取了馬，縱身而上。

到了跑馬場，陸夜執鞭，一馬當先，呼嘯的風在他耳邊刮過，他的頭腦漸漸清醒。

五皇子說黑甲是崇文帝手裏的王牌，只聽皇帝的命令，十餘年前受皇帝指使殺了自己生母。

他說崇文帝靠女人起家，有了德妃淑妃的母家支持才登上皇位，後頭又懼怕外家做大，又招攬嶺南勢力和江湖力量。

他說自己的母親和陸大人的母親都是著了崇文帝的道，以為框扶的是個良人，未曾想從來都是被他掌控的棋子。

陸夜將這些話繞成圈，連起來，隱約察覺裏頭有些不對勁兒的地方。

但又說不出來具體是哪裏不對勁兒。

他想，五皇子這樣的人，既絕不會把真相和盤托出，也不會全數摻假，只有半真半假，才最能唬人。

而他撒謊的那一部分，必然會對他有利。

陸夜跑了一圈又一圈，馬蹄聲嗒嗒敲在他的心上，他的心緒反而越來越平靜沈穩。

蔡靳在後頭漸漸跟不上了，索性翻身下馬，牽著馬兒走，

天上的星子漸漸沈下去，天邊露出一抹魚肚白，蔡靳喝了半夜的酒，又跑馬顛簸一陣，再次上馬回去的時候，沒忍住，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蔡靳這一吐，被馬兒撅下去，一路順著坡滾了下去，滾下去之前好歹大聲叫了一句陸大人。

陸夜勒了韁繩，任由清晨的風吹在面上，停了一會兒，才順著蔡靳滾下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

五皇子送走了陸夜，依舊叫人跟著，等到天明，底下有人來報，說陸夜並未進宮，和錦衣衛的同僚出了城一趟，天亮回了府就沒再出門。

五皇子點點頭，松開攥緊的拳頭，終究還是將這一遭拖了過去。

他這一籮筐的秘密，總算拖住了陸大人進宮的腳步，在他心裏留下了懷疑的種子，這些東西，夠陸大人消化好幾天了。

一個中年儒生立在五皇子右手邊，等底下隨從出門，才對五皇子道，

“暫時是可以放心了，他如今失了記憶，剛好給了咱們編排的空間，但他遲早反應過來咱們添油加醋說的黑甲有些來歷不對勁兒。前日有人來報，說京城也出現了黑甲足跡，說不定他們已經聯系上了或者馬上就要聯系上。他若是知道這是他母親留給他的，全數接管過來，對咱們來說倒比大皇子和三皇子更難對付了。”

五皇子笑了笑，

“他來不及知道了，我要讓他篤信，黑甲只聽崇文帝號令，讓他以為，黑甲是他的仇人，讓他不得不拼盡錦衣衛的力量和他母親的人鬥個山窮水盡，你死我活。”

到時候，自己自然坐收漁翁之利。

儒生還在沈默，五皇子已經緩緩轉了身，低頭看案上的詳細記錄。

他派人跟了陸夜一路，將言行舉止記載得詳盡，他手指指著上面一個名字，饒有趣味

“陸大人怎麽會屈尊降貴去幫別人修馬車，什麽攔路礙人，看著就煩，這樣的說辭，也想瞞了我去？”

他擡頭，吩咐下去，叫盯緊了陸夜和林家的交往，要把過去他和林家上下尤其是林家這位姑娘的所有交集一一打聽清楚，大到見了幾回面，小到說了哪些話，一個字也不得漏下。

外頭有人應聲，快步離去。

五皇子笑著將案上的折子疊好，自言自語

“我好像，找到你的軟肋了。”

那就用你的軟肋添一把火，讓你和你的黑甲，自相殘殺，不死不休。

五皇子轉身，對著中年儒生道，“到時候要借用先生和您的幾位弟子之力，不過這一次要害的就是您的師兄弟了，您真的毫不介意？”

那中年儒生斬釘截鐵，“自我一門脫離黑甲自立門戶，早將什麽師門情誼拋之腦後，我只有一個主子，就是五皇子您。”

五皇子大笑道，

“先生不必緊張，我當然信您，我還要仰仗您呢。”

～～～

賈寶玉從莊子上回來，心裏總是記掛著春秀那個丫頭，飯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就等著王熙鳳幫他把人要過來，養在院子裏天天能見著，能一起說話，一起玩鬧。

襲人晴雯幾個都看出來他心不在焉，晴雯從屋子裏拿了扇子出來，嗔怪道

“出去一趟，魂兒都丟莊子上去了，不知道莊子上住著哪路女神仙，又或是女妖怪。”

賈寶玉心裏原本就不自在，被晴雯這一說，賭氣道

“什麽神仙妖怪，就知道胡說。”

一邊又想起原本最想見的是林家姑娘，春秀不過僥幸得了一兩分相似，那才真真是個神仙人物。

晴雯還要再說，襲人連忙來拉了她，叫她幫自己看看新鮮的刺繡花樣，這才將這小小口角壓了下去。

晴雯跟著襲人到了屋子裏頭，氣還沒消，說

“你就不覺得怪異？從外頭回來一趟，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襲人笑話她，

“怎麽就想著管得這樣寬？別說如今沒什麽，就算有什麽，也沒有咱們說話的份兒。太太老太太將咱們放在院子裏，不過做自己該做的罷了。”

晴雯反駁她，

“你倒大度。”

兩個人又拉扯幾句，外頭來了個小丫頭，說太太叫襲人過去問話，襲人應了聲，又勸了晴雯兩句，這才跟著出了門。

～～～

一路到了王夫人的院子，有人掀了簾子去通報，襲人跟著進門，王夫人剛剛抄完一卷佛經，周瑞家的把經文收好，大丫頭金釧兒替她揉著手腕。

王夫人一邊叫襲人過來，一邊笑著道，

“這年紀越來越大，抄佛經也是不成了，以往沈下心來，一日裏能抄三卷，如今再怎麽折騰，能寫完一卷都算不容易。”

襲人連忙道，

“都是心意，太太誠心，必然得到庇佑。”

王夫人笑著同金釧兒道，

“看看人家這張嘴，怎麽就這麽討人喜歡，平日裏為人處世也踏實，怨不得我看重她。”

王夫人叫了襲人到跟前，反倒讓金釧兒幾個都退了出去，她拉了襲人的手，問道

“好孩子，你們那院子，我看也就你穩重些，你說給我聽聽，寶玉這回又是因著什麽事，三魂丟了七魄一樣。”

襲人略頓了頓，猜想王夫人也聽了些大概，不去問和賈寶玉一起出去的王熙鳳，反而來問自己，便一五一十五全說了出來，連王熙鳳來看賈寶玉的時候說的那些必定叫他如願的話也一字不漏。

王夫人頓時變了臉色，冷哼一聲道

“她倒會哄人，怪不得之前在老太太跟前又提將寶玉院子裏大丫頭補齊這樣的話來，這樣好的事，這樣好的莊子上的丫頭，怎麽不往自己院子裏送，偏要來禍害我的寶玉。”

王夫人想起來賈寶玉幾次三番惹賈政生氣都在這上頭，越發氣不打一處來，覺得王熙鳳未免太會掐尖兒討巧，偏偏討的是老太太和賈寶玉的巧，並未將自己放在第一位。

她和王熙鳳原本就是隔著的，雖然都是一個王，但卻不算十分親近，因著她是大房兒媳原本就有些膈應，如今這一樁樁一件件越發讓她心裏不舒坦。

襲人察言觀色，一面端了茶來，一面對王夫人道，

“太太也稍稍寬心，如今畢竟還沒將人送進來，仍有轉圜的餘地。只是後頭，不得不早做打算。。。”

王夫人催她，

“好孩子，你有什麽話，只管說出來，只要是為了寶玉好，我都聽得。”

襲人接著道

”如今哥兒大了，再像往常一樣姐姐妹妹沒了分寸，叫那些嚼舌根的瞎嚼一通，越發沒了名聲，如今既然提起院子裏丫頭補缺這樣的話頭，不如趁著機會，將屋子裏的丫頭清理一批，換些穩重老成些的，也方便後頭約束。”

王夫人聽了，深以為然，賞了襲人銀子，又叫了人來。

周瑞家的在旁邊，勸著王夫人另一樁事，

“丫頭什麽的，都是治標不治本，不如將哥兒的親事定下來，找個穩重的引導管束著，才算一勞永逸。”

王夫人心中已然浮現出了個極佳的人選，笑著同周瑞家的道

“這話倒是說到我心坎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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