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雨村知道自己這回攀上了賈家這棵盤桓在京城數代的大樹，補缺的事自然有眉目。

但他內心依舊放心不下，想要再謀一重保障，於是在賈政工部一行人走後，也跟著繼續去了京城，要再去同榜之誼林海的府上拜訪一二。

坐在簡陋馬車裏，耳邊是粗礫的聲響，吹著入夜涼風，賈雨村的頭腦從來沒有如此清醒。

賈雨村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族，只是到他出生時，他家已經敗落到底，“父母祖宗根基已盡，人口衰喪，只剩得他一身一口”。

祖上的榮光，他是沒見過的，讀書仕宦之家的精神氣質，他也不知道，只是依稀從一些街談巷議之中，知道自己家以前闊過。

以前闊過，現在沒落了就特別不甘心，總想恢覆祖上的榮光，於是他一心進京求取功名，一路艱辛，竟然真的叫他魚躍龍門，成了林如海一屆的進士，名正言順的天子門生。

後來入了官chang，也算漸漸有了起色，由原先的底層一躍成了個大老爺。

沒想到一朝不慎，沒學會十分做人的法子，叫上司給了個考核不合格，凳子還沒坐熱，就被罷了官。

到手的青雲之路榮華富貴，轉眼間就化為烏雲，又重新回了個沒名沒地位沒錢財的地步。

他原本就比別人少些家族根基，若再不學會苦心經營，如何闖出一番路來重振家業。

吃過上一回被罷官的虧，賈雨村也看透了些guan場派別的門道，知道找棵大樹好乘涼的道理，和他一本同源的賈府自然成了首要目標。

四大家族盤根錯節，在京城經營了幾輩子，其助力必然無法估量。

這一次聽說朝中覆起舊員，他這被罷官幾年的心才有漸漸活起來。

興舊員補缺，補什麽缺，什麽時候上任可就大有文章了。

有些人等個一年半載等不到消息，隨便一個偏遠小官職就給打發了，有些人卻能靠補缺補上好位置。

不就是看走的門道guan系？

這一回，他必然要給自己謀個好前程。

在賈政這裏留了姓名還不夠，還要再去林如海那裏轉上一轉。

外頭農夫趕著馬，嘴裏罵著倔強尥蹶子，賈雨村靠著車裏的爛褥子，淺淺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脖子腰桿兒都累得酸痛，農夫將簾子一掀，叫他

“進城了。”

賈雨村收拾收拾，付了馬車錢，下了馬車，擡頭看看城門莊嚴的守衛，略一停，隨即邁步垮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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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昨日和那小貓兒呆了片刻，原本積壓在心裏的擔憂和焦慮消散不少，晚間處理了幾件公務，照舊熄燈睡覺，竟比往日安心開闊不少。

一夜睡至天明，才模模糊糊做了一個夢。

夢裏見著許久未見的同榜賈雨村，似乎做了一府長官，正在堂上判案。

堂下卻是個落魄的書生，衙役言語間叫他什麽石呆子，呼喝他跪下，說他拖欠官銀，叫打了一頓，又判了抄家。

原本事情至此，林如海都沒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拖欠官銀的案子年年地地都有，這石呆子大概也是家道中落，所以惹上了這些官司。

畫面一轉，府中門子將抄家得來的二十餘把上好古扇恭恭敬敬呈送給賈雨村，面上滿是討好，說道

“多虧大人想出來這個好主意，才能名正言順將這迂腐頑固的呆子家裏祖傳的這些好東西弄出來。那赦老爺想了這麽久的東西，軟硬都弄不到手，結果叫老爺這麽輕輕松松一樁判案，就弄成了。”

賈雨村面上也是自得非常，顯然為自己辦成的這一樁好事頗為自得，卻一面叫底下人噤聲不可張揚，又小聲吩咐下去

“將這東西送到賈家赦老爺那裏去。”

林如海哪裏還分辨不出這裏頭唱的什麽戲，內心震驚賈雨村膽大妄為濫用zhi權，又心寒自己竟然從沒看清過這個人真面目。

林如海清醒過來，腦中還殘留那石呆子si不瞑目的畫面，腦門兒冒出一層冷汗。

有了之前那些夢的警示，他不敢不把這夢當回事，哪怕心裏仍有幾分不相信，但也著實在心裏為賈雨村打下了不可交的烙印。

慢慢鎮定下來梳洗完，又用了一晚碧梗粥配上清爽小菜，突然有人傳話，說門前來了客人，姓賈，名雨村。

林如海喝粥的動作一頓，將碗擱下，沈默片刻，叫說自己不在，好生將人送走。

賈雨村吃了這口閉門羹，轉身沒走出多遠，回頭望著林府莊嚴的大門口，心裏竟然生出幾分怨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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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夜照舊出門，林黛玉在他腳邊轉悠兩圈，表達了不舍，眼見他背影消失在眼前，又在心裏默默數了一百個數，猜想他已經出了正大門巷子。

小奶貓謹慎環顧四周，長安這會兒正在小廚房給她準備小零食，其餘各人手上也都有各自的事，等長安回來，估計有小半個時辰。

林黛玉等的就是這個機會，小身影一晃，駕輕熟路穿廊過草叢，往宅子背面的小洞去了。

陸夜出了大門，卻不急著走，反而繞著自家宅院，拿出查案偵探的架勢，仔仔細細繞了一圈。

墻角的一處雜草吸引了他的視線，他走近，撚了一片，放在眼前，又拿到鼻尖兒聞了聞。

是小奶貓腳上那種。

他俯身，從雜草一路仔細看到巷口的雜物堆，上頭小奶貓留下的梅花一般的爪子印已經不完整，但他依舊一眼認出了這熟悉的形狀。

小腳印一路延生到墻角盡頭，陸夜走近，蹲下來，扒開一團亂草，一個小小的蔭蔽洞口露出來。

洞口裏面，正是他陸府小廚房後堂。

陸夜眼中黑眸閃爍，沈默片刻，將草恢覆原狀，自己安安靜靜退到了旁邊暗處，眼神不錯地盯著那洞口處。

不一會兒，那洞口傳來窸窸窣窣的輕響，林黛玉剛剛探出來半個身子，突然發覺頭上有什麽擋了光。

擡頭一看，

竟然是陸大人一張清俊的冷臉。

林黛玉一呆，忘了繼續往外鉆，一時間不前不後不左不右地卡在了那洞口。

陸夜：“……”

林黛玉：哦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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