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的時候,竹取千遙發現下雪了。

她簡單地收拾了東西，給自己加衣服，裹上厚厚的大衣,在約定的時間帶著包出門。

松田陣平正好站在門口，自然地順手接過了她的包。

拿過包的時候,手不經意間接觸著,她的手背有些冰涼,松田陣平下意識就將整只手握進手心，包裹住，用掌心輕輕地蹭了蹭。

溫度在兩只手之間傳遞著,對方手上的細繭在皮膚上留下微妙的觸感，竹取千遙耳朵微微發熱,下意識擡頭看向他。

沒有穿制服，也沒有穿正式的西裝。但身材好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修長筆直的雙腿撐起寬松的運動褲，上身隨意套了件深色衛衣。

外搭則是件連帽的沖鋒衣外套,穿得松松垮垮，拉鏈也沒拉。

平日裏正裝和制服帶來的成熟氣質瞬間消散,襯得整個人都少年氣了起來。

從竹取千遙的角度看過去，寬大的衛衣領口還露出了漂亮的鎖骨,下頷線連著脖頸的線條,收得幹凈利落，沒有分毫多餘。

他也沒戴墨鏡,那雙眼睛呈現出一種自然的慵懶樣子，卷毛更是好像沒怎麽認真打理,有幾縷隨便地翹了起來。

竹取千遙的視線停駐了好幾秒,耳朵上的熱度有些退不下去,好像快要蔓延到臉頰上。

被握住的手也沒能立刻收回來，她微微掙紮了一下，對方的力度就顯然變大了些許。

“陣平……？”

她略顯疑惑地看過來時，松田陣平才反應過來什麽，手一僵，還是默默地松開了，掩飾性地輕輕咳嗽一下，語氣平靜地說道，“你的手太冰了。”

他別開了臉，下頷到頸部的線條繃直，卷發支棱著露出了微微發紅的耳朵，拎著包的手臂肌肉微微繃緊，就將包的系帶掛上了肩膀。

毛絨絨的卷發微微顫了顫，將露出一瞬間的耳朵又遮住了。

“hagi已經去開車了，我們下樓就好。”

他的語氣太過平靜，有一瞬間讓竹取千遙覺得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但她還是很快丟開了這件事，扯了扯對方的衣袖。

“陣平的帽子還皺著，我幫你理一下吧？”

松田陣平頓住幾秒，才點了點頭。

她的手隔著冬天的厚衣服輕輕觸碰著肩背，即使完全沒有直接接觸皮膚，松田陣平也總覺得有點像從前她給自己打領帶。

但那時候她站在自己身前，雙手一伸，就可以把她攬進懷裏親吻擁抱。

失去那樣親密的距離以後，松田陣平面對她的時候總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

戀人之間能做的事情、普通朋友之間能做的事情……在他眼裏，一切都有著清晰的界限。

松田陣平完全沒有幼馴染那樣出色的社交技能，可以含糊不清地混在朋友的界限裏，一點點地將那條線模糊掉，讓距離變得暧昧起來。

所以，最開始沒辦法丟開曾經的戀人關系，直接幫她扭傷的腳踝上藥、抱她回來，反而是她失憶後，松田陣平和她最親密的時刻。

和她分別了四年，漫長的時間過後，無數次的想念都只能是給她發送永遠也無法再看見的簡訊，警校時期外放的鋒芒也都早就逐漸內斂起來。

如果是初遇時的松田陣平，大概早就將「一見鐘情」和「我想追求你」直接說出口，不管不顧地靠近她，讓她看見自己赤誠的愛意。

但現在……

想要好好珍惜她。

失憶後面對的世界會是什麽樣的呢？她只能努力用不擅長的社交去接觸和了解自己，會很不安吧？

輕而易舉地就能發現，她現在對戀愛完全沒有興趣。這時候，一切好感，對於她而言，都是需要打起精神來好好應對的“麻煩”。

於是松田陣平保持了沈默，最為出格的事情，大概也就是在幼馴染開辟的暧昧距離裏，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

“好了。”

竹取千遙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以走了，陣平。”

松田陣平看向她——女孩子微微揚起臉頰、認真註視著自己的樣子。

片刻後，他平靜答道，“嗯。”

你還在，就沒有比這更幸運的事情。

……

出了公寓樓，迎面而來的冷意讓竹取千遙縮了縮脖子。

還在飄著小雪，松田陣平兩只手都拿著包，於是她自覺地靠近過去，撐了傘，陪他一起走到後備箱放東西。

有幾片雪花從傘邊鉆進來，貼上對方的肩臂。

竹取千遙下意識伸出手，像那天他攬住自己一樣，輕輕地把雪弄掉。

松田陣平合上車後備箱，接過她手中的傘，掌心抵住她的肩，把她朝傘中央帶了帶。

這動作有些像是雪中安靜的擁抱，垂眸看向對方時，他的喉結下意識滾動了一下，才低聲道，“不用管，你手太涼了，快上車。”

“我不冷啦，”竹取千遙縮了縮脖子，被他扶著肩膀帶向車後門，一邊解釋道，“手大概是體質問題。”

松田陣平微頓，掌心貼上她的側頸，即使裸露了半晌也沒有退卻的溫度，在冰涼的皮膚上變得滾燙起來。

眉眼微皺，那雙黑眸銳利地盯向她，問道，“不冷？”

突如其來的溫度讓竹取千遙顫了顫，有些不習慣地動了動脖子。

但他的手也收回得很快。

松田陣平沒等她回答，只是打著傘，把她圈在懷裏似的，俯身伸手打開了車門。

竹取千遙鉆進車裏，正準備拍拍身上的雪，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先前落上大衣的雪已經化完。

而從傘柄挪到對方手上，自己身上就沒有落上哪怕一片雪花。

她身側的車門也很快就被關攏了，寒意都被隔絕在車外，只剩下車內空調帶來的暖意。

前座上，萩原研二回頭，笑著和她打招呼，“早上好，小遙，沒想到今天突然下了初雪，一下子變冷了好多，保暖的衣服都有準備好吧？”

竹取千遙微微放松，點了點頭，“天氣預報沒有說，但今天臨時收拾了。”

“那就好，後座上我放了條毯子，小遙可以休息一會兒，我會好好把車開穩的。”

萩原研二說話的時候，松田陣平已經合好傘，坐上了副駕駛。

竹取千遙下意識看向了那頭卷毛，頓住幾秒，下意識微微起身，手越過前後座的空隙，摘下了卷發中的那片雪花。

松田陣平側過臉朝後座看，但只有餘光捕捉到她微微楞住的表情，而幼馴染也還笑著看著她。

她收回手，坐了回去，被兩人同時看著，似乎才猛地反應過來什麽，垂下眼簾，耳朵微燙，回答道，“嗯。”

竹取千遙抱住毯子，閉上了眼睛。

手指在柔軟的絨面上不自覺地滑動，眼中最後印入的那張側臉反覆浮現。

剛才靠近過去摘下頭發間那片雪花的時候，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氣，衣襟、肩臂也有少量開始融化的雪。

……所以才會去前座嗎？

但這個想法只是一瞬，竹取千遙立刻就反駁了自己。

比起繞路去另一邊上後座，顯然是直接上同一邊的前座更方便嘛。

所以也只是他面冷心熱，下意識就會照顧人而已，嗯。

但是亂七八糟的想法劃過，她整個人都很清醒，於是睜眼拿出手機看了看天氣，視線掃過前方，發現副駕駛上的人大概是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竹取千遙小心地確認了一下，想起對方出門時皺巴巴的帽子和亂糟糟的頭發……是沒睡好嗎？

她猶豫了很久，還是小心地把毯子展開，從中間的空隙一點點往他身上蓋。

萩原研二看了一眼她的動作，她的模樣格外認真，手捏著毯子一角，一點點挪動，似乎是怕驚醒了對方。

但從他的視角，幼馴染早就睜開了眼睛，坐在副駕駛上沒有動，垂眸安靜地看著。

竹取千遙發現了萩原研二在看自己，手一頓，抿住唇，莫名感覺有些尷尬地朝他笑了笑。

毯子已經偷渡過去，她起了身，從車窗這邊的另一角，伸出一只手，去把有些堆疊的毯子輕輕拽了上來。

……完工！

她松了口氣，正準備收回的手，就被抓住了手腕。

“……遙。”

對方低聲叫她，側過臉時，呼吸輕輕地貼著手背掃過，幾乎是一瞬間，竹取千遙就感覺手背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對不起，”她小聲道，“我弄醒你啦？”

松田陣平平靜地說了實話，“沒有，沒睡著。”

從失去她以後，家裏屬於她的氣息一點點消散，松田陣平對睡眠環境的要求就有些敏感。

汽車引擎的聲音太大，即使昨晚值班，淩晨回來只臨時補了個覺，他在車上也根本睡不著。

“那、我的手，那個……”竹取千遙另一只手揉了揉微燙的耳朵，有些緊張地皺著一張臉，小聲問他，“可以松開了嗎？”

她的手已經被捂得暖和了起來，小毯子上面也還殘留著溫度，隔著衣物，似乎能感受到暖意洋洋，貼在心口上。

松田陣平松了手。

那種似乎第三人出聲就會被打破的氣氛消失，萩原研二盯著前方，笑了笑，“小遙也沒睡著吧？”

“嗯，昨晚睡得比較早吧，”竹取千遙回答道，“現在很精神。”

是和大哥聊天的時候無意識地飛快睡著了，比起平時的入睡速度，簡直效率極高。不過她也不太明白，明明只是自己一直在碎碎念而已。

“那很棒誒，雖然下雪很冷，但是開放的櫻花和落下的雪一起，也是難得的漂亮景象哦，”萩原研二輕輕嘆了口氣，“不過還是希望雪早點停吧，天氣早點晴朗下來，晚上的星星才能看得清楚。”

“我看了剛剛更新的天氣預報，午後到溫泉旅館的時候，大概雪就會停了。”

她雙手平放在身前，看起來坐姿格外乖巧，小聲說道，“……我也很期待看星星呢。”

“小遙這樣說，研二我就放心啦，”他心情好了些，語氣也輕快起來，有些誇張地、開玩笑似的長長出了口氣，“其實之前有點害怕小遙會不喜歡出來玩，只是不敢拒絕我而已。”

“沒有不喜歡。”

竹取千遙想了想，認真說道，“這是我第一次去溫泉旅館，其實很期待的。”

“這種旅途，是如果只有我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邁出腳步去嘗試的……就是那種，會期待，但還是更習慣呆在熟悉的地方。”

“不過，研二提出來的時候，還是下意識就答應了……所以，其實期待是更多的吧？”

“說起來，就像社交一樣吧？需要研二幫忙推一把我……因為知道研二會很認真地包容，所以即使嘗試新的事情，也會覺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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