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董冬很厲害，但是在姜令瑤的面前，卻也敵不過幾招。

姜令瑤搶先在哪咤之前出手，為的就是不讓董冬受太大傷害。她修的和他不同，更為溫和些。也許因為她是桂花枝化形，法力之中帶著一股木之清靈。若她不想傷害誰，就不會傷害對方半分。

果然，董冬被她困在結界之中，動彈不得。但即便如此，她也沒有要放棄的意思，拼了命想要出來。若是由哪咤出手，哪怕是困住她，她這般掙紮也會傷了自己的。

但若是姜令瑤出手就不同了，不管董冬如何掙紮都沒有傷到她的魂魄。

對上董冬那雙赤紅著仿佛在滴血的雙眼，她嘆了一聲，“董姑娘，你所經歷的事情的確是令人嘆息，但你有沒有發現，你漏掉了在這一樁因果中最重要的一個人。是他的出現，才讓你的人生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一條路。”

姜令瑤是有些心疼眼前這個姑娘，但也沒有忘了桐花城中那些無辜慘死的人。“你之前的九世都是善人，這輩子乃是第十世。原本你當是一個樂善好施的善人，一生無憂到老，在死後則是會成為地仙，此後超脫生死。”

十輩子都要行善，中間不能有斷開的一世，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董冬就差這一世了，她就可以成為十世善人，也算是修行圓滿了。可是在她還未徹底長成，心智也沒有成熟的時候，突遭變故，心性扭曲，前面的修行都算是完了。

之所以董冬以自己的靈魂作為代價的詛咒能夠蔓延到整座桐花城，也是因為她之前的幾輩子都是善人。她的魂魄和一般凡人的魂魄不同，更為凝實更為強大，在以靈魂為代價做出詛咒的時候，自然也是厲害。

而且，非常巧的是，這桐花城曾經是上萬年前的古戰場。董冬的詛咒引發了被斬殺的妖邪，他們的不甘和怨恨這才得以噴湧而出。

若董冬只是一個普通人的話，她便是死得再淒慘，也無法在短短的時間內成為這般厲害的厲鬼。同樣，她更加無法讓這般多的妖邪聽命於她，在桐花城肆虐盤桓。

當然，若董冬只是一個普通人，恐怕也不會有這場算計了。

姜令瑤仔細想著幻境中的一切，發現那個只出現過兩次的游方和尚十分可疑。他似乎是隱身了一般，就連董冬自己都沒有註意到那個和尚。但是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那個和尚，若非他的所有“預言”，梁知府不會對董冬動了歪心思。

和尚給了梁知府一個沖破惡念之門的理由，而後速速神隱，仿佛在這件事情之中，他再是無辜不過了。

“和尚？”董冬楞了一下，“對啊，那個和尚呢？那個該死的和尚呢？”她淒厲地喊著，“為何要害我？為何？為何？殺了那個和尚，將他的血肉盡皆吃下去，將他的魂魄徹底撕碎。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她的情緒又開始不對起來，又是一副癲狂的模樣，明明剛才已然冷靜下來了。

哪咤微微皺眉，“她的魂魄之中好像被種下了什麽東西，影響了她的神智。”

姜令瑤問道：“能取出來嗎？”

哪咤搖頭，“還有往生花嗎？”

“有。”姜令瑤從自己的袖中乾坤拿出了一朵往生花，“喏，給你。”咳咳，這一朵往生花是她在以前的時空裏見到還未化形的珍珠的那次，臨走的時候薅的。

她當時是想著，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才能夠回來，也不知道珍珠多久才能夠化形。於是，她就拿了一朵普通的往生花，想著可以睹物思人。沒想到，這次倒是用上了。

哪咤接過了往生花，單手拿花，另一手覆於其上，將法力灌註其中。往生花發出一道幽紅色的光，穿過了姜令瑤的結界，照在董冬的身上。

董冬只覺得自己

的魂魄之中像是有什麽東西被這道幽紅色的光硬是扯了出來，“啊——！”她痛苦不已，這種深入魂魄的痛實在是難以忍耐，不由得痛喊出聲。

而後，一個黑色的圓球從董冬的魂魄之中被拉扯了出來，落入哪咤的手中。它像是活的一般，途中多番想要逃跑，但卻還是被禁錮著。

哪咤的掌心用法力凝結了一個圓球，將那個小黑球關在其中。任憑它如何沖撞，也逃不開。

姜令瑤湊過去看，“這是什麽？”

“惡念，從至陰至毒的地方所提煉出來的惡念。”哪咤看了董冬一眼，眼底也帶上了幾分嘆息，“只要魂魄被植入這惡念，再背後一推……”他沒有繼續往下說，但是後果如何，擺在他們的面前。

都已經做了九世善人，不可能這輩子就這麽容易變了。董冬是受了惡念的影響，才會放出那些妖邪。她依舊是殺死那些桐花城百姓的刀，只不過不是執刀的人。

被抽取出了惡念的董冬的魂魄，恢覆了往日的模樣。即便她還是穿著那身紅色的嫁衣，但和剛才那個戾氣滔天的厲鬼已然有所不同。她嬌俏可人一如往昔，就好像是姜令瑤初入幻境時所見到的那樣。

只可惜少女依舊在，但是這花園已經落敗，而那個笑著稱讚她的少年也已然不在了。

董冬看著自己的雙手，有些楞神。下一刻，她跌坐在地上，目光投向梁家外面，“那些人，都是我害死的，都是我害死的，都是我害死的……”她像是楞怔了一般，嘴裏不停地說著這句話。

她自小就是個善心的姑娘，願意將自己的零用錢攢起來送給慈幼院，也願意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幫助別人。便是路過的貓兒，都能夠從她手裏拿到一條魚吃。董冬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害死人，還是那麽多人。想著自己死後的那一刻，那麽多百姓全都是吃了個幹凈。

漫天的血腥味，和盈耳的哀嚎聲呼救聲，重現在董冬的面前，將她拉回了那個時刻。“嘔——！”她趴在地上幹嘔，痛苦得想要流淚。

可是她已經不是人了，不會真的吐出來，也不會流淚了。若是流淚，也是流的血淚，對她的魂魄損害極大。

“唉。”姜令瑤又嘆息了一聲，手一揮，一道法力註入董冬的身子。

董冬感覺到渾身暖洋洋的，像是生前走在陽光下的時候，那些不適也都停了下來。她擡頭看向了姜令瑤，“你們是來幫助桐花城的百姓的，對嗎？”

“是。”

“那個和尚會如何？”

“我們會找到他。”

“好。”

“梁知府會如何？”以往董冬都是稱呼他為伯父的，但是現在，她想起他就覺得惡心。

姜令瑤說道：“梁知府會被十殿閻羅所審判，應當是沒有投胎做人的機會了。”

哪咤補充道：“依照他的行為，大概會在地府受苦之後再去輪回做牲畜，而後便是魂飛魄散。”

董冬笑了，“真好。”她站起身來，微微仰著頭，像是在接受陽光的溫暖一樣。可此時的桐花城，除開哪咤撐開的結界，全都是一片陰暗。

無數的金光從董冬的靈魂之中散出來，飛離了這裏，沖向了外面。桐花城的陰霾被金光破開，那些妖邪像是遇見了克星，全無招架之力，在哀嚎聲中消散了個幹凈。

而桐花城中的百姓，只要是死於妖邪之手的，都奇跡地覆活了。他們就像是沒有遭受到什麽一般，躺在原地。等到睜開眼睛，互相跑回家中，去找自己的家人。

“你……”姜令瑤的嗓子有些幹澀，“董姑娘。”

董冬看向了姜令瑤，“不知為何，總覺得仙子身上有一股氣息，讓我覺得很是喜歡。若我們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相見，那該有多好。”她的笑容很明媚，魂魄卻越發得脆弱了

。

“吧嗒。”不知為何，姜令瑤的眼淚不由得落了下來，“你散盡了九世的功德，還用了魂魄作為代價，你再沒有重活一世的機會了。”

“無妨的。”董冬的笑容帶著幾分破碎，“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心中所求，還望你們不要救我。爹爹，娘親，大哥，還有阿城都在等我。我們一同上路，我不怕的。沒有來世，也就沒有痛苦了。”

姜令瑤急忙說道：“他們的魂魄……”

“被打散了。”董冬的魂魄越來越透明了，“我終於想起來了，那個和尚在我的魂魄裏種下惡念的時候，我親眼看著他們的魂魄被那個和尚打散了。我要去陪他們了。你們是神仙，我可以許願嗎？”

“可以。”

“求二位幫我報仇。”最後一個字落下，董冬的魂魄徹底消散了。她的功德和她的魂魄一起，化為了這桐花城中的一草一木，和她最愛的人一起。

她最後的一個笑容是釋然，是幸福。

姜令瑤難受極了，“她才十幾歲，還沒有長大呢。”不被惡念影響的董冬是個再好不過的女孩子了，就像是幻境中初見的那般，明媚，美好。

哪咤摟住了姜令瑤的肩膀，“我們一定替她報仇。”

“嗯。”姜令瑤點點頭，惡狠狠地揮了一下拳頭，“那個壞蛋，我一定要他好看！”董家的人，粱城，還有這整個桐花城的百姓所受的苦，全都要一點一點地討還回來！

桐花城上再一次出現了太陽，炙熱，溫暖。存活著的百姓們看到了自己的家人穿過結界而無恙，知道他們不是妖邪而是真的家人的時候，全都哭出了聲來。

所以他們的苦難結束了，終於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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