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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無力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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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清意驚駭地望著易侯,一時楞了神。

門口的侍衛沖進來將易侯與貴妃隔開,侍衛長鄧春道:“娘娘,易侯累了,夫人就在院中,娘娘不妨與夫人敘敘舊。”

她垂著眼眸,哀嘆一聲,“父親。我知道你心中對許王有氣,可你這氣是從何來?”

她扶著凳子坐在易侯身前,護衛守在她旁邊,柳眉上挑:“你把燕國亡國的罪責都怪到了許王的身上。你假裝自己是一個仁德的君王,在你的幻想中,許王是一個暴君,他搶占了你的國家,所以你是受害者,你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燕國三百年基業毀在你手上的事實。”

“滾!”易侯嘴中的唾沫星子噴了出來,像是夏日貼在墻上的灰白小蟲在空中飛舞。

“滾!”他憤怒地砸碎面前的茶杯,茶水四散濺開。

“滾!”他用盡全力推倒圓桌,圓桌“咚”地一聲跌在地上,他也往後一個踉蹌。

他不斷地嘶吼,眼神發白,腿腳發麻,仰面往後一躺,就要摔在地上。

鄧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易侯。

易侯才剛站穩,對著侍衛便是一陣拳打腳踢,但他身子孱弱,手上有傷,棉花一般的拳頭無力地砸了幾下,他就累得折騰不動了,只剩一張嘴還止不住的咒罵。

侍衛將易侯拉到太師椅上坐下,又命人去尋大夫來為易侯醫治不斷流血的手掌。

易侯推搡鄧春,怒吼道:“給孤滾出去!”

燕清意驀地站起來,指著他,怒道:“只有你會吼嗎!你繼位二十載,做了些什麽,心裏沒有數嗎?近年來,你上過朝嗎?你知道燕國的百姓食不果腹嗎?你知道燕國的軍隊能行軍打仗嗎?你知道別國在變法,在圖強,在征戰,在算計嗎?你不知道!你只知道寫你那些破詩,吟你那些酸曲,聽別人吹捧你,歌頌你,讚美你!你只知道和你那群謳功頌德的寵臣醉酒鬧事,你竟然還好意思問我?”

她指回自己,瞪著易侯,一字一頓地說:“你竟然好意思問我,何時變成了滿嘴謊言的歌功頌德之輩。哈哈,那正是為了吹捧你啊,我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易侯氣得狂拍椅子的把手,眼角瞪得通紅。

易侯夫人和清羽公子聽到吵鬧聲,湊到了門邊上,聽著燕清意的怒罵,夫人嘆氣道:“別說了。清兒,他是你的父親。”

燕清意轉身看著母親,快速地擦去眼角流出的一滴淚水,深吸了一口氣:“母親,就是因為沒有人說他,他才會狂妄自大地對著長街痛罵許王,‘傷化虐民,傾覆重器,好亂樂鬥,萬民不安’,這些話,易侯怎麽好意思說出口啊,易侯不會真以為自己的德行配坐在燕王那個寶座上吧?”

“我幼時聽父親說的最多的話,便是爺爺仙逝太早,留下這偌大的燕國讓他無力治理。好啊,而立之年不作為,怪罪爺爺崩逝太早。不惑之年沈迷酒色,無人可怪,說自己寫詞作賦是當世大才,治理國家妨礙了創作。知天命之年亡國了,又怪許王不施仁義,暴戾好鬥。錯的都是別人,什麽時候是易侯啊!”

她又看向哥哥,霎時紅了眼眶,聲音沙啞地說:“易侯,你竟問我為何會變成滿嘴謊言的歌功頌德之輩?哈哈,看看燕清羽吧,他不會說好話,他直言你的錯處,然後呢?十五歲的他被醉酒的你用重劍抵著心臟,問他是不是要陰奪政權!”

越想越怒,越說越氣,她早年看著父親的胡作非為,想著為人子女要竭盡孝道,要守護燕王的名聲,又總會想著父親對自己很好,說服自己,體諒父親。

燕清意一甩長袖又回頭盯著易侯:“你惦記著在南都的姬妾,她們被暴民騷擾,你就要痛罵許王出氣。你出氣了,你可曾想過你在許宮的女兒將是什麽處境?”

“你可曾想過和你一起在易侯府的夫人和兒子會受到牽連?若是南都舊族因你這話掉了腦袋,你是不是也可以心安理得地認為,你是受害者,是許王對南都舊族無情,而不是因為你的妄為!”

她學著方才易侯的樣子,重重地兩拳砸在桌上,發出兩聲“砰砰”的悶響,“我還是那句話,父親,睜開眼睛好好看看吧,這裏是易侯府,不是你的飄雲宮!”

易侯躬坐在太師椅上,雙手緊捏成拳,重重地按在腿上,他沈重地喘息,嘴旁的胡須狂亂地顫抖,燕清意的話讓他憤怒到了極點,他忘卻了身上的酸痛,暴跳而起,一巴掌扇在她的臉上,他眼中含著熱淚,聲音沈痛地說:“孤,讓你滾!”

燕清意撫摸著臉龐,她反應很快,在易侯跳起來的時候便順勢往地上倒去,似乎有煙花在面上綻放,“啪”的一聲,卻只是輕微的疼痛。她哼笑著爬起來,臉上掛著易侯破裂的手掌中流出的血漬,“就這點力氣啊,易侯?”

易侯夫人痛呼道:“清兒!”趕忙沖進來擋在燕清意身前。

鄧春驚呆了,他既沒有想到貴妃會突然責罵易侯,更沒有想到易侯竟然動手掌摑貴妃,他和手下拉著易侯將他扯到塌前,按在床上。

易侯沒有掙紮,不再咒罵,只是痛聲哭泣,眼淚大顆大顆地滴在新換的被褥上。

燕清意冷著臉,對侍衛長說:“易侯醉酒傷了本宮,不關你們的事。日後不要再縱容他喝酒了。”說著,轉身向屋外走去,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她挺直了脊背。

原來像易侯這樣一直怒吼,挺累的。她想。

……

夫人將燕清意帶到廂房中,命婢女打了一盆熱水來給清意洗去臉上的血汙,又找大夫拿了清涼的藥膏,仔細地給女兒擦在臉上。

時值正午,夫人命人上菜,又將燕清羽喚來,三個人難得地聚在一起,共進膳食。

飯後,夫人看著燕清意左臉上的紅印,心痛又責怪地說:“他都那把年紀了,你說他有什麽用,他能聽進去嗎?”

燕清意低垂著眼眸,沮喪地說:“我今天,真的很傷心。”她摸著臉龐,隱隱有點疼痛,“不是因為易侯打我,而是想到他的所作所為。”

她拉著母親的手,眼中閃著淚光,鼻尖微紅地說:“母親,你知道嗎,我在宮中聽到易侯當街辱罵大王的時候,好害怕他害了你們。那些被貶為庶民流放南疆的王公叔伯,那些困在南都出家的庶妹,若是因為他的胡作非為斷送了性命,他真是萬死也不足惜。”

“妹妹在宮中可有受到刁難。”燕清羽坐在一旁小幾後,聽著她話中的悲傷,不禁有些心疼。

燕清意轉頭看著哥哥,他面容俊美,皮膚白皙,清澈的眼眸中也泛著一點淚光,她道:“我在宮中一切都好。”

“許王……”夫人看了一眼門外,只有兩個婢女守著,小聲說,“傳聞他性情暴戾,喜怒無常,清兒若是有什麽委屈難處,不用管我們,盡量護住自己的性命。”

燕清意搖了搖頭,她對易侯說許王勤政愛民的那些話,並非是吹捧,而是發自內心所感,“大王不是傳聞中的暴躁之人,相反,他很明事理。”

她想起昨日退出寢殿時,許明沅那個怪怪的眼神,仿佛是憐愛?仿佛在說,別憂心了,這事就輕輕拿起,悄然放下吧。

可她疑惑,自己在他心中,真有這種分量麽?

燕清羽道:“這些日子我在府中,閑來無事時會與侍衛們閑談。特別是侍衛長鄧春,十分健談。”他似乎想到什麽,臉上浮起淡笑,“他們口中的大王,是個特別能幹的人,知人善用,英勇善戰。

他又道:“過往我跟隨易侯出行時,行人都遠遠避讓,眼中帶著謹慎與敬畏。來許國王都的路上,我一直在觀察人們的言談舉止,許軍過處,百姓夾道歡迎,山呼萬福,眼中帶著喜悅與自豪。只我所見所感,覺得燕國暮氣沈沈,而許國朝氣蓬勃。”

燕清意嘆道:“既然哥哥也是如此想的,平日裏若是有機會,也稍微勸父親幾句吧。”

“你今日對易侯說的那些話,也是我心中所想。他只認為天道不公,何曾想過自己荒誕了這麽多年,天意為何還要眷顧他呢。”燕清羽眉眼間帶著一絲怨氣,“我曾想繼位之後,改革圖強,可惜如今空有滿腹想法,只能在醉後與鄧春等人閑談。”

清意雙手交疊在一起,安慰道:“哥哥莫要憂思。若是我在宮中穩固了根基,定會努力為你求個職位,不會讓你的才華付諸東流。”

她想昨日的事情,覺得有些疑惑:“為何昨日易侯做出這等荒唐事,卻沒人制止呢?”

易侯夫人說:“許王雖將我們困於易侯府,但盡力優待,吃穿用度等要求,一律滿足。護衛、侍從待易侯也十分恭敬,易侯時常隔著門與街外的人侃天說地,他們也任由他鬧騰。誰知他昨日竟說出那些話,恰巧大王經過……”

“如此說來,他並非一直謾罵,而是剛出言不敬,大王便來了?”燕清意右眼輕跳,心中升起疑雲。

“是。”燕清羽想起當時的場景,也覺得奇怪,“此處並非商街,昨日易侯剛開嗓大罵,街上一下便聚了許多百姓,甚是蹊蹺。”

易侯夫人沈吟道:“我們無權無勢,又沒礙著誰的道,誰會用這種伎倆來整易侯呢?你們不要多想了。”

“好吧。”燕清意眼眸下瞥,她雖一時想不到近日與誰結了愁怨,但深信定是有人布下局來陷害他們。

繡夏恭敬地走進廂房,對眾人行禮,“娘娘,時候不早了,該回宮了。”

燕清意命人拿出在宮中準備好的金銀細軟賜於易侯夫人,又難舍難分地與兩人說了一些思念、保重之語。

行至易侯府前,燕清意問繡夏:“采枝呢?不是讓她去買糕點嗎,怎麽還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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