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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點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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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喜收拾著湯藥,心想,大王照顧了公主大半夜,剛打盹公主就醒了,也沒能和公主說幾句話。公主如此傷重,還對他這個奴婢溫和有禮,真是良善,對比許王宮裏那位王後的刻薄嘴臉,真是天壤之別。他希望公主日後萬事順遂,莫再遭受苦難。

天亮後,暗雲消散,淺藍的天空中掛著幾縷薄雲,如潔白的絲綢在空中飄浮。

葛喜又將燕清意喚醒,海沛將她扶起來,服侍她服用早膳和湯藥。

她發現海沛正如采枝所說,身材高瘦,面色偏黑,薄唇淡眉,面相看著有些刻薄。

海沛餵她喝粥,她吃了一口清粥,反胃吐了出來,隨即幹嘔不斷,牽連著肩上的傷口更加疼痛。

她頭暈得厲害,唇色烏白,一絲血色也無。

葛喜與海沛面面相覷,葛喜放下手中的湯藥,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關切道:“公主想吃什麽,奴婢讓人去準備。”

她搖了搖頭,緩慢地倒回床上,肩頭的疼痛、頭腦的暈眩和渾身的酸痛讓她說不出話來,又一次昏睡過去。

待她悠悠醒來,窗外天光暗淡,落日西斜,她腹中空餓難忍。

她發現被子裏塞了幾個湯婆子,而室內的炭火依舊燒著,她手腳溫熱,身上出了一層薄汗,頭腦的暈眩有所緩解,身上的酸痛感亦有所減輕。後腦勺上的傷包也塗了傷藥,濃濃的藥香充盈在鼻尖。

海沛見她醒了,尖瘦的臉上掛上欣喜的笑容,連忙問道:“公主好些了嗎?可要吃些吃食?”他見她沒有應答,又道,“奴婢再去給湯婆子換上熱水。”

“不用了。”燕清意虛弱地說,“我們這是在哪裏?”

海沛道:“昨日大王見公主傷重,不易趕路,便尋到了此處。這裏是燕國邊境白縣,距捷靈山只有十幾裏路。”

許明沅跟著葛喜一起進來,正巧看到她醒了,他杵在門口,楞了一剎那。以往並肩作戰的將士重傷未死,他會欣慰地拍著他的肩膀說:“臭小子,命夠硬。”

如今他心中情緒覆雜,卻不知該如何表達。他坐到床邊,看著她虛弱的面龐,幹癟地說了一句:“會好的。”

燕清意見他蹙著眉頭,面色陰晴不定,便猜他還在因她逃跑的事生氣,都怪那個宣方,死前還要攀咬她,也怪自己善心不分時宜的泛濫。

她實在沒力氣解釋了,打算閉上眼裝睡。

他見她又閉上眼,忙輕聲問:“能喝下魚湯嗎?”

她微微點了點頭,魚湯鹹鮮,她很喜愛。

許明沅將她緩緩扶起,他害怕扯著她的傷口,動作十分輕柔小心,可惜她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他又不敢用力拉她。她在床上挪動了幾下,肩上的疼痛讓她皺起了眉頭。

“你使點勁吧。”她有氣無力地說。

許明沅立刻將她抱起來坐好。

許明沅拿起魚湯,吹了吹熱氣,送到她嘴邊,不禁說道:“我幼時家貧,病後無錢抓藥,家父便去河裏抓魚煮湯給我飲用,我病愈後,便甚喜魚湯。”

她喝著鮮美的魚湯,心中不禁升起疑惑之情,許國立國三百餘年,未逢亂政,他為何小時會家貧?莫不是自己病後產生幻聽之癥,她突然想起筆下曾寫過一位耳背的大爺,那大爺時常聽話聽半截,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見她哼笑一聲,面上柔色稍沈,“你食金齏玉膾長大,確難體會無錢看病的窮人苦楚。”

她咽下魚湯,感到腹中溫熱,擡眼看周圍景象也非常清楚,確信自己不是幻聽,茫然道:“大王莫不是在說笑?”

許明沅略驚,許國王都貴胄人盡皆知之事,他以為也會傳到燕清意耳中,“公主不知麽。我乃許宣王的螟蛉子。”

“啊?”她輕咳了一下,這事她確實聞所未聞,她一個燕國公主,哪會知道許國王宮之事,亦未聽他人提起過,想來這恐怕是許國王室密事,便不敢多問,“許國王室之事,我未曾聽聞。”

他點了點頭,將魚湯碗放下,又拿起一旁的湯藥,“先王體弱,膝下無子,唯有一女,正是現在的許國王後。”

“許宣王之女是現在的許國王後?”她驚道。

“嗯。”提到她,許明沅面無表情,不願多說,“宣王而立之年便畏寒畏熱,湯藥不斷,子嗣艱難,他便在宗室裏選了五個資質好的少年養在膝下。”

她喝著苦澀的湯藥,緩慢地說:“王室過繼,往往會從宗室裏挑選年幼的孩子吧。”

“是的。但是先王怕自己命不久長,熬不到孩子長大。他若崩逝,繼子年幼,大權一旦旁落,許國必會生亂。”他淡淡一笑,“經過一年考核,先王將其中三人送出了宮,只留下了我與仁西王許亦星繼續培養。”

“啊!”聽到“許亦星”三個字,燕清意腦中忽然閃過一些畫面,記憶像潮水般不受控制地湧進腦海,她震驚地捏著被角,心跳如鼓,怔怔地半晌說不出話。

她閉上眼仔細地在記憶裏尋找和這個名字相關的事,隱約感到秋日陽光的幹熱照在面上。

那年秋天,她在窗邊看書,晉王走進來,說許王遇刺身亡之事,她撲在他懷中哭泣,她耳邊回蕩著晉王說,“本王不過推波助瀾罷了,真正出力的還是仁西王許亦星……”她睜開眼,不禁又一聲輕呼。

她呆滯了片刻,看著許明沅,眼神飄忽不定。她突然想起昨日夢裏,那個將她從冷宮裏救出來的金影問她,“你會救我嗎?”

這夢也太詭異了,莫不是前生枉死的許明沅的靈魂給她托夢?她霎時冷汗直流,她要告訴他嗎?

大王,許亦星密謀刺殺你,明年秋狝之時,你便會命喪黃泉。這話在嘴邊猶豫了片刻,她終是沒有說出口。

她放開捏著被角的手,盡力平靜下來,想著此時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她沒法向他解釋她為何知道刺殺之事。告訴許明沅自己是重生而來?也許他會認為她傷著了腦子。

燕清意看著他疑惑的神色,解釋道:“我方才肩上疼痛難忍,失態了。”又興致盎然地說,“大王能從眾人中脫穎而出,必是文韜武略,智勇雙全。”

“哈哈哈。”許明沅聽她如此說,不禁喜上眉梢。想到自己年少時通過不懈努力從一個貧家子弟變成世子,確實有天降大任與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之感。

他說:“我祖上是許國太.祖的胞弟茂王,封地富庶,自立茂國。百年前,茂國被許國吞並,我太爺爺被許和王封為茂侯,並將族譜又歸入許國王氏,以顯仁慈。我爺爺那代,遭奸人誣陷,革爵去職,貶為平民。”

他嘆了口氣,“到家父這一代時,已家徒四壁。我十歲入伍,爭軍功補貼家用。十五歲時已在軍中小有名氣。先王之所以留下我,也是察覺我勇猛非凡,想讓我給許亦星那小兒當個武將。”

聽到此處,燕清意打斷道:“我不知這些事,是否為許國秘辛,不敢多聽。”她見他講得興奮,英俊的眉眼帶著笑意。

昨日許王衣裳濕透,侍從給他尋了一件樣式簡單但合身的窄袖玄色衣裳,她瞧著他倒真有點像個英勇武將。

“無妨。”他講到興頭上,接過葛喜遞上的清茶飲盡。

葛喜眼眸微轉,他本想公主喝了湯藥嘴苦,讓大王餵公主喝茶漱口。於是他又倒了一杯茶服侍公主飲下。

許明沅想到那些年和許亦星的明爭暗鬥,事多且雜,也不願再細講,便說:“許亦星長於治國,武功亦是不差。只是心術不正,受先王所棄。”

她看著他洋洋得意的模樣,心想表揚手下敗將,不就更突顯自己厲害麽。她聽了許久,逐漸有些乏了,眼眸微瞇,透著幾分倦色。

許明沅便不再說了,叮囑她好好休息,明日啟程回長樂。他守在床邊,看著她睡著,這床睡兩人倒是足夠,但他怕擠著她了。又怕她發熱反覆,病情加重,他不想離她太遠,便倚著椅子在床前休息。

第二日清晨,燕清意聽著“砰砰砰”之聲醒來。

她驚訝地望著葛喜,葛喜忙跑出去察看,一會兒氣喘籲籲地回稟:“大王帶人去街上尋了一個寬敞的牛車,來到縣令府中接公主出發。那院門太小,牛車過不了。只得命人把墻給拆了。”

“我只是傷了肩,又不是傷了腿,讓大王別擾民了。”她說完,海沛扶著她坐起來,她忍著苦澀把湯藥喝了,又吃了幾口甜點,然後立在窗邊打量。

她住在閣樓的二樓,推開窗剛好能看到院門。

許明沅掄起石錘,一錘將木門錘飛,他對著身旁的士兵說:“就是這樣,使勁兒要快。”他們一齊“砰砰”一陣錘,把小半個院墻都拆了。

這人真是……她輕輕搖頭。

卻見許明沅興高采烈地走進來,鞋上沾著盈盈露水,衣裳亦惹濕寒,恐是很早便出門了。

他指著門外,擡了擡眉,“怎麽樣?”

“大王有心了。”她腳下虛浮,站了一會兒有些累了,許明沅扶著她,將她送上牛車。

牛車舒適,行進不似馬車顛簸。前日她抓著樹枝掛在樹上,枝幹尖銳的倒刺在她纖細白皙的手上留下了數道劃傷。

葛喜找了細簽,一邊幫她挑手裏的小刺,一邊給她的手指上傷藥。

許明沅看著她面色好了許多,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他突然開口:“前日你發熱囈語,不停地呼喚晉沐恒的名字,又說他是騙子……昨日我給公主講了這麽多密事,能否換公主與晉王的過往一聽?”

葛喜微楞,這種時候他為什麽在車裏。

“夢中胡話罷了。”她輕瞟了許明沅一眼,見他冷峻的眸子沈著地看著她,又道,“他曾來燕國拜師百先生學儒,因此與他見過兩面,他回晉後便斷了聯系,沒什麽過往可言。”

“哦?”許王嗤笑。

“嗯嗯。”清意點頭。

許明沅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自她前日被擄走後,他忽然發現這溫柔的菟絲草若不牢牢守著,便會有別人眼饞。

她幾近喪命的虛弱,讓他心驚,她能活下來,讓他欣喜,但他不喜歡將細膩的情感說出,把思慕掛在面上。他一直沈靜地看著她,嚇得她眼眸亂瞟,不敢與他對視。

燕清意記得她前夜夢到了晉沐恒,她還在夢中好好地羞辱了他一番。那時,她會不會當著許王的面說了什麽過分的話,才惹得他用那種奇怪的眼神一直盯著她,她越想越覺得惶惶不安,只得一直低著頭看裙角的細密花紋。

車外春風溫和,吹起柳條曼舞,燕啄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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