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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勸說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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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清意走出百步,聽到細微的哭泣聲,她的目光尋向聲處,見牡丹臺下,一向恪守禮儀、進退有度的張嬤嬤與負責灑掃的宮婢抱頭痛哭。

兩人身後,簇簇牡丹如霞如錦,粉蝶嬉戲。

又瞧見幾個宮婢抱著包袱往偏門跑去,行色匆匆,她們見到公主毫無懼色,甚至將背包緊了緊,跑得更快了些。

她輕嘆一聲,繼續往前。

飄雲宮位於王宮東方高臺之上,八十一臺階刻著燕國三百多年來的光輝歷史。她提著裙擺踏上飄雲宮的臺階,撞見面如死灰從殿中下來的大臣們。

一陣溫煦的春風拂過,她身上的薄汗經風一吹,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燕清意走到飄雲宮前,聽到父王低沈的咒罵聲,她嘆了口氣,躬身屈膝向前,繞開滿地的破碎瓷器,緩緩走到父王身邊,沈沈拜下。

燕王幹咳了兩聲,並未看她。

她擡頭望著父王,三年未見,記憶中恣意妄為、縱酒無度的父親此刻唇幹舌燥,胡須上有零星的唾沫星子。他眼下烙著深深的烏青,大概這幾日都未曾安眠。

他無力地倚在描金黑漆嵌百寶椅上,身後兩個落地展翅金鶴叼著燭火,四下暗沈,唯火光映得他面色蒼白。

燕清意撿起地上的墊子,小心地塞在父王身後,讓他舒服地靠在椅上。又招手喚宮人遞上茶水,她端著茶杯送到父王唇邊,服侍父王喝下清茶。

她上前幫他揉按肩膀,他揮了揮手,聲音沙啞地說:“孤派人送你去晉國吧。”

前世這時,她正在思慮如何離宮,聽父王主動提及此事,便立刻回稟父王,晉王派人在靈江接她。

她垂首跪在父王膝前,說:“父王對我有生育之恩,教養之恩,清意絕不獨自逃難,當忘恩負義之人。”

他緩緩點頭,渾濁的雙眼瞥向她:“清兒至孝。”

燕清意眼眸微動,思量片刻後說:“聽聞父王願帶兵攻打許王。清兒聽到這個消息,心中很是振奮!燕國祖上與周國先祖一母同胞,皆是英勇之輩,怎能固守在此,丟了先祖顏面。”

“清兒懂我!”燕王睜開耷拉著的眼皮,坐正了身子,拍膝道,“一群老匹夫竟勸孤閉城不出,許王那小兒怎會是孤的對手?”

想到前世燕國王室的下場,燕清意苦笑,暗自攥緊了拳。

三百多年前,周國先祖一統中原。中原版圖太大,為方便治理,遂封數十諸侯國。諸王自行治理境內事宜,掌管當地民生百計賦稅徭役,但受宗主國周國調遣,供奉和拱衛皇室。

近十年,周國王室相互傾軋,多次內亂。國運衰落,又逢天災,百姓食不果腹,軍心渙散,已無力差遣諸王。

許國趁亂崛起,不再奉周國為天下共主,拋棄祖上同根情義,無情地吞並周圍小國。

燕王不知聽了誰的耳旁風,竟寫長賦抨擊許王。細數許王近年來的重重過錯,殺伐太重,性情暴戾,坑害同宗,好色荒淫……文末,嘆許王仁德不施,必遭天譴。

此賦文采斐然,行雲流水,洋洋灑灑數千字,很快便傳頌諸國,士人皆嘆燕王不愧為當世大才。

許王當即整頓軍隊,南下直取燕國。

燕王寫詞、曲、賦皆是一流。治國卻十分荒唐。

重文輕武,寵信奸臣,凡能寫文博得他賞識者,皆能封官獲賞;肆意斂財,廣修宮室,以享樂為由侵占京郊民田修宮廷別院;年輕時模仿古人飲酒作詩之趣,到中年後便縱酒無度,清醒時日越發稀少。

他肆意糟蹋著祖上留下的基業,並自鳴得意。

燕國軍隊缺乏操練,親貴子弟參軍即是高位,高門子弟壓榨百姓很有手段,但與驍勇好戰的許軍作戰,便如爛墻遭遇洪水,頃刻坍塌不見蹤影。

燕清意很了解父親的為人,眾人勸他守城不出,向交好的周國、晉國求援,但他卻要帶兵出征,在王都前與許王決一生死,並非英勇,而是他自知難逃亡國之難,想死得轟轟烈烈,讓後人稱他一句英勇。

她猶豫片刻,輕聲說:“周國先祖分封以來,燕國已傳三百餘年,燕國所出的名士英豪諸國聞名。如今國難當頭,燕國無人懼死,父王更是不懼,可我聽聞許王驍勇好戰,繼位十年連占四國領土,若明日父王不幸戰敗,燕國的基業一朝易主,怎對得起列祖列宗。”

燕王面色微怒,“那你說該當如何?”

“我心中恰有一計,能助父王保全生前身後名,願向父王進言。”

燕王眼冒精光,側身盯著她:“快講。”

燕清意往後小退了一步,“投降。”

方才朝議,大臣反駁燕王親征的決策,燕王大發雷霆。如今女兒竟勸他投降,更是荒唐,但四下無人,他的怒氣便像淋了雨的柴火一般難以燃燒。

他嘆了口氣,道:“不妥不妥,投降更愧對祖宗。”

燕清意見父王沒有發怒,想來此事有商談的可能。

既然搬出祖宗無用,就再試試別的說辭,她又勸說:“世人皆知許王性情暴戾,殺伐無數。如今燕國大半領土都被許軍掌控,百姓難免慘遭屠戮。如若投降,父王定能護住王都數十萬民眾性命。父王是仁君,仁德愛民,憐惜百姓,君子所以異於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這便是父王與許王的區別,他殘殺百姓,你愛護百姓,後世流傳的定是父王的美名。”

燕王聽女兒誇自己是仁君,他點了點頭,說:“那麽此刻,孤命百姓四散逃難。明日孤帥兵親征,如何?”

“民且逃難,軍當如何?若王都民眾今日四散逃去,將士見了,必軍心潰散。士兵沒有戰勝許軍的決心,那便是刀俎上的魚肉,被屠殺而已。”燕清意沈默片刻,緩緩吐出心中所想,“後世將怎樣評價父王?愚勇矣。”

父王蒼白的面龐有一絲漲紅,他冷哼一聲,半瞇眼眸,沒有回答。

燕清意趕緊從袖中掏出父王所作的詩集,遞到他面前,悲傷又沈重地說:“父王乃當世大才,所寫詩句蓄美悠揚,廣傳諸國,婦孺皆知。若是明日,父王戰沒於沙場,何人繼承衣缽?”

她見父王眼含不舍地盯著詩集,她又看到一旁書案上的草稿,忙說:“《醉臥吟》父王已寫三載,世人皆翹首以盼,只願有生之年能拜讀父王大作。便也讓它隨父王而去?再者,若被他人狗尾續貂……”

父王接過詩集,心中沈痛萬分,憐愛地撫摸著書頁,火光下隱約可見眼中點點淚花,這下心中是真有不舍了,他哽咽著說:“容孤想想……孤想想……”

“父王棋藝精湛,自然知道‘逢危須棄’‘彼強自保’的道理。父王舍不得詩詞,女兒也舍不得晉王。但若燕國沒了,我願舍棄真情,使計誘惑許王,成為他的宮嬪。並立誓竭我畢生之力,生子為儲,日後許國大王依舊是我燕國的血脈。”說完,燕清意眼中晶瑩的淚水噴湧而出,她掏出袖中手帕,擦拭淚水,嗚咽難已。

燕王以為她想到晉王,心中為失去與摯愛相見的機會而哭泣。又想到女兒為了家國,舍棄了獨自逃難的機會,頓時生出了對她的憐愛之情。

他彎腰拍了拍燕清意的肩膀,繼而搖頭嘆息。

她看著父王還不松口,心中犯難,若父王再不願降,她已經編不出理由了,只能先哭著拖延時間,尋思著再想想別的辦法。

提到晉王,她又生一計,淚眼婆娑地望著父王,說:“晉王仁厚,廣得民心,若日後他興兵攻許。父王與他裏應外合,助他滅許,晉王心中記著父王的功勞,定會幫助父王覆國。越王勾踐抱冰握火,臥薪嘗膽,父王是明君,為百姓蒼生忍辱負重,必受萬世稱讚!”說著,長長一拜。

父親又沈思了片刻,終於含淚點頭,沈痛地說:“天命不佑,只能暫且投降,以待來日罷。”

燕清意見父王同意,立刻喚來帷帳後躲著的邢公公,命他去召集群臣。

她見父王做出決定後眼光渙散,面色陰晴不定,害怕父王多想,又道:“父王,可要休息片刻?你日夜為國事操勞,太過辛勞,小心傷著了身子。”

父王點點頭,便在兩個宮女的攙扶下去耳房休息了。

燕清意環視大殿,平日伺候父王的熟面孔都不見了蹤影。她有些氣惱,但心知生氣無用。此時邢公公趕來回稟,他已命人去通知朝臣。

“邢公公把伺候飄雲宮的奴才都叫來吧。”燕清意亦有些疲憊,坐在父王寶座前的臺階上,任由地磚的冰涼席卷周身。

邢公公眉頭一皺,老臉上的褶皺擠成深溝,他指著空曠的大殿,擰巴著幹笑了一下。

燕清意朗聲道:“此刻忠心者,獎賞翻倍;此刻不忠者,斬立決!宮裏數千禁軍還守著呢,對付不了許軍,還對付不了你們幾個奴才嗎!”她說完,立刻有幾個小黃門從殿外跑進來,低著頭跪倒在她面前。

她吩咐他們收拾殿中被燕王砸壞的器物,又命其中兩人去雲祥宮傳話:“本宮擔心王後,已命采枝去伺候了,不知現在情況如何。你們去雲祥宮,告訴王後,燕王願向許王乞降,她切莫悲憤自戕!若王後心中煩亂,你們安排幾位德高望重的道姑進宮,帶著王宮女眷們一同念經祈禱,為燕國祈福。”

他們應聲而去。

天色漸沈,玄鳥低飛。臣子們又陸續回到了殿中,內侍點亮了飄雲宮的若幹燭臺,霎時,堂上金碧輝煌,壁上雕龍踏雲,栩栩如生。

父王回到大殿,坐下後眼瞼下垂,幾番猶豫,終於說出了乞降之事:“孤深思良久,那許王兇煞,孤浴血奮戰,若終不敵他,恐連累百姓受難。遂,決定投降。”

堂中安靜,燕清意站在一旁,目光卻放在了諸人身上,見不少人雖低頭不語,但唇邊帶笑,臉色舒緩,恐怕心中也想投降但不敢明說。

她這些年察言觀色,知父王寵幸的這些人,多是歌功頌德之輩,真正有學識有骨氣的,反而屢遭排擠,難入父王的眼。

燕王提出禦駕親征,他們略微反對,便搖頭散去。如今大王竟然主動提出議降,眾人思緒萬千,竟不敢接話。

燕清意咳嗽了一聲。

頓時有人高呼:“大王聖明!”

“大王賢德!”

“大王仁愛!”

大臣們陸續陳述投降的好處,吹得天花亂墜,又歌頌大王的賢明,甚至堂中有人當即賦詩一首,惹得燕王喜笑顏開,不禁轉頭對燕清意笑了笑。

燕清意回以一笑,心頭鄙夷:這些人吹噓拍馬的功夫真是了得,亡國仿佛喜事一樁。

眾人開始商討派誰做使者乞降,她本擔心父王變卦,見投降事成,借看望王後的由頭離開了飄雲宮。

日落西山,遙遠的霞光逐漸暗淡,灰藍的天幕上隱約可見幾顆黯淡的星。

燕清意擡頭望天,纖細的手指慢慢蜷起,傳聞中許王性格陰冷,喜好殺戮,他會同意燕國的議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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