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六點, 濃如潑墨的天幕終於在最遠處漏進一線天光。

顧北音坐在醫院走廊的等候椅上, 翻看著最新的微博消息。距離小姑娘第二次爆料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有人開始提出質疑：

菁華娛樂拉皮條、甚至勸說旗下藝人接受潛規則是有可能, 但逼人吸毒？菁華那麽多人，成本得多高？他們有必要這麽做嗎？

似乎有人在暗地操控一樣, 這樣的評論聲浪在網絡上越來越大, 不少人被帶歪了思路，甚至開始陰謀論起來, 直到周韜發了一條視頻。鏡頭裏，他整個人看起來情緒極度不穩定，先是打碎了一個水杯，又往頭上澆了一支礦泉水看起來才清醒些。

周韜一雙眼裏滿是紅血絲，先是靜靜地看了鏡頭一會兒，才沙啞開口：

“揭穿菁華這件事，是我一力策劃也全程參與的,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會有沒良心的黑子和水軍們拿了錢替菁華說話，畢竟，我們之前幾次舉報也被壓了, 沒有飄起半點水花, 迫不得已, 我們選擇了用這種方式把事情鬧大。”

剛聽了第一句，就有不少人嘩然，他們仔細回憶了下發現那些質疑的聲音，發現好像確實是突然出現的。也有粉絲註意到了周韜的不對勁, 哭喊著讓周韜停下來，但他還是卷起袖子指著一個發青的針眼繼續說了下去。

“菁華當然不可能逼所有人都吸毒，只有被他們認定為是搖錢樹、又不‘乖’的藝人才會用毒.品控制，畢竟就像那些水軍說的，成本太高不是？當然，可能還會有人說是我們幾個吸毒，還想潑臟水到公司身上……呵，菁華的公關們，拿了錢的水軍們，我勸你們善良……我敢把事情??鬧大，就是有了足夠的證據。天理昭昭報應不爽，現在我去接受我的報應……你們千萬千萬準備好，我在地獄等著你們。”

周韜情緒明顯不穩，最後的鏡頭裏兩個身著警服的人走上前，視頻就此戛然而止。

許是被他最後直白表露的惡意鎮住，原先蹦跶的水軍齊齊消停下來，周韜的微博下粉絲哭成一片，也有純路人留言留評。

【之前一直對吸毒沒有太直觀的感覺，直到看到了這個視頻，雖然周韜盡力控制，但也能看出他情緒很不穩定，心疼！徹查菁華，抵制毒.品！】

【得多絕望多無奈才會選擇用這種方式？說實話，看直播時聽說顧老師被綁架的時候我還很擔心，畢竟以前聽過毒.品致幻導致殺人的，現在看了視頻，只想說周老師好樣的！心疼，加油！】

……

顧北音心裏有點堵，看了兩條就沒再看。

“菁華的人被帶走調查了。”顧寒聲低頭按了兩下手機，安慰道，“周韜在公眾面前承認綁架，自首再加上檢舉揭發，應該會從輕量刑。”

顧北音抿了抿唇。

看出她的情緒不佳，顧寒聲收起手機，無聲嘆了口氣，正色道：“你現在這幅樣子，我猜應該是周韜和你說了什麽，我不知道你們的談話內容，但還是想說一句，每個人的選擇都是自己做的，他很可能並不後悔，你也不用過於為他惋惜，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顧寒聲正經起來的模樣太可靠，顧北音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眨了眨眼，她輕聲道：“周韜小時候過得特別苦，甚至想自殺，後來……我……無意在網上鼓勵了他，給了他逃出來的勇氣。他也因此被看中簽到了菁華，又為了能和我出演《少年如光》才屈服……”

“音音。”顧寒聲突然出聲打斷她，“感情本來就是不公平的。你現在是因為周韜有付出，而你不能回報同等的感情而愧疚，你沒有把他的付出視而不見甚至當做理所當然，這說明你是個善良的好姑娘，但愧疚情緒的出現其實也說明了你內心的傾向和選擇。”

身為一只單身狗，顧寒聲開解人時卻分析得頭頭是道，宛若歷盡千帆的情聖：“而且，他告訴你這些並不是讓你愧疚，而是讓他自己、讓你都正視他的感情，這就是他給自己的交代。如果他覺得不甘的話，當時也不會任由清越把你帶走了。”denggao

顧北音一怔，堆積在心口上的愧疚突然消散了些。

與其說周韜是喜歡原主，倒不如說是一種執念。從周韜在城中村對她說的那番話來看，他其實更把原主看成一種救贖，而菁華的事情讓他這個執念加深，又在決定放她走的時候淡去。

但顧寒聲有一點卻說錯了，她最愧疚的並不是不能給周韜以同樣的感情回報，而是占了原主的身份，讓周韜連聽一句真真正正屬於原主的反應也成了奢望。但周韜的執念放下了，她愧疚糾結於這一點其實也就沒了意義。

想通之後，豁然開朗。看了眼窗外漸漸變亮的天空，顧北音深深吸了口氣，語氣輕松了許多：“哥，我們幫周韜請律師吧，盡可能多幫幫他。”

顧寒聲松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穩妥答應下來。

事情結束，受影響的人和物漸漸重歸軌道，後續的清算卻還在繼續。周韜利用顧北音將事情影響擴大時，幾家競爭對手都紛紛下水，有些被公司要求發微博帶節奏的藝人公開道歉，有的人卻只是把微博一刪，任憑網友如何敲打諷刺也裝死一樣死活不肯出聲。

劉璧君就是其中一個。

之前肖紋就提醒過顧北音要註意她，誰想到後面竟然出了一連串的事，讓她們根本顧及不到這個人。而劉璧君映射顧北音和秦清越只顧利益，連感情都可以拿來做節目的微博雖然心虛地刪除了，卻也帶了節奏。

肖紋又驚又懼，嚇得燒了兩天，精神剛好些就琢磨起了反擊的方案：“她空口造謠，我們不能掉檔次，總得拿出點實錘，我得找人聯系一下。”

顧北音興致缺缺地坐在一邊，對這個話題打不起什麽精神。肖紋見狀嘆了口氣，給兩個號碼分別發了消息，將手機一收，道：“劉璧君帶節奏的那條微博有些人是真信了，其實反駁她也容易，你和秦總接了那個《戀愛七分甜》的花絮訪談，秦總的傷就是證明你們感情的最大實錘了。”

顧北音沒作聲。

肖紋鍥而不舍：“這影響的畢竟是兩個人，你覺得解釋不解釋都無所謂，但也得為秦總想想不是……現在這事沒多少人關註，但以後呢？你就讓秦總活在那些娛樂八卦號沒節操的胡編亂寫裏？秦總也是可憐，遲遲沒名分就算了，還成了只顧利益……”

“停。”顧北音被她說得臉頰皮膚隱隱發熱，甚至有一種自己成了渣男的錯覺。匆忙打斷肖紋的話，她認命地往前伸了伸手，“流程單，拿來我看看？”

肖紋抿出一個乖巧可人的笑，從包裏掏出一早就打印好的流程單。

顧北音匆匆看了一遍，皺了皺眉：“兩個小時，就一個活動？”

“對，就一個活動，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節目組保證過了，絕對不會磕到碰到秦總的傷的。”肖紋信誓旦旦地說，最終窮盡三寸不爛之舌，終於勸著顧北音接下了訪談。

《戀愛七分甜》的導演本來已經不抱什麽期望，得到肯定的回答時險些覺得自己眼花了。他生怕兩人會反悔，用最快的速度敲定采訪時間，又用最大的誠意定了附近最好酒店的豪華套房，近乎趕鴨子上架一樣把兩人請了過來。

顧北音和秦清越並排坐在沙發上，身邊都有一個類似於抽獎用的五彩繽紛的轉盤，但和抽獎轉盤唯一不同的就是上面沒寫字。兩人茫然地打量了下轉盤，又對視了一眼，卻沒註意彼此的神態謎之相似。

負責主持的年輕小姑娘在心裏嗷嗷叫了兩句“夫妻相好萌好萌”，面上維持著端莊的笑意先讓兩人自我介紹了下，然後介紹起這次訪談的玩法：“策劃小姐姐堅持說談戀愛是幾率事件，就把這次的采訪題目也做成了幾率的。兩位老師的轉盤上各有二十六個問題，用膠紙覆蓋著，轉到哪個就回答哪個，女士優先，我們先請顧老師抽取問題。”

節目組故意弄得神神秘秘，顧北音也跟著緊張起來，就像真的在抽獎一樣，心都跟著指針一上一下地亂晃。

十幾秒後，指針緩緩停下。

膠紙撕開，顧北音提著的心放了下去。

Q：請說出對方的三個優點。

顧北音幾乎沒怎麽思考就脫口而出：“體貼、勇敢、能夠正視自己。”

主持人明顯有點驚訝，楞了兩秒才笑著接話：“我還以為顧老師會誇秦總帥，看來是我境界不夠，太執著於色相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這下怔忪的變成了顧北音，她無意識捏著抱枕，心底躥起一股子涼意……好像，大概，也許，剛才回答問題的真的是她？可她什麽時候背叛了顏控大旗，超凡到不註意外表的地步了？

她明目張膽地走著神，其他人卻都沒發現。秦清越斂起心底的那點竊喜的甜，擡起沒受傷的手轉動了轉盤。

膠紙撕開，他抿了抿唇。

Q：兩人的感情進展到哪一步了？

——一個明知故問，顯然居心不良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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