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幾乎是穩穩地落到了左堂他們的面前，眾人微微一楞，便立刻去抓那已經癱倒在地的乘黃，可青梅卻沒有什麽心情去看，只是低著頭，慢慢地從場子裏離開。處理完前面受傷者的右堂們也趕到了，見到青梅也均是有些吃驚，沒有想到一個女修居然能撐到最後，實屬難得。右堂們急忙去將地上的人扶起來，檢查他們有沒有受傷。

青梅感覺到自己身上有什麽東西變了，隨著她極度的疲憊感襲來，身上的光點與眼中的紅色慢慢退去，像是突然耗盡了什麽東西一般。只是突然，低著頭的青梅被閃過耳邊急速的聲音嚇得擡起頭來，才發現一只漂亮的箭羽在自己的左肩上，而她的衣服，已經沾了鮮血的味道。

青梅驚慌地轉過頭去。

離她很近的距離，那名男子將斬殺過異怪的劍拿在手上，眼中似沒有光亮一般，正滿臉兇氣地朝她刺來，而方才從青梅耳邊擦過的那一支箭，不偏不倚地將男子的手掌穿透。他沒有再動，因為他身後便是一顆樹，他的手被死死釘在樹上。他也沒有吶喊，因為他的眼中已然失去了活著時候的光彩。青梅再看，才發現男子的胸腔處有很明顯的凹陷，那應該是在他劍斬乘黃的時候被乘黃踩到的，幾乎能讓他當場內臟破裂而亡，可他沒有立刻死去的原因，應該是乘黃的那紫色的迷霧。

青梅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很慢，幾乎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也死去了。她的雙眼開始有些許的模糊，淚水從眼下開始慢慢上湧，可卻並未低落。青梅默默地轉身，朝著那支異常漂亮的箭羽方向看過去。高臺之上，卻只有漠然的一雙眼睛，那雙眼似乎是在告訴她，這是你選擇的，不容許有任何的後悔。

看臺上，薛暮左肩的傷口撕裂，鮮血透出了紗布，染紅了他今日所穿的深灰色衣裳。他的手微不可查地顫了顫，唇色也慢慢泛了白。

“你有這樣嚴重的傷勢，為何還要執這明鳳箭？！”絳紫色長衣的男子似乎有些生氣了，從薛暮的手上將那把弓拿走，有些用力地拍在自己的桌案上，朝著對面，喚右堂的人過來。“你昨日晚間，突然說今早要與我們一同過來，我還以為你的傷勢沒什麽大礙，便稀裏糊塗地同意。結果你自己也硬是憋著不說，等到傷口繃不住了，才準備跟我們開口？”

“岳長老，我不是這個意思。”薛暮的聲音這才有些虛弱起來。絳紫色長衣的男子將薛暮按回座位上，認認真真道，“你安安安心心坐在這裏，等右堂的人來，其他的事先不用管，我來處理。”

等到右堂的人來道他們這裏，岳長老便道，“不用給面子，我的意思，直接把這小子給拖回往生殿裏去。”在岳長老的面前，這樣很是認真的命令，不會有人敢違背，即便是薛暮，也不會挑岳長老看起來有些生氣的時候跟他爭論，只能安安靜靜地謝過，跟著右堂的回了往生殿。

看臺上，一直聽戲的長胡子男子道，“你又發脾氣，把我們的薛暮給嚇著了。”

“哼，他會被嚇著？”絳紫色長衣的男子極其輕蔑道，“他那是嫌自己活得太長，太過無趣了。想要多死幾次看看，我偏不如他的意。”

“哎呀。”長胡子男子看著聚魂場中的人呢，道，“不過我還真沒想到他會拉弓，那明鳳箭不是放在你桌前的麽？”

當時他們都以為薛暮今日是要一直袖手旁觀了，卻不想那個天道的女修默默地走了出來，他們正還在想著，為什麽這女修能留到最後時，看似什麽也沒有在意的薛暮卻極快地將岳長老桌前放著的弓與明鳳箭拿起，他們二人還沒來得及有什麽反應時，薛暮的箭已然離弦。明鳳箭與一般箭的不同之處在於它的快。箭頭上的破空訣能夠讓明鳳箭極快地射到所到之處，幾乎沒有偏移，射程能夠達到普通弓箭的三十倍，因其箭羽發紅，射出時有唳聲，便曰明鳳箭。每一只明鳳箭都是精心鑄造的，現在雲生崖所持有的，也僅僅只有一百支，所以在用完之後，需要拔出回收。

青梅幾乎是坐在地上，看著那些腰帶上繡著極細致的金龍的人將那支箭從男子的手中用力拔出，頓時血流如柱，將男子所在的那棵樹木染紅。隨後，玄衣裏穿著白色中衣的人將男子放在地面，開始探脈，並極快地紮針。

青梅想問些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口，只是那麽楞楞地看著，直到這些似乎是大夫的人停下了手裏的事，給男子的臉上蓋上了白色的面巾。

閑風摘裏，大家聽見外面的聲音，均尋聲望去，只見青梅被兩個雲生崖的弟子扶著，幾乎是兩眼無光地踏進了閑風摘的門。大家幾乎是急切地圍了過去，卻遲遲不敢接手，因為從青梅的身上，大家都能聞到一些血腥之氣，且青梅的衣服有的地方也開了口，頭發亂著，神情渙散，看起來，都覺得是經歷了一件極為可怕的事情。

“你們雲生崖的人做了什麽？！”一個弟子上前有些發怒般地問道，“我們這些門派的弟子，就是任由你們欺負的嗎？”

“誒誒誒，小兄弟你可不要亂生氣。”後面的雲生崖弟子道，“聚魂場是個什麽樣的地方，整個雲生崖都一清二楚。是這位姑娘要去的，可跟我們沒什麽關系。還有，這姑娘似乎是過了聚魂場的終驗的，說不定，馬上就會成為我們雲生崖的同門了。”

“同門？”那人怔怔地看著青梅。

“聚魂場！？”旁邊的一女子似乎極為驚訝。她之前跟一個師姐打聽過雲生崖，對聚魂場也大概有個印象，平時聚魂場從未開過，而即便是開了，在閑風摘這個封閉的小空間裏，是完全不知道雲生崖的場子發生了什麽的。只是覺得光是這名字，就足以讓人有種魂不附體的錯覺。據說聚魂場是雲生崖唯一的練習場地，無論是練打，還是斬殺，幾乎都在這裏面，而且進了場中，生死不論，每一次的終驗幾乎都會有屍體被擡出來，所以極為恐怖。

而青梅居然在那樣的地方出來了，還是全身而退？

“我帶她去沐浴。還麻煩你取一件新衣服過來，這衣服已經破了，沒辦法穿的。”那女子對著後面的弟子道。伸手將青梅接過。

“我也來幫忙。”另一個女弟子過來。

在沐浴時，兩個女修才看見青梅身上的青一塊紫一塊的痕跡，還有極其嚴重的擦傷。她們在各個門派修行了多年，這樣嚴重的傷勢見都未曾見過。好在雲生崖右堂的人送藥及時，在青梅洗完之後，塗傷的膏藥正好送過來，於是兩個女修又輕輕地給青梅塗在身上。在整個過程中，青梅像是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說話一般，只是看著前方偏下的位置，偶爾眨眨眼睛，像是失去了心智一般。

“……這，這左姑娘，該不會是傻了吧？”一個女子很小聲又害怕地問道。

“別瞎說。長卿山的弟子，哪那麽容易就嚇成傻子的？”

“可……可她已經不是長卿山的人了呀，是白鶴嶺的……”

“白鶴嶺也不會這樣脆弱的。”女子回道。可即便她嘴上是這樣安慰著自己與同門，心中卻還是有隱隱的不安。想當時左無江的玉牌與物怪道，令多少同門稱讚道自愧不如，那時她眼中的靈氣幾乎蓋過任何一個仙山上的女修，甚至有人傳言，說她是當年紀洵山莊中女弟子的孩子。

可再怎樣的羨艷與高不可攀，能將左無江的內心摧毀成為一盤散沙的，想必那畫面的確是有些太過殘忍。

“算了，我們在外面守著吧，讓她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可是……”

未等同門說完，女子便將她輕輕拉了出去，輕輕地關上房門，示意在殿裏的大家都小聲一些，似乎左無江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青梅覺得很困，被人洗了澡，塗好了藥，換了衣服，被扶上了軟軟的床，這樣的感覺真好，她還從未感受過。於是青梅突然閉上眼睛，將自己深深埋在了被窩之中。可她似乎有些高估自己的睡覺能力，一閉上眼，便是今日聚魂場中直接撲面而來的青藍色怪異，是飛速轉動呲呲作響的玉牌，是那拿著劍自帶三分傲氣的男子，是漫天的煙塵霧霭，是尖尖的彎角，是狐貍的雙耳。

青梅只能再次在滿頭大汗地睜開眼睛，將被子掀開，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卻又因為害怕，不得不將自己慢慢蜷縮在被窩之中。

她從未知道雲生崖是這樣的地方。

在大部分天道的心目中，聚魂場這樣的地方應該跟天道的那些練場沒有什麽兩樣，卻不想是完完全全的真實畫面，是生是死，當場定論。

青梅看著自己的手，覺得自己這雙手沾染了鮮血，於是她在被子上拼命地擦拭著，等到手上的皮膚都泛紅發痛，青梅終於停了下來。

在聚魂場裏，青梅用了妖道，是真正的妖道，源於沃若的心決內丹，卻又不同於那裏面淺顯的道術。

而薛暮的那一箭，恰恰是讓沈溺在妖道之中的青梅驚醒了過來，盡管也同時將與她說上話的人釘在了樹木之上。

這讓青梅覺得極為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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