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本以為長卿山所謂的月中比武就是很簡單地在上面比劃比劃，反正都是長卿山的人，不會怎麽嚴肅。可她沒想到，即便長卿山自己內部辦的比賽，還是會邀請四方天道門派一同觀看，只是每個門派來的人大都不超過十人，所以即便是在長卿山打起來，長卿山也能以人多之勢給壓下去。

而雲生崖解決這種問題的辦法，就是把那些鬧事的打殘。

青梅被一群人推搡著，沒辦法往前走了，只能無奈地順著人群看了看眼前的“戲”。聽著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談論，青梅知道了個大概。

現在站在這群人前面的，是雲生崖跟白鶴嶺的人，似乎是前段時間出現了什麽過節，於是這兩個門派的人遇見了，難免說了些不好聽的。可雲生崖是天道赫赫有名的“閻羅王”，自然就很“隨性”地略略動了手。

白鶴嶺的人心態似乎有點崩了，抱著自己的劍，滿是委屈跟不平地說，它出不了鞘了，它沒命了，你得賠，知道嗎？那人面上的表情竟然帶著悲痛，仿佛是雙親亡故之類的，青梅都看得有點懵。一把劍而已，還能跟丟掉半條命一樣？這多少有點賴皮的成分，對她來說倒也是新奇。

雲生崖的人倒是很爽快，眉尾一揚，直接側著身取了佩劍丟給那人，言語之中隱著怒氣，利落道，拿著這把劍，一筆勾銷，今後不要再讓我見到你。

也不知白鶴嶺的那位仁兄是不是無心，在接劍的時候手不太穩，將那把看著就很重的劍掉在了地上，摔得“哐當”一聲。隨後，這兩撥人更是沒辦法安靜下來了。

青梅只是覺得眼前的畫面有些瘆人，因為雲生崖的衣裳大色是黑，而白鶴嶺的衣裳大色是白，這一黑一白站在自己的面前，總有一種魂不附體的感覺。

熱鬧還沒看完，青梅就覺得自己被人拉開。長卿山的幾個門徒將他們這些擋路的弟子全往左右清掃著，而他們身後，是大步走著卻不失風儀的玄時。玄時本就身形高挑，步步生風，長卿山這仙風道骨的藍色衣袍穿在他的身上，倒是真像了裹著天幕下凡來的謫仙。

玄時經過的時候幾乎所有眼睛都看著他。青梅記得師座說過，這個玄時師曉好像在門徒之中極有人氣聲望，於是青梅也默默地看了兩眼。見他翩翩而來，目光清凜，若是沒有那一張鋒利的嘴，青梅可能覺得這是位謙謙儒雅的上好君子。

“走走走，看什麽。”為玄時開路的門徒們一副高攀不起的樣子，趕著青梅這些門徒離開現場。青梅就只看見，當玄時往兩撥人中間一站，方才還有些脾氣的人，都多少安分了一些。尤其是雲生崖那邊的人似乎有些奇怪，表情讓青梅捉摸不透。

看起來，玄時應該不是被長卿山隨便拉來的，似乎在雲生崖也有不小的分量。青梅低頭琢磨著，聽到前方有人喚她。

陳闊找了青梅很長時間，聽說玄中班上出了一次小測，之後青梅就搬出了玄中。可是陳闊每天都在訓營不同的地方轉悠，還是不知道青梅被劃到了哪位師曉的名下，他甚至以為青梅沒有通過小測，被趕下山去了。

也是，教青梅化丹的師曉喜靜，而且似乎是被小心翼翼安排道訓營裏面的。別的門徒多在東邊或是南邊修行，可這位師曉的修室卻是在西邊。若非是師座帶著青梅去的，青梅可能也找不到那地方。

於是青梅沒有解釋太多，只是開玩笑地說道，這位公子呀，我被師座帶著的，以後可比你厲害多了，以後我罩你啊。

陳闊先是楞了一下，隨後有些害羞地低下頭，道，“無江……我不用你罩我……你，你還沒領功法呢吧？”

青梅看著陳闊，點了點頭。

“那，那你要不要，同我一起修習功法呢？”說完，似乎覺得不太完美，陳闊補充道，“我是說，我們一起修同一本。我的那一本。”陳闊說完，擡眼看了看青梅，耳朵上竟然泛起了一層紅色，連眼睛周圍都紅了一圈。

青梅頓了頓，剛要開口，卻聽見那邊有人過來找她，說是師座讓她過去。

“啊，那下次再說吧。”青梅丟下這句話後，就跟著腳步匆匆地走了。留下陳闊一個人看著青梅的背影，有些焦急地喊了幾聲，就那樣一直望著，直到連她的背影都消失不見。陳闊一下沈默了，擡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總是這樣懦弱膽怯，怎麽可能追求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呢？

於是陳闊決定，等到下一次見到青梅，他一定馬上大聲告訴她，他想跟她雙修，期望她的回應。

師座找青梅其實並沒有什麽要緊事，只是畢竟是他帶去的門徒，也是第二個結金丹的，據那位有些古怪的師曉說，結丹的過程有些艱辛，不過效果卻是讓那她極為滿意。師座簡單地問了幾句青梅的狀態，叫她不要緊張，以她現在自身的靈力，即便是沒有專修的功法在身，光是護甲就已經讓眾多門徒無法近身了。

只要她不倒，就不算輸。所以這一場，青梅幾乎是穩贏的。

青梅頷首，謝了師座的關心，本來還想問一問什麽叫作同修一本功法的，但看著師座望著臺下的眼睛，便沒有再問。說是比武只為了測一測他們這段時間修行的成果，可師座還是會重視結果，看誰更有靈骨，成為長卿山的又一利器。

月中比武從昨夜開始布置，正午正式開始。長卿山請了天道一眾門派，粗略算起來今日應邀前來的至少也有五十來個。

青梅的目光在全是人的擂場掃了一圈，看到最右前方那個三尺高、裹了厚厚紅布的大圓臺，最後又緩緩擡頭看了看上面的觀戰席。果然，教自己結丹的師曉沒有來，玄中班的師曉倒是來了。師座的右手邊不遠，便是隨意彎了腿坐下的玄時，現在正在執杯子玩。

據說今日尊者們突然有事，於是多叫了幾個師尊過來坐著看。青梅本還有些擔心他們會不會認出自己，不過現在索性就放開性子來開幹。

“聽說這次贏了的人會到尊者的面前去領賞呢！”

“領什麽、領什麽？”

“說是尊者會直接探查麟氣跟靈力，然後賞丹藥呢！”

“真的嗎！？哇！那就厲害了！我聽說，就一顆丹藥，能讓咱們少花上十年的功夫呢！”

是，這是比試之前師座告訴青梅的。而這些門徒能知道，估計多半是玄時說出去的。

尊者賜丹藥，天大的好事。可這樣的大好事，青梅卻不敢要。

若是要探查麟氣跟靈力，尊者便會將自己的一部分麟氣打入被測者的體內，至少要經過三天，從你沈睡到你爆發，整個過程都會有外來麟氣的參與。對於青梅來說，她避無可避。

妖道，註定跟天道不是統一路數的。

而尊者或許只需要再用點心，就會發現她的右手手腕有異常，那裏種著妖蠱，這是天道沒辦法容許的。

所以，青梅得想辦法輸下來。

整個場次用的是一對一的比法，一共有四個擂場，分為初修和中修。青梅被劃在了初修一年裏面，一共要比八場。青梅依著自己的護甲，幾乎沒有費勁地贏了前六場，從一環到四環全部出了一遍，於是在場的門徒都有些移不開眼。

初修一年中，他們還從未知道有人習全了玉牌護甲的。二十四塊玉牌就像是一張最堅韌的盾，讓它的主人成為真正的刀槍不入。可這令人驚嘆的背後，卻也是無法增麟的悲哀。

然後第七場時，青梅出了四環，可卻敗下陣來，全場唏噓一片。有的人認為是青梅麟氣太弱，不夠持久，不能長戰；還有的說，果然護甲不是長久之計，還是得練劍才好。自說自話，各有各的理。

可只有青梅知道，她最後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將其中一塊玉牌替換掉了，這就像是盾牌被打開了一個缺口，當然是一擊即碎。為了讓對方贏得沒有那麽方便，青梅硬撐著用自己的麟氣擋住了他攻過來的幾大劍招，可青梅在被攻破防線之後，還忍住了喉頭湧上來的腥味。

師座好像有些驚訝，青梅望過去的時候眼裏全是歉意。她知道自己輸了意味著什麽。金丹抵不過功法，這件事情幾乎是可笑的，說出去都沒有人會相信。可除了師座以及幫她結丹的師曉，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所以師座自然會為她守住這個秘密，當然，也不會再領她往更高的地方走了。

青梅走下來，本來是要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觀看接下來的比試，可她實在是沒什麽心力繼續了，便請了休息，往裏面走。

月中之時，裏面的擂臺不比外面安靜。月中的比武有四個擂場，分別是初修一年，初修三年，跟中修五年，中修十年的，越往裏去，臺子上的人分量就越重。或許是冥冥之中的牽引，青梅經過時眼睛緩緩一掃，腳步恰巧停在了中修十年的擂場旁邊。

站在臺下的青梅眸光一凝。

在擂臺旁邊懸著的比試大榜上，在那些被一筆劃掉的名字上面，鐘見離三個字格外矚目。而下一場，便是鐘見離的比試了。

青梅步伐有些沈重，不敢大膽向前，她捏著自己的心，往前走了一小步，四處小心地尋找著，直到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個身穿粉紅色衣裙的女子身上。女子一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眼中有光，唇色淺紅。她梳著好看的雲髻，衣衫上似有金褸穿過，顯得格外華美。

女子往那裏一站，自帶天道風骨，腰上那一把有著圖文的佩劍，一看就知並非泛泛之輩。眉眼之間全是無畏大氣，竟沒有一絲少女特有的驕恃。

而在她身旁站著的，是一身長卿山藍色衣衫的鐘見離。

鐘見離還是與之前一般的面容，整張臉卻長開了不少，輪廓比之前更加明顯，五官也又顯露出許多來，出落得更加像是一個清俊的少年郎，可他看起來卻很是陌生。

他似與一旁的女子似乎在說著什麽，隨後女子淡淡一笑，鐘見離偏了頭去，繼續看著臺上的精彩比試。只是他那樣好看的一雙眸子裏，竟再沒有曾經的一絲星光。

青梅很小心、很小心地退出來，連呼吸都不敢，等到整個人離開臺子有一段距離之後，青梅開始跑了起來。

一路上，青梅什麽都不敢想，只是低頭前進著，到她的那一間屋子裏。進了屋，青梅終於忍不住，抵著胸口，將一直憋在胸中的那口血吐了出來。青梅一只手墻面滑下，茍延殘喘般地又咳了幾聲，隨即胃裏一陣抽痛，咳出一口血來。青梅看著地上猩紅的血，居然有些想笑，滿滿伏在地上，似乎已經沒了站立的力氣。

也不知那樣一直趴了多久，青梅終於把自己扶起來，三兩步地癱到了床上去，點了自己的穴道，吃下師曉早就準備好的丸藥，開始運行經脈。

在中修十年的擂臺下，女子拉了拉鐘見離的衣袖，道，“你當真要這麽絕情，不與我交好？”

鐘見離淡淡看過去，盡量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沒有那麽淡漠，對她道，“你是個好姑娘，又是星君的後人，是鐘見離高攀不起。”

女子看進鐘見離的眼裏，他明明是在看著自己，她卻看不見他眼中的神情，這讓她一時有些淒然，於是她笑道，“若是本姑娘願意屈尊呢？”

鐘見離頓了頓，神色漠然道，“那我就真的只能變殘忍了。”他轉過頭去，輕輕嘆了一聲，“可我不想做那樣的人。”

屋內，青梅運息完畢，看了看空空的房間，竟然突然想到了許久不曾見過的藺古寺的寢房。青梅抱著自己的雙膝，緩緩伸出手去。想當初，她從未有過孤獨的感覺，即便是自己一個人走街串巷地乞討，一個人在深夜聽蟲鳴、聽穿林風，一個人在街角躲瓢潑雨，她都從沒覺得自己孤獨過。可今日，看著這樣空空的房間，她心中竟覺得難過。

青梅的右手微微顫抖著，像是在觸碰著誰的臉，半晌，青梅幾乎啞得說不出話的嗓子低低道，“你瘦了。記得給自己多做點魚吃啊……”

早知道就教你做燒雞吃了，或者是梅菜扣肉之類的，這樣長得快。

我恨你，鐘見離。

可是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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