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慢慢直起微微前傾的身子，捂嘴笑道：“當然。”她眼睛裏的柔情一褪，“沒有啊。”

青梅低眉想了想，道，需要我幫忙？

女子擡手，極具江湖氣地朝青梅道謝。果然她沒看錯，左無江這個人並不是個悶葫蘆，反倒比其他同門有腦子一點。

既然那邊的書庫出現了問題，那用不了多久，長卿山就會找人來把他們這些疏於管理的庫房全部排查一遍。她雖然沒有書庫那人那麽貪財，也沒有那人那麽自負，可總歸是做了不太好隱瞞的事，若是跟兩個庫房扯上關系，總比她自己一個庫房的難排查一些。

騰字是收了，東西也記了，可有的東西是再也要不回來的。不過幸運的是，那個來長卿山的小姑奶奶去過她那裏，到時候有些實在湊不上的東西就可以直接說是被那姑娘借走了，依照這姑娘的身份，也沒有人會去硬查。

“我去問過，他們查東西的時候，並不會一件一件地拿在手上仔仔細細地看一遍。”女子道，“我的庫房跟你的庫房隔得算遠，他們應該不會同時一起排查。到時候，還希望能找無江姑娘借點東西。”說著，她從袖中拿出一袋碎銀子出來放在桌上，給青梅遞過去。青梅忙輕輕按住她的手，擡眼道：“不必。你也幫了我，並不欠什麽。”

女子怔了一下，又慢慢將東西收回來，垂眸淡淡一笑：“無江姑娘，定是富裕之人吧？”不然在這什麽都沒有的山上，他們這些從市井裏出來的人，沒有理由不對她剛才的這一袋銀子動心。

青梅道：“……算是吧。”反正鐘見離給她的那一堆東西還有剩下的，她不過是選了幾樣賣掉，就夠交長卿山的入學費，還能存下不少。

二人說好，一言為定，女子便很有儀態地退了出去。

青梅看著放在桌上盒中的瓷瓶，覺得是時候叫陳闊過來一趟了。現在龜有了，縹水有了，就差一個會動手的人了。

將縹水塗在龜的後肢，青梅親眼看見那龜先是一動不動，之後整個身子晃晃悠悠像是要走路，可卻沒辦法站起來。它的後肢就那樣慢慢變小，失去行走的能力。

青梅覺得這東西的效力著實有些可怕，也不知道長卿山當時弄出這種東西是幹什麽的。

見一切都準備就緒，陳闊將它一手拿起來，放在準備好的小木盒上。他拿出放在一根放在一旁很久很長的銀針來。青梅覺得那跟針像極了齊安郎中紮穴時的東西，想到藥丸應該不硬，青梅怕陳闊這一針下去吧藥丸給戳散了，那就救不回來了，於是青梅有點擔心地問到：“你這東西，真的可以保證不會傷到它嗎？”

陳闊很是自信地拍胸脯：“當然了！你別看這東西不大，這可不是民間的針灸啊。最適合這種細致的活，一插一個準。”

也是，陳闊畢竟已經在長卿山修行了，跟她不一樣。他們這才進長卿山的山下人，要等段時間才能去做“天資鑒”，即便青梅現在有天資，也沒辦法入得長卿山的法眼。青梅也猜得到原因，一是在外面偶然得到天資的人不多；二是這樣一來，長卿山便能跟外面說這些人是在他這裏才得到的天資，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於是就會有更多的人來長卿山。

青梅覺得，這長卿山的人，腦子真是精明地可怕了。

青梅小心翼翼地按著龜殼，讓它不要亂跑，等到安撫地沒什麽動靜時，陳闊運氣使針。青梅手下的龜一下子又戰栗起來，在青梅手中反抗，比尋常的樣子看得更猙獰，見它本就很小的眼睛卻流出淚來，微微泛紅，而牙，青梅這才看見這只龜是有牙的，雖然很小，也不規整，可青梅知道，那一口下去，也是要掉片肉的。它半張著嘴，只要稍稍彎一彎脖子，就能一口咬到青梅的手指。

突然，落冠“咕”地叫了一聲。青梅發現這只龜聽到聲音後，立馬慢慢安定下來，再不掙紮。

青梅轉過頭去看落冠，發現它這幾日毛色更加紅潤起來，就像……一只很漂亮的大公雞那樣。

落冠半瞇著眼，很是威風凜凜地挺起胸脯站著，回望青梅。青梅很是欣慰地點點頭，等會給它餵幾顆葵花籽去。

不過落冠到底是什麽東西，叫聲那麽多變，又像鳥，又像雞，又像鸮的，著實有些有趣。

青梅在不留意的時候，發現龜殼整個縮了下去。陳闊有點怔怔地用一個錦盒托著裏面的東西，問道：“……你的？”

果然，是那顆丹藥。不愧是尊者給的丹藥，都這麽久，竟然沒有一點變形。青梅大喜地接過來：“是是是！找這個好長時間了！終於找到了！”

陳闊看著青梅的臉道：“可這，這是修行丹藥，你怎麽會有？”

青梅將手放開，自己動手把它放回盒子裏，轉頭對緩緩喊了陳闊一聲。陳闊站在旁邊，聽著竟有些慌神。

逆著門外的白光，青梅一雙深黑的眸子看著他，發絲因為光線泛著淡淡的深棕色，桃紅色的唇微啟，道：“實話說，這東西不是我的，但我得替人拿出來。”青梅靜靜地看著他，再沒說別的什麽。

陳闊先是楞了楞，隨後一拍手，大驚道：“宋琴！？”

青梅點點頭。

“難怪……”陳闊恍然大悟，緩緩道，“當初她在玄中，卻轉到這邊來管庫房，我們可惜了好久，發現她性情與以往有別，越來越孤僻了。師曉還告訴我們說，果然情念不能妄動。”

青梅風輕雲淡道：“你們師曉說的也沒什麽錯。”

隔了兩日，青梅閑下來，把丹藥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宋琴的房裏，但那錦盒很明顯是青梅的，因為宋琴見過。宋琴打開盒子的那一刻怔了很久，連午飯時間也閉門不出，一個人蒙著被子哭。

她知道她變了，本來沒有一絲希望的，可這東西又回到了自己手上。她一想到自己那麽拼命，就只是為了盒子裏這一粒小小的丹藥，便著實覺得有些心寒。宋琴把它放在自己的櫃中，也沒去吃它，似乎是在等一個時機。

她去找青梅的時候，青梅正在一邊翻著名物目錄，一邊在一張紙上謄抄些什麽，見到宋琴來，青梅將冊子一合，紙也收了起來，笑著迎上去。丹藥在什麽地方，是怎麽取出來的，青梅在那盒子裏已經對宋琴直言不諱了，她如今來道謝，直接問道：“你需要什麽？”

青梅道：“聽聞管理書庫的那名客徒已經被攆下山去了，書庫應該會差人吧？宋姑娘你覺得我如何。”

青梅意氣風發，臉上光彩熠熠，一身白綠色的衣裙利落地站在她面前，讓宋琴覺得有點像當年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她被分到新院裏來，作為主要的管理人之一，自然是有舉薦青梅去書庫管事的本事，不過新院三十庫房、十二書庫，至少還需要別的管理也同意才行。

“這你不必勞心，”青梅笑道，“我能找到人。”

於是青梅很是順利地接手了書庫的活。不過要搬過去還要點時間，青梅便在這幾日慢慢打理自己的庫房，做好一切準備。

庫房裏的名物目錄被她翻了兩遍，看來看去，也就只有那個叫“歸魂燈”的東西比較貼合鬼道了。青梅左右小心地走到那個匣子前，給個眼神讓落冠幫忙看著外面，落冠也很是盡責地沒有閉眼睡覺，而是站著咬籠子。

青梅慢慢用上次陳闊給她的騰字打開匣子的封條，轉過身去背對著門，逆著光，青梅將匣子放在桌案上，輕輕拿開蓋子。

那是一種青梅從未見過的燈形，除了中間有一扇窗形的鏤空，整個燈都是封閉著的。表面像是黑色的漆，卻隱隱約約透著紫色的小亮點，在有光的時候尤為明顯，像是閃爍在黑夜的星子，很是夢幻。燈的左前方伸出來一段流暢好看的弧，前端很窄，有小口，之後慢慢變化，與燈融在一起。匣子裏面除了放著這件東西，連怎麽使用的方法都沒有，青梅即便是拿到手也完全不知道要怎麽用。

歸魂歸魂，難道這東西真的能招回亡靈？

青梅想看看這燈的上面有沒有什麽符文，便小心翼翼地將它拿起來，靠近了一點。突然，青梅手上的歸魂燈輕輕一震，把她驚了一跳，連忙放回匣子去。青梅深吸一口氣，想要順順自己的氣息，卻感受到晶雷子在發燙。

奇怪？她並沒有念決，也沒有使氣運轉，晶雷子怎麽會有反應的？

青梅想起來，天識課的時候，塵褸閣的小師父說過異道的問題，不同道的東西會有特殊的反應，大多數情況下，這些東西彼此是相互排斥的。青梅握著晶雷子，眉頭微聚，又看了看放在桌案上的歸魂燈。這是，兩個物體之間有反應了？不過看這反應，也不是什麽好事。

於是青梅將手伸到脖子後面，將晶雷子給解下來放在離自己比較遠的地方，隨後再去試著拿起歸魂燈。果然，這下歸魂燈沒有任何反應。青梅有些大喜過望地輕輕拿著它，用手去感受它的輪廓。既然是燈，那便需要點著，看樣子中間這個扇形的鏤空就是燈芯的部分了。青梅用指腹輕輕劃過。可是要怎麽點？用火？

青梅將歸魂燈舉起一點來，仔細看，發現裏面並沒有像蠟燭一樣的燈芯，反倒是空空如也，就算是有火，也不知道點什麽地方才行。

正當青梅沒有什麽發現，將這東西放起來時，她聽見身後的動靜，轉過身才發現，落冠不知道什麽時候將上面的籠子咬出了缺口。落冠睜著眼睛，一個飛沖，一口銜住青梅放在旁邊的晶雷子，十分歡快地撲打翅膀竄了出去。

槽糕！她忘了落冠對圓的東西毫無抵抗之心了！青梅也來不及慢慢收好東西，連忙一個健步跟了出去。

門外，倒是跟陳闊撞了個正著，陳闊捂著被撞地發紅地下頜，道：“怎麽了！？落冠怎麽飛出去了！？”

青梅揉著自己的天靈蓋，眼裏滿是焦急地用另一只手扯著陳闊衣袖：“快！晶雷子！我的東西被它帶走了！！！”

天上，傳來巨大鳥類的叫聲，聽著似乎是有人在雲端悠閑地哼著小曲一般。

它倒是很樂呵，難為在下面兩條腿跑路的人。

青梅氣喘籲籲地邊跑便問道：“哎，陳公子，你能不能想辦法把它一劍劈下來！？或者是釘在什麽地方也好！”

陳闊在前面跑著回道：“劈不了也釘不住！它太快、太高了！”

陳闊眼看著這東西飛得越來越隨心所欲，越來越歡快，他們離它越來越遠，心裏只想著一件事情：

那就是，鐘見離當初是怎麽一劍把這玩意兒劈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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