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見離離開的第五天，青梅問回來的岑境，你的公子又去長卿山守門去了麽？岑境答，以後你別說是我的公子了，是你的公子。想了一想，岑境決定還是要告訴眼前這個女子真相，免得二人到時候尷尬。

“是公子，但在長卿山，也被我們這些熟人叫做三太子。”

“怎麽？”青梅疑惑道，“難道他的法器是乾坤圈嗎？”

岑境正在偷喝的一口酒差點把他嗆到喉嚨出血。青梅趕緊遞了一杯茶水過來，讓他緩一緩，還拍了他好一陣兒。

岑境因為咳嗽，眼睛有些發紅，“不是，我說小姑娘，你當真是戲文聽得有些多啊。”

“我……”青梅還沒來得及說，自己以前聽不起戲文的，都是遠遠地坐在石頭階上，聽幾個有兒女子孫的長輩慢慢悠悠地講傳說，因為太遠，故事也被聽得斷斷續續的。可岑境管不了這麽多，他實在是覺得這個小姑娘的思維要變通一下。

“並不是因為你說的那樣。”岑境像是要講一個長遠的故事一般，緩緩又很謹慎地對她說道，“因為你的那位良人是長卿山掌門夫人所出的三公子，能力常常穩居長卿山少年修道者首位，太過厲害，才叫他三太子的。”雖然之後鐘見離再也不是第一，這個稱號也慢慢變成了戲稱就是了。不過岑境沒狠下心來告訴她。

青梅盡管猜出來他並非是真正的門童，可這身份差距實在太過懸殊，讓她楞了好一會兒。

是人人眼紅巴結的有錢人就算了，還是可望不可求的修天道的，順便還修到了萬人敬畏敬仰的第一大派長卿山，然後，穩居少年修道首位，還是掌門夫人的兒子……

“小姑娘，你好好緩一緩。你良人他明日就回來，還要帶上長輩的。”岑境漫不經心地說道。

青梅聽到這話一下子全身緊繃起來。她還年幼時也見過一些長輩，可那些長輩們對她這般出身嫌棄甚至是厭惡，連看也不願多看一眼就直接趕出門去。被人拿著掃帚追著打的情景她到現在還有些記憶猶新。長卿山是什麽地位，青梅當然明白。就像是貴族的宮殿，是厚厚的城墻，是琉璃瓦金玉磚，是萬眾世人向往的仙境。那裏的長輩會不一樣麽？又能有多不一樣呢？

或是緊張的太過厲害，青梅囁咬著下唇的死皮時，竟活生生被撕開了一道血口。入口的血味似乎是在提醒她，不要忘記血的教訓。

當晚，許久沒有夢見的過去又悉數湧來，期間還夾雜著那個已是白骨的師傅，可白骨上的鮮血不再斑駁，而是直直流下，腥味撲鼻。青梅再一次從夢中驚醒，喘著氣，來不及擦拭額頭上細細的汗珠，借著外面的月光，青梅看見自己的捏著被衾的手在不停顫抖。

逝水院中的青梅花不知什麽時候落了滿地，原本全是白色的花朵中夾雜了一些淡粉色的花瓣，但即便是這樣，院子裏卻幾乎聞不到當初淡淡的花香。青梅有些疑惑，順著花朵散落的方向一路看過去，才發現這些花朵一直散落到師傅閉關的門口。

青梅笑了笑，不曾想師傅還有抱花入室的愛好，難怪幾個月前還專門從白鶴嶺帶了種子回來。青梅出院時，一陣風飄過來，青梅覺得這味道有些熟悉，但卻不知道是什麽。

既然已經出來睡不著了，青梅就幹脆去了院裏看看那日種下的花怎麽樣了。自從種下這玉邊花來，除了花瓣細長一點，別的青梅也沒瞧見什麽特別，問郎中的時候，郎中也說這花平平無奇，不能入藥。關於師傅為何要帶回來這樣一種花的困惑，青梅總算是在今晚得到了答案。

一抹沁人心脾的香似乎就在自己的鼻尖游走，可當你想要用力將它吸入肺腑時，卻又什麽氣味也感受不到，飄飄然如夢似幻，若有若無，卻無時無刻不在挑撥著你的嗅覺很膩的神經，讓本就沒什麽心思入睡的人更加興奮起來。

青梅擡頭看看月色，又望了望院中的玉邊花，這才明白，原來這花的大好時光是在深夜啊。

青梅微微一笑，卻不小心撕裂到自己的傷口，青梅用自己的舌尖輕輕觸碰了一下，瞬間整個人像是被長鞭抽打一般僵立在原地。

剛才從逝水院中吹出的風的確有些不同的味道，除了花草的味道之外，還有一股腥甜的味道——那是血的味道。

莫不是師傅在閉關的時候受了傷，才將那些青梅花打落後帶到室中，為自己療傷使用？這樣想著，青梅又要急急忙忙地跑到逝水院中去，看看秉慧法師是不是真的安然無恙時，遇上了來這院中的和彥。

和彥似乎也有些驚訝為何青梅這個時候會在這裏，可青梅卻來不及思考，急急忙忙走上前去問和彥道：“和彥師兄！師傅他，閉關的這些時日，師傅還好嗎？有沒有吃飽飯？有沒有受過傷？”

和彥見青梅這麽激動，趕緊讓她寬心下來：“師傅最近已經到了閉關的最後時機，一日三餐只需少量飯菜，從未受過什麽傷，否則齊安郎中早就收到師傅傳給他的訊息，將他連拖帶拽地拉出來了。師妹你安心。”說著，和彥故意轉移了話題，“我聽岑境說，鐘見離明日要回來一趟，你這麽晚還不去睡，難不成想讓他看見你為此愁得失眠？”

“師兄，你取笑我。”青梅先前緊張的心情輕松了不少，“我夢見了師父……我覺得有些擔心，便過來瞧瞧。我信師兄，先前定是我多慮了，若是嚇著師兄，還望師兄不要怪罪才好。”

和彥有些哭笑不得，“你嚇著我的次數還少了？當年從山坡背上來，從江裏撈起來，從樹上抱下來的事情，哪件不是我做的？隔三差五地讓郎中開藥療傷的人是誰啊？可惜你當時年紀還小，有些事應該記不得了。”

青梅也笑，認真道：“這幾年來多謝師兄的照顧了。”她其實記著的，不光是這五年，似乎她幼時的記憶形成的很快，可惜在她幼記憶的時候，她已經孤身一人在滿是將死之人的饑荒堆裏，不知爹娘是誰了。

“如你所說的青梅，”和彥說道，“你終是會離開藺古寺的。這樣也好，也算是圓了你的一個心願罷。”

“師兄……”青梅看著和彥，不知道該怎麽說。離開藺古寺並不是她的真正本意，她那日只是說出了一種可能性，畢竟她當時是下定決心要陪著秉慧法師的，可如今自己還真的變了。青梅憋了很久，最後對和彥說：“對不起，師兄。”

和彥笑著搖搖頭，他並不在意，或許青梅早點離開是件好事。

翌日，青梅果然頂著沒有睡醒的樣子眼睜睜看著鐘見離帶了七八個人上山，可她卻也只能看著，無能為力。岑境沒想到自己昨天對這小姑娘說的話有這麽大的影響，在心裏罵自己真是個禍害豆蔻少女的罪人啊，一邊笑嘻嘻地帶著那幾人去青梅的房中。

這一天，所有讓青梅做的事情都安排了明日要做的人頂替了，青梅好容易得來這一天大空閑的時光，卻要頂著毫無神采的臉去面見一眾長輩。

見到鐘見離口中的慧智蘭芝的小姑娘竟然眼神渙散，面如菜色，幾位長輩都有些吃驚，連忙私下詢問岑境，鐘見離是不是向他們隱瞞了這位姑娘的病史，其實得了不治之癥，命不久矣。青梅站在旁邊哭笑不得，只能如實告知了幾位長輩實情。

原來是夢有所慮啊。幾位長輩這才恍然大悟。不過既然秉慧法師如今在閉關中，即便是長卿山也不便打擾，可二人的婚事還是需要告知長輩才對。於是眾人又步履款款地來到逝水院外。

眼尖的長輩發現了院中落了花的青梅樹，連連嘆息吃不到果子了，鐘見離答，“若叔父想吃，見離在長卿山也種上幾顆便是。”被叫叔父的人朝鐘見離點了點頭，示意他一定要種。夫人今日也前來打招呼，站在院外依照寺中規矩行禮道：“長卿山祝絜。今日有一事相求法師，若是同意，便讓這院外的青梅樹搖上一搖罷。”

祝絜夫人清了清嗓子說道：“我兒鐘見離於貴寺相逢佳人，二人情投意合，作為見離的長輩，我派欲納青梅入山，法師你可舍得？”

眾人等在外面，片刻之後，青梅樹也並未搖動。

在外的長輩們都有些不安，鐘見離幾乎望眼欲穿，想出手搖一搖那顆青梅樹，可想到日後大法師出關，硬生生將青梅要回藺古寺，定是弄得大家臉上都不好看的。主要還是怕壞了青梅的名聲。鐘見離瞥過去，看見青梅眼中一閃而過的波瀾，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祝絜夫人雖也驚詫了一下，但思索片刻後又問道：“不知法師可否願意成全這段良緣？”

說完這句話，院內的青梅樹才晃了一晃。樹上為數不多的花朵都盡數散落下來，洋洋灑灑，伴著從雲中透出的柔和日光，為這段姻緣添上最後一個句號。鐘見離滿心歡喜地看向青梅時，她低頭抹去了眼角的一顆淚。

本以為這二人的姻緣就此定下，祝絜夫人正要拉過青梅的手，讓她認親時，一直在隊伍中沒有說話的男子上前說道，“青梅姑娘怕是心中有些不舍罷，今日我們這些長輩來，怕是將姑娘的情緒壓住了。且讓見離跟她單獨待上一會兒，我們回到長卿山再做細化吧。”

“二叔公說的是。”鐘見離行禮，“各位長輩今日辛苦了，見離請長輩們先行回長卿山休息，我再明日回山中。”然後鐘見離指了指岑境，“岑境近日來洗衣做飯，挑水砍柴，的確是難為他了。他跟著我的這段時間也沒有犯錯，可以不再長卿山守門了。還請長輩們查驗。”

岑境以一種悲壯的表情望著鐘見離，幾乎都要熱淚盈眶。

“那好，我們先行回去。離兒你可不用急著回來的。”祝絜夫人撂下這句話，給鐘見離使了個眼色，這八個人就又極為風姿翩翩地出了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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