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緋腦海中的暈眩總算退去了一點, 她臉上泛起薄怒之色, 大力的掙紮著：“放開！你放開我，孤月！”

“我不放。”孤月猛地抓緊了她的手, “我知道, 這一放再也見不到妹妹了。”

“你還有臉……”阿緋想起他的謊言，氣得雙頰泛紅, 渾身顫抖不已, “你、你這個大騙子！”

孤月一怔，嘴角挑起的弧度往下垂了一分，神情有些失落：“妹妹都知道了。”

“是我笨，才一直被你騙……”

“除了那件事, 別的事沒有騙過妹妹。想對你好是真的！”孤月疾聲道。

“你說什麽, 我都不會信了。孤月, 我說過，你我從今往後恩斷義絕, 我以後不會再見你！”阿緋別過頭去，“另一只靈鳥呢？還我！”

“嘴裏說著與我恩斷義絕, 卻還惦念著我送你的靈鳥，小紅豆，你可真是嘴硬心軟……”孤月忍不住勾起她的下巴。

“那不一樣！靈鳥成雙成對, 你不能拆散它們。”

“成雙成對”四個字聽起來有些刺耳, 孤月握著她下巴的那只手收緊了一些力道，他湊近了阿緋，低聲道：“成雙成對……小紅豆和東方未白也是成雙成對, 可我不許，我偏偏要拆散你們。小紅豆，跟了哥哥吧。”

說罷，他俯下身，湊近阿緋的面龐。

阿緋極力的掙紮著，可她哪裏是拿回了金丹的孤月的對手，眼看著他的唇就要落在她的面頰上，一股濃烈的殺意撲面而來。

伴隨著這股殺意的，還有一道激射而來的寒光。

那是一道劍光，無數銀白色的霜花在劍氣中綻放。

孤月眼神一凝，松開了阿緋，迅速往後褪去，避開這道劍光。饒是他動作快速，還是慢了一步，那道劍光擦著他的臉頰飛過，釘入了阿緋身後的樹幹裏。

被劍氣割斷的一縷發絲緩緩墜入風中，孤月擡起手，往面頰上摸了一摸，卻摸到了滿手的濕熱。

指尖是一片殷紅的血跡，看清楚這抹血痕後，他的臉頰才後知後覺的泛起疼痛，傷口處透著絲絲寒氣，浸入骨髓的冷。

孤月和阿緋同時擡起頭，看向劍光來的方向。陽光下，東方未白負手而立，俊美如玉的一張臉，似罩了一層寒霜。

明明是立於暖陽下，他的周身卻有揮之不去的寒意。尤其是他的一雙眼裏，像是堆滿了細碎的冰渣子，冰冷又陰郁，叫人不寒而栗。

“師父……”阿緋失神的望著他，胸腔裏，隱隱又有血氣翻騰。

東方未白擡手，釘入樹幹的霜華劍發出一陣劍吟，掙動著劍身，飛回了他的手中。

東方未白的眸光落在孤月的身上。

孤月的臉被劍氣劃了一道，還在絲絲滲著血，在東方未白看過來的時候，他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他望了一眼阿緋，又望了一眼東方未白，掐了個法訣，身影消失在日光下。他消失的地方，掉落下來一個錦囊。

孤月走後，阿緋松了一口氣，她朝東方未白走近，輕聲喚道：“師父。”

忽然，阿緋的腳步頓住了。在她的眼前，是凝著霜花的一柄寒刃，劍端直指著她心口的位置。

持劍之人正是東方未白。

他神色冰冷的盯著阿緋，眼神陌生的令阿緋渾身僵住。

“師父？”阿緋的聲音微微發顫，擡起眸子，不解的看向東方未白。

東方未白冷漠的眼神裏浮動著厲色：“你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麽？”

阿緋一怔，身體更僵硬了，似是明白了什麽，她的聲音顫抖得愈發的厲害：“我答應過師父，不再見孤月。”

“你做到了嗎？”

“我……我不是故意的，師父。”阿緋疾聲解釋著，“我是為了……”

“不必解釋了。”東方未白冷酷的打斷了她的話，“你的那些花言巧語，都留給孤月吧。從今日起，你也不必再回琉璃仙境，我東方未白就當從來沒收過你這個徒弟。”

阿緋睜大了雙眼，面色煞白如紙。

東方未白收回劍，轉身就走。

“師父！”阿緋連忙追了上去，頓了頓，又喚了一聲，“未白。”

東方未白腳步一頓，回身，毫不留情的隔空給了她一掌。

阿緋不避不躲，生生的用身軀承受了這一掌。

這一掌的力道是極大的，落在阿緋心口的位置。她的身體不受控制的飛了起來，撞在了榕樹的樹幹上。

噗——

阿緋沒忍住，一口血箭噴薄而出。

東方未白的身形凝滯了一瞬，不由得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中，有隱忍，有克制。接著，他若無其事的收回手掌，負在身後，用袖子擋住了微微顫抖的手。

阿緋撞在樹幹上的那一瞬間，腦袋是空白的。她身體裏的力氣被抽幹了大半，整個人如同一只斷翅的鳥兒，順著樹幹緩緩滑落，單膝跪倒在地。

喉嚨裏都是腥甜的味道，眼前也是一陣金星閃爍。阿緋擡起手，抹去了唇邊的血痕，擡眼望向東方未白。

模糊的視線裏，東方未白站在陽光下，金色的日光鍍滿了他的全身，阿緋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看清他的臉。

他的臉是冷的，眸光也是冷的，整個人像是一柄鋒利的劍，冷得不可逼視。

阿緋的心口悶悶的，喘不過氣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嗓音裏帶上了哽咽：“你、你要趕我走？”

話未說完，眼淚已經掉落了下來，視線裏的東方未白的身形又逐漸模糊起來。

阿緋慢吞吞的從地上站了起來，抹了一把眼淚，朝著東方未白走去。

東方未白那一掌，傷到了她的元氣。她拖著沈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緩緩逼近他：“你要與我斷情？”

她的語速是極慢的，一字一句，有疑惑，更多的是傷心和質問。

若非要斷情，他不會如此無情的打她一掌。

愛她時的東方未白，碰她一下都心疼得不得了。

“是。”阿緋尚未走到他的面前，便有一道冷冰冰的聲音飄到了她的耳畔。

只有簡單的一個字，答得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和停頓。

阿緋想再說些什麽，一張口，又是一口腥甜之氣噴湧而出。鮮紅的血跡順著她的嘴角往下滑，大朵大朵殷紅的血花在她的衣襟前綻放。

阿緋每邁出一步，身形便搖晃一下，在離東方未白還有五步遠的地方，她的身軀像是瞬間被抽幹了所有力氣，轟然倒塌。

東方未白伸出的手頓在了半空中。

阿緋整張臉都埋進了土裏，鼻腔裏盡數是泥土和草木的氣息，她掙紮著擡起頭來，在她的視線望過來的瞬間，東方未白飛快的將手藏回了身後。

他轉過了身去。

所以阿緋擡頭只看到了他的背影。

“師父。”阿緋輕聲喚道。只要再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她說什麽也不會放手。

她就算拼了這條性命，也絕不放手。

可東方未白一次都沒有回頭。

直到他的白衣消失在無盡的綠野中，再瞥不到一絲痕跡，阿緋才絕望的垂下了腦袋。

太陽罩在她的頭頂，灼得她後背發燙。

阿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淚水糊了滿臉。

風緩緩從天邊拂來，將她周圍的草木拂得颯颯作響。日光一寸寸的弱下去，緩緩往山下沈。

暮色一點點的覆蓋下來。

一聲小小的“啾啾”聲驚醒了阿緋，阿緋擡眸，先前那只引導她來的那只雌鳥站在枝頭，翅膀慫拉了下來。

見阿緋看它，它又“啾啾”叫了幾聲。

阿緋慢吞吞的從地上坐了起來。

她的臉上滿是淚痕和汙泥，發間也沾了不少草屑。她擡起手臂，抹掉臉上的痕跡，目光落在了不遠處。地面上，一個孤零零的錦囊躺在暮色裏。

阿緋撐著手肘從地上站了起來，朝著錦囊走去。打開錦囊，一只尾羽絢爛的鳥兒從裏面飛了出來。

是失蹤的那只雄鳥。

雄鳥一見了雌鳥，立即朝著雌鳥飛過去，兩只靈鳥挨擠在一起，互相替對方啄著羽毛。

團圓的喜悅在它們的周身蔓延開來。

它們是團圓了，可阿緋還孤零零的一個人。

兩只靈鳥飛了下來，一只落在她的肩頭，一只在她身邊“啾啾”的叫著。

阿緋用手指輕輕撫了一下雌鳥的腦袋，輕聲道：“你們走吧。”

靈鳥走後，阿緋一個人倚著樹幹孤零零的坐了下來。

夜色漸濃，浩瀚長空中綴滿了燦爛的星辰，仿若被誰撒了一片銀沙。阿緋癡癡的望著漫天的星辰，想起當初在琉璃仙境時，也是這樣的漫天星辰，她倚在師父的懷裏，師父握著她的手，教她撫琴。

胸腔裏隱隱又有血氣翻湧，阿緋發現每次她一想到師父，心中騰起纏綿的情意，心口處就好像有一只大手在翻攪，攪得她難以呼吸。

阿緋擡手按住了心口，唯有如此，才能平息那股翻騰的血氣。

漫天的寒星一閃一閃的，冷漠的就好像師父看她的眼神。

師父傷他她時，也是這般冷漠。想起東方未白的冷酷無情，阿緋心中那點纏綿之意漸漸冷卻下來，連帶著翻騰的血氣也緩緩退了下去。

阿緋深吸一口氣，迫使自己不再去想東方未白。

越想只會越傷心。

她盤腿坐好，僅存的靈力在體內運轉著。

到了後半夜，阿緋忍不住困倦之意，倚著樹幹漸漸睡去。

在阿緋睡去之後，從榕樹的背後走出一道頎長的身影。那人施了個咒術，阿緋頓時睡得更沈。

白色的衣擺也夜風拂動著，落在了阿緋的面頰上。順著衣擺往上，是東方未白溫柔的，帶著關切的眉眼。

他自阿緋的面前蹲下，擡手，撫了一下她的面頰。

他的動作是極其輕柔的，唯恐傷了她，或者驚了她。

他沒有離開。

在打完阿緋那一掌後，他用了隱身術，跟在阿緋的身邊，陪她看了大半夜的星星。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

桃花煞無解，除非斷情。

阿緋這一覺睡得沈，醒來時，東方已經露出魚肚白。過了一會兒，金色的日光穿透雲層，從樹隙裏漏進來，灑在她的面頰上。

她伸出五指，遮住了刺目的陽光，站起身來。

剛準備離開，腳步一頓，猛地醒悟過來。

她被師父趕出了琉璃仙境，天地之大，已無她的容身之處了。

阿緋的面上透出一絲哀傷。

廢修為、逐師門……

似乎她怎麽做，劇情都會回到原本的軌道上。

阿緋擡起眼睛，茫然四顧。天地浩大，山河萬裏，但這個世界不屬於她，她只是個過客，東方未白也一樣不屬於她。

她曾很天真的想過，陪著他一起飛升，度過一日是一日。

每多出一日，都是她偷來的，盡管這甜蜜是帶著負擔的。

但現在，顯然已經不行了。劇情步步緊逼，她無路可退。

想起原書設定的結局，阿緋不由得渾身沁出一絲寒意。

阿緋站了一會兒，沿著山道往下走，路的盡頭有一汪小湖，湖泊上建了一座木橋，橋的另一端伸出了水面。她沿著木橋走過去，蹲在水邊，看著水中的自己。

水中映著她的倒影，她的臉上還殘留著昨天的汙跡。

阿緋伸出手，捧了點清水在掌心裏，清洗著自己臉上的汙跡。

跟在她身後的東方未白癡癡的望著她水中的倒影。

忽然，腰間的傳訊玉簡發出一閃一閃的光芒，東方未白將玉簡握在手裏，訊息是徐清風傳來的。

他代理宗主之位後，將徐清風提拔了上來，為自己辦事。

阿緋中了“桃花煞”後，他將徐清風派了出去，尋找解藥。徐清風此時傳信過來，許是找到了什麽。

他回頭看了阿緋一眼，握著玉簡，行到無人之處，打開了訊息。

阿緋洗完了臉，從乾坤袋裏將帶來的筆記拿出來，翻開到大綱的那一頁，在廢修為和逐師門後面畫上了一個勾號。

她的手指停留在頁面上，漸漸出了神。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老熟人啊。”略帶尖酸的一道女聲驀地自身後響起。

阿緋轉頭，瞧見數名少女立在岸邊，站在前頭的是許久不見的葉雲兮。

自從葉雲兮脫離宗門，加入青冥宗後，謝無名就將她的名字從東華劍宗除名。帝無炎死後，葉雲兮依仗著葉家的勢力庇護，才躲過一劫，只是她在仙門名聲敗壞，再無宗門肯收，只好灰溜溜的躲在葉家閉門不出。

戰事結束後，不少人對這場的記憶淡去了不少，她才敢偷偷的出門。

想到此處，她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同樣都是背叛宗門，憑什麽阿緋被保護得好好的，而她卻被所有人厭棄……

就連林玄青也……

從前待她溫和有禮的林師兄，現在卻是半分不搭理她了。

葉雲兮更是氣惱。

“雲兮，你認識她啊？”其他的少女見阿緋形容狼狽，不由得問道。

她們都是葉家的親戚，依附著葉家生存，葉雲兮在仙門的名聲再壞，她們為了家族的利益，不得不捧著這位葉家的大小姐。

葉雲兮驕縱跋扈慣了，即便落魄的回到葉家，卻依舊在她們頭上作威作福，她們早就對其恨之入骨，恨不得看她出醜。

幾名少女見葉雲兮失態，便知有貓膩，七嘴八舌的說起來。

“雲兮，她莫不是你從前的同門？”

“她腰間的乾坤袋，有東華劍宗的標志。”

“原來是東華劍宗的小友，怎麽見了雲兮也不打招呼？”

她們冷嘲熱諷的，葉雲兮如何聽不出。

“都給我住口！”葉雲兮冷聲開口，“滾遠點，不要讓我看見你們。”

少女們的眼中劃過恨色，奈何忌諱她的身份，不得不你推我我推你離開了。

所有人都離開後，只剩下了葉雲兮和阿緋二人。

阿緋靜靜的看著葉雲兮走到自己的面前。

“怎麽只有你一人？你那形影不離的師父呢？”葉雲兮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你如此狼狽，莫不是被你那師父拋棄了？”

阿緋的眼底泛起一抹痛色，睫毛狠狠的顫了一下。

瞧見她這個反應，葉雲兮便知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忍不住用手掩口哈哈大笑起來：“原來是真的被拋棄了啊。”

“鏘”的一聲，她拔出了腰間的長劍，指向了阿緋，面上俱是怨毒之色：“相思，從前你有東方未白撐腰，我奈何不得你，今日你身受重傷，孤身一人，落在我手裏，你還有何能耐。”

阿緋猛地咳起來，口中漫起腥甜之氣。她神色淡漠的看著葉雲兮，沒有任何回應。

葉雲兮見她這副淡定的反應，有些拿不住主意，劍端往前遞了遞：“你少在那裏嚇唬人，今天我就要劃花你的臉，看你如何再用這張臉去勾引林師兄。”

阿緋怔了怔，擡起眼睛，終於有了反應。

葉雲兮自以為自己拿捏住了她的弱點，不由得高興起來，臉上漫起得意之色。

阿緋藏在袖子裏的手不由得握緊了。

原來劇情真的是不可抗拒的……

就在她失神的瞬間，葉雲兮的劍已經刺了過來。阿緋閃身躲開，祭出問情劍。

一直握在她手裏的筆記從袖子裏滑落下來，掉在地上。阿緋彎身想要去撿，葉雲兮的劍光擦著她的頭皮而過。

阿緋用劍格擋，擋住了這一擊。畢竟是身受重傷之軀，靈力波動之間，喉中湧出一股濃烈的血氣。

葉雲兮早就看出她的身體出了問題，出招不再猶豫，淩厲的一劍劃向她的面頰。

阿緋體內的靈力阻滯了一瞬，躲避不及，那劍光擦著她的面頰劃過，滑下一片濕熱。

阿緋擡手，摸到了一片殷紅的血跡。

毀容……

她想到了大綱裏的劇情虐點設置。

她果然猜得不錯，無論她怎麽做，劇情總會回到原來的軌道上。

趁著阿緋呆楞的瞬間，葉雲兮再次一劍刺了出去，這次的目標是阿緋的心臟。

阿緋回過神來，想要避讓時已經來不及了。

就在這時，一只手橫空伸了出來，握住了劍刃。鋒利的劍刃割裂了他掌心的皮肉，無數殷紅的血珠爭相湧出，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

阿緋擡眼，對上孤月的眸光。

眸光如往常一般，泛著輕佻的笑意。

他掌中靈力吞吐，將葉雲兮震飛了出去。葉雲兮的身體撞上了一旁的山壁，吐出一口血，昏了過去。

孤月松開了劍刃，“咣當”一聲，劍刃落地，發出刺耳的響聲。

孤月轉身，看向阿緋。

阿緋清艷的面頰上多了一道劍痕，還在滲著鮮紅的血。

孤月忍不住伸手撫了一把，輕聲笑了起來，右臉被霜華劍劃過的地方，一道淡色的傷疤十分顯眼。

“如今妹妹的臉上也添了一道傷疤，與我也算成雙成對了。”

阿緋剛欲開口，濃重的黑暗撲面而來，吞沒她的意識。

“小紅豆！”孤月抱住她軟倒的身體，驚呼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三章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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