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阿緋的聲音有些抖, 眼前的東方未白周身都是殺意, 像一柄鋒芒畢露的利劍，令人難以接近, 尤其是他的眼神, 是阿緋從未見過的冷酷。

雖然有些害怕這樣的師父，但阿緋還是鼓起了勇氣, 小聲道：“師、師父, 饒過符流風吧，在青冥宗的時候，他……幫過我。”

說到最後，阿緋的聲音幾不可聞, 因為東方未白朝她望了過來。

他的眼神太可怕了, 那是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眼神, 單只是這一眼，便叫阿緋渾身不寒而栗。

他的臉上沾染了血跡, 眼底的光是赤紅色的，浮動著冷厲的鋒芒。

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

阿緋小心翼翼地朝他走近了幾步, 伸出雙手，近乎祈求的聲音：“……師父，求你, 把他給我。”

一陣風迎面拂來, 將阿緋身上的氣息送到了東方未白的鼻端。東方未白微微怔了一下，眼底光芒柔和了幾分，接著他擡起手, 將符流風的魂魄放入了阿緋的掌心赫。

“多謝師父！”阿緋面上俱是歡喜之色。

她捧著符流風的魂魄走到了一邊，低聲道：“符流風，去轉生吧。”

浮在她掌心的光光點點，似乎聽懂了一般，慢慢的往上空飄去。

身後傳來幻姬淒厲的聲音：“不要，不要——”

她聲音殘破，血糊了滿臉，恨恨地盯著阿緋的背影，眼神含著怨毒，恨不得將她淩遲。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她惡毒地詛咒著東方未白師徒二人，漸漸沒了氣息。

這一場大戰，無論是東華劍宗，還是青冥宗都是損失慘重。東華劍宗元氣大傷，青冥宗幾乎全軍覆沒。帝無炎的丹田雖然被掏空了，但因是天魔之體，肉身不腐，眾人無法，只得再次將其封禁在須臾峰的乾坤洞中，他的殘魂則被法器禁錮住，囚於無妄海的海底。

謝無名在這次大戰中，修為大損，不得不閉關重頭修煉，宗主事務暫且交由東方未白代理。

阿緋以東方未白之徒的名義，搬回了琉璃仙境。

自她的臥底身份曝光，又當眾刺了東方未白一劍，東華劍宗不少弟子看她的眼神就變了，從前沒什麽朋友的她，這次回來之後，更是沒什麽人說話了。那些往日裏還與她客客氣氣的宗門弟子，如今見了她，總是下意識的避了開來。

縱然她與東方未白的師徒名分還在，但這其間的曲折和真相，又怎一下子向外人說得清。阿緋索性躲在琉璃仙境，不怎麽出門。

這期間林玄青曾來看過她一次。

帝無炎能重返六界，皆因幻姬控制了林玄青，戰役結束後，謝無名不追究，林玄青卻心懷愧疚，自請去思過崖。

林玄青來的時候，東方未白正好不在。這些日子東方未白不是在主峰的大殿裏處理宗門事務，就是在仙盟那邊幫忙收拾大戰留下的殘局。

林玄青陪著阿緋說了一會兒話。

他走後，琉璃仙境又只剩下阿緋一人。

擱在東方未白窗外的那株紅豆沒有受到戰爭的影響，長勢愈發得好了。這日，阿緋替紅豆澆灌了些靈泉，又餵白鬃靈犬吃了些東西，實在是無聊，便拿著東方未白留下的令牌，一個人下山去了。

東華劍宗本有規定，宗內弟子不許私自下山。仙魔大戰結束後，東方未白忙得無法抽身，擔心阿緋一人無聊，便給了她這塊牌子，讓她可以隨意下山，打發時間。

山下是東華小鎮，鎮上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

阿緋買了些東西，慢吞吞的往回走，沒走出幾步，便見一群人圍在一起，對著一個乞丐拳打腳踢。

這場大戰的主戰場雖在仙門，但凡世多多少少受了點影響，不少人被迫流離失所，街上的乞丐也多了許多。阿緋沖過去，高聲道：“走開！別打了！都給我住手！”

打人的也是乞丐，仗的是人多勢眾，他們見一個衣著華貴的小姑娘沖了過來，俱是楞了一楞，停下手來。阿緋摸出一把碎銀子丟出去，那群人惡犬一般地沖了過去，再也顧不上地上那人。

阿緋垂眸朝地上的乞丐望去，他全身都是臟汙，身上的衣裳已經辨不清原本的顏色，頭發亂糟糟的，大部分覆在了面頰上，泛著一股惡臭。

那人背對著她，四肢蜷縮著，雙手護在腦袋上，是保護自己的姿勢。

阿緋從剛才買的包裹裏找出一包糕點，蹲下來，遞到那人面前：“你沒事吧？喏，這個給你。”

那人一動不動，始終保持著蜷縮的動作。

阿緋擔心他被打傷了，伸手將那人掰過來。

“不要！不要！”微弱的聲音從那人口中溢出。

熟悉的嗓音令阿緋一下子僵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難以置信的繼續掰那人的身體。

那人還是抗拒，但他又哪裏比得過身負靈力的阿緋。

阿緋不容拒絕地將他的身體掰向自己，擡起手，微微顫抖著，撫去他面頰上的亂發，露出一張臟汙又熟悉的臉。

“哥哥。”阿緋的心頭湧上一股心酸，眼角泛紅。

“不是我，不是我……”孤月雙手捂住臉，想要將自己藏起來。

阿緋掉了兩滴眼淚，終是想起來，兩人還身處在熱鬧的街頭。她抹了抹泛紅的眼角，將手裏的東西都納入乾坤袋，顧不得孤月渾身惡臭臟汙，伸出手臂，穿過他的腋下，將他從地上扶起來。

孤月一直抗拒她的接觸。

阿緋抱緊了他，扶著他往鎮外走去，到了鎮外無人的地方，阿緋拿出神行符，二人瞬間便到了東華山的山腳下。

自然是不能帶著孤月上東華山的。

他是青冥宗的前任宗主，帝無炎死後，仙門的人一直在追殺青冥宗餘孽，孤月若是現身，必然會被他們抓去祭天。

山下有一間小竹屋，不知道是誰搭的，阿緋經過幾次，裏面都沒有人。她將孤月帶去了竹屋。

竹屋很久沒有住人了，落滿了灰塵，阿緋使了個凈塵咒，將汙垢都除得幹幹凈凈。

孤月一離開她的鉗制，便將自己縮在了桌子底下。

阿緋無奈的桌前蹲下，溫聲道：“哥哥，是我，相思，你不要害怕。”

孤月從亂糟糟的頭發裏瞄過來一眼。

阿緋擔心他受了刺激，聲音更軟了幾分：“哥哥，你還記得我嗎？”

“小紅豆。”孤月的聲音低低的，沒了往日的風流自信，倒顯得有幾分可憐無助。

阿緋的心口不由得窒息了一瞬。

在她的心裏，孤月和東方未白是一樣的，都是站在巔峰的大人物，一個是仙，一個是魔，無論換做誰，落得這般狼狽的境地，都是令人難以接受的。他們生來合該站在雲端之上，受萬人敬仰。

“是我。”阿緋微微一笑，擡手捏了個法訣，除去孤月身上那些臟汙，一陣白光過後，孤月又變回了往日那個風流倜儻的翩翩公子。

阿緋朝他伸出手：“哥哥，出來罷。”

孤月猶豫著。

阿緋輕聲道：“不管哥哥變成什麽樣，都是小紅豆的哥哥。這世上的任何人都有可能笑話哥哥，但我不會。”

孤月怔了怔，緩緩地朝她伸出了手。他的手擱在阿緋掌心的瞬間，阿緋的笑容更暖了幾分。

她握著孤月的手，將他從桌子底下牽了出來。

屋外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地上。孤月似乎很久沒有見過陽光了，光芒落在面頰上的那一瞬間，他瞇起了眼睛。

陽光是暖的，和阿緋握住他的那只手一樣暖，孤月的目光落在阿緋的手上。

阿緋的一雙手白得像玉，又軟又滑，握住他的時候，充滿了力量。

阿緋將孤月牽到了裏屋。

孤月的金丹被挖掉之後，變得和凡人無異，又在人間當了很久的乞丐，整個人瘦了一圈。阿緋抱他的時候，一下子就摸到了骨骼。

他沒走幾步，整個人便有些暈眩。阿緋扶著他在床畔坐下，又從乾坤袋裏拿出凡人的吃食遞給他。

拿到食物的那一瞬間，孤月整個人眼睛都亮了。

他狼吞虎咽地將那些糕點都納入腹中。

阿緋擔心他噎到，去屋外取了一壺清水回來。她踏進屋子的時候，孤月已經吃完了。青年坐在床頭，月白色的長衫罩著清淺的天光。

他似乎很喜歡月白色，阿緋自認識他以來，他的衣裳都是這種顏色。

阿緋將水遞給他，坐在他身邊，低聲說道：“那日，哥哥被帝無炎丟下深淵後，我曾下去找過。我找了很久很久，什麽也沒有找到。”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像是一陣輕風拂過耳畔。孤月想起了那天，那雙為他哭得通紅的眼睛。

“你看到了，我沒死，但如今的我，卻連凡人都不如。”孤月淡淡道，眼神裏透著幾分哀戚。

沒有了金丹，他活不了多久。他會急速的衰老下去，一點小病小傷，都能要了他的命。更何況，他習慣了那種站在巔峰呼風喚雨的日子，一下子從雲端跌往泥潭，之於他而言，生不如死。

“帝無炎已經重新被封印，你的金丹定是落在了師父的手裏，我去求求他，興許還有機會。”阿緋道。

孤月的眼底閃過一絲光芒，那光芒極亮。

“若是如此，妹妹的恩情，孤月此生定不會忘記。”孤月有些激動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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