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若有若無的視線落在阿緋的身後, 令她如芒刺在背。阿緋跟著眾人站起身來, 接著一道尖利的聲音響起：“君上，我有話說！”

阿緋轉身, 見一人從東華劍宗的弟子中沖了出來。她身著鵝黃色衣裙, 渾身皆是血染的痕跡，一雙眼睛泛著赤紅的顏色, 發絲淩亂的披散在身後。打鬥中, 一只鞋不知道丟到了哪裏，就這樣光著一只腳，一瘸一拐的沖了出來，遙遙指著阿緋：“她是東方未白的徒弟！”

站在阿緋身邊的人一下子退了開來, 露出她孤零零的身影。

幻姬的眼睛不由得瞇起來, 淩厲的視線落在阿緋的身上。她遍尋這丫頭不著, 原來是藏在了冰牢裏。

葉雲兮站在阿緋五步遠的地方，擡起眼睛, 狠狠的瞪著她，眼底透著濃烈的恨意：“相思, 你生是東華山的人，死是東華山的鬼，別妄想著混進青冥宗。”

“雲兮, 回來！”謝無名臉色變了, 厲聲呵斥道。他這一聲呵斥牽動了傷口，不由得劇烈咳嗽起來，咳得滿口是血。

葉雲兮呵呵的笑了起來。

“雲兮, 雲兮，你回來罷。”路嫣然頂著眾人的目光，硬著頭皮，將葉雲兮往回扯。

帝無炎擡手，一道紫色的雷電落在路嫣然的手臂上，路嫣然慘叫一聲，捂著手臂倒在地上。

“你繼續說。”帝無炎微微擡了一下巴。

葉雲兮的臉上騰起一絲扭曲的笑意：“她是東方未白收的徒弟，這麽多年來，東方未白就只收過這麽一個徒弟。進了琉璃仙境後，東方未白恨不得將她捧在手心裏。我說，他怎麽舍得將她關進冰牢裏，原來是為了這個。君上，你可千萬別被他們給騙了。”

“你很好。”帝無炎輕輕笑了一聲，“歡迎你加入青冥宗。”

“多謝君上。”葉雲兮沖他福了福，行至青冥宗的弟子當中。只是她一過去後，不少人都往後退了一步，面上露出鄙夷之色。

葉雲兮毫不在意，都快死了，還在乎這個做什麽。只要活著，什麽都好。

她的目光穿過人群，落在林玄青的身上。林玄青盤腿坐在謝無名身邊，正冷冷盯著她，目光中透著幾分失望之色。

葉雲兮心虛的收回目光。

帝無炎踏著石階往下走了幾步，打量著緋衣少女：“你果真是東方未白的徒弟？”

幻姬上前一步，咬牙切齒地說道：“君上，妾身可以作證，她是東方未白的徒弟，就是他們二人，害得我兒流風喪命結夢城。”

阿緋不卑不亢的回道：“是，我是他的徒弟。”

這並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問題，相反，作為東方未白的徒弟，她很驕傲。

帝無炎將目光移向東方未白，嘆道：“真是想不到，你竟收了個女娃娃做徒弟。”

東方未白淡淡道：“我收誰做徒弟，與你何幹。”

帝無炎哈哈大笑了起來：“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這副死德性。”

幻姬單膝跪地，抱拳道：“君上，請君上將這只小妖交給妾身處置。”

帝無炎漸漸收斂了面上的笑意，冷冷看了一眼幻姬。接著，他擡起手揮出一掌，一團紫光猛地甩向阿緋。

東方未白面色劇變，欲起身，卻被謝無名暗中擡手按住。

阿緋瞪大了眼睛，渾身仿佛被凍住了一般，千鈞一發之際，一道月白色的身影飛快的行至她身前。

悶哼聲自那人口中溢出，那團威力十足的雷電球，直接砸在了他的胸口，留下一片焦黑的痕跡。

阿緋伸手扶住那道身影，驚呼：“哥哥！”

孤月握住她的手，給她一個溫柔的笑容：“哥哥說過，要保護你。”

他捂著胸口，艱難的跪倒在地，對帝無炎道：“師尊，聽我一言。”

帝無炎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能接住為師一掌，倒是出乎為師的意料。”

孤月笑道：“這麽多年來，孤月一直謹遵師命，勤修苦學，不敢懈怠，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踏平東華山，將師尊迎回。”

他說話的時候，身形搖搖欲墜，每說一個字，便有一縷血痕從嘴角滑下。阿緋跪在他身邊，扶住他的身體，越看越是心驚。

她一直以為孤月和相思這對所謂的兄妹，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孤月此人心機深沈，半真半假，他對相思，從來都是利用多於愛護。真沒想到，他居然肯為了她，硬挨了帝無炎一擊。

孤月察覺到阿緋在看他，轉眼看了她一眼，甚至，他還微微挑了一下眉頭，眼中略帶著幾分戲謔之意。

接著，他抱拳道：“師尊，這些年來，為了將您迎回，青冥宗派出了無數臥底，但皆折損於東華劍宗，無奈之下，孤月只好讓妹妹拜入東方未白門下，伺機行事。”

帝無炎瞇了瞇眼睛，掃向阿緋。

孤月轉頭對阿緋道：“妹妹，你說說，東方未白為何將你關進冰牢？”

阿緋感覺到一道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回頭看了一眼，師父正在看她。阿緋垂下了眼瞼，傷心地說道：“師父發現了我是奸細，已與我恩斷義絕。”

孤月伸手撫了一下她的腦袋，對帝無炎道：“師尊，東華劍宗的冰牢一向只關罪大惡極之人。若東方未白真的看重相思，又豈會親手將她送進冰牢裏。”

“你果真是孤月的妹妹？”帝無炎道。

“青冥宗弟子皆可作證。相思生於青冥宗，長於青冥宗，便是相思這個名字，也是孤月取的。”孤月道。

帝無炎擡手，虛空一抓，奪來一把劍，扔在阿緋的面前：“去，刺東方未白一劍，本座便信你們師徒已經恩斷義絕。”

那劍落在阿緋的腳下，“咣當”一聲，阿緋下意識的後退一步，陽光落在劍刃上，發出刺目的光，刺得阿緋眼睛有些疼。

“妹妹。”孤月輕咳一聲，將阿緋的意識瞬間喚了回來。

阿緋看了他一眼，又轉頭去看東方未白。東方未白的眼睛一片漆黑，眸光深邃得看不到底。

阿緋緩緩彎下身去，將劍握在了手裏。

劍柄處刻著繁覆的花紋，每一道，都像是一把刀子，在割裂著她的掌心。

阿緋擡著沈重的步伐，緩慢地朝東方未白走去，停在他身前。在帝無炎看不到的角落裏，東方未白的唇輕輕動了一下。

他說的是——刺。

沒有聲音，只有一個口型。堅定的，不容拒絕的。

阿緋的手臂顫抖著，仿佛全身的力氣都抽幹了，便是擡起這一把劍，也覺得艱難。

東方未白擡起眼睛，眸光罩在阿緋的身上，他的眼珠子是漆黑的，看不出來任何情緒，眼底的光卻是暖的，一如既往的暖，給了阿緋堅定的力量。

阿緋讀懂了他的眼神。

她擡起手，閉上眼睛，狠狠一劍刺出。這一劍刺在了東方未白的肩膀上，霎時間，鮮紅色的血液噴湧而出。

阿緋的胸口感覺到一陣窒息的疼痛。

奇怪，明明她沒有痛覺，卻覺得心很痛。直覺告訴她，這種名為窒息的感覺，就是心痛。

東方未白擡起手，握住了劍刃。阿緋卻松開了手，狼狽的往後退了一步。她不敢看東方未白，她怕她擡頭望見他，便再也忍不住撲上前去，以身體代他流血，代他痛。

頭頂的烈陽光芒過於強盛，烤得阿緋一陣陣暈眩。

恍惚中，有一雙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孤月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振作點。”

這聲音像是一道清泉，從阿緋的頭頂澆下來，令她的意識清醒了兩分。

她慘白著臉，與孤月一同往回走。經過葉雲兮身邊的時候，葉雲兮輕嗤一聲：“我當多有骨氣，還不是為了自己的小命，欺師滅祖。”

阿緋險些沒有站穩。

她能感覺到，東華劍宗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變了，那眼神是不屑的，鄙夷的，從今往後，她真正成了東華劍宗的棄徒。

帝無炎一直冷眼旁觀著一切，直到阿緋那一劍刺下，他大聲笑了起來：“東方未白，你果然收的好徒弟。”

幻姬不甘心，再次抱拳道：“君上，請將東方未白交給妾身親手處置。”

“別以為本座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帝無炎嘴角勾出一抹冷冽的弧度，“幻姬，符流風之死怪不得旁人，是他自己找死，東方未白好歹也是仙道的大人物，豈是你能沾手的，他要死，也只能死在本座的手裏。”

幻姬的身形僵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臉色蒼白地垂下腦袋，低聲道：“妾身知道了，君上。”

帝無炎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過於無情，半晌，他沈聲道：“將所有人收押，半個月後於封神臺上開壇祭天。東華山便交由你打理，幻姬，本座向來倚重你，不要令本座失望。”

“妾身謹記。”幻姬的臉色果然好了許多。

阿緋聽聞“祭天”二字，面色劇變。孤月看她一眼，對她搖了搖頭。

帝無炎負手離開了東華山，一些青冥宗弟子也陸陸續續離開。

阿緋跟在孤月身後，離開前，回頭看了一眼東方未白，東方未白捂住傷口，與她遙遙對視，唇形動了動。

他說的是“保重”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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