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緋跟著擁擠的人群走。

一道白色的身影與她擦肩而過, 阿緋轉頭時, 那白色的身影已經與她拉開了一段距離。盡管只是一道背影，阿緋還是一眼就能認出, 他是師父！

阿緋眼裏心裏只有師父一人, 連續兩場夢境裏都出現師父，一點兒也不奇怪。

方才第一場夢裏, 她夢見和師父喜結良緣, 不知道在這個夢境裏，她又會和師父結下什麽的緣分。

阿緋連忙推開人群，追上東方未白的背影，只是人流太過擁擠, 等她沖出人群時, 東方未白已經不見了蹤影。

“師父。”阿緋手足無措的站在長街上, 無數人影與她擦肩而過。

就在她以為自己再也找不到師父的時候，一道頎長的身影走入她的眼簾中。雪衣烏發, 風度翩翩，不是東方未白是誰。

他是從一家酒樓裏走出來的, 出來時手裏還提著一壺酒。

阿緋皺起眉頭，修仙之人崇尚清心寡欲，印象中, 師父並不飲酒, 尤其是塵世間的濁酒。除了她親手釀的桃花釀，他會痛飲兩口，其他一概不沾。

不過阿緋很快想通, 這是她的夢境，夢境裏的師父並不是真實的師父，而是她臆想出來的，和真正的師父有細微的不同也是正常的。

比如上一個夢境裏，師父穿著喜服來迎娶她。這是想也不想的一件事。

不管這個師父是真還是她幻想出來的，都是她的師父。

“師父。”阿緋欣喜的沖到東方未白的面前，但奇怪的是，他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又移開了目光。

他看她的那一眼極為陌生。

阿緋怔在原地。

怎麽這個幻想出來的師父倒像是不認識她？

難道這正是她內心的希冀？

不！不！阿緋使勁的搖頭，她從未後悔進入這個世界，也從未後悔和東方未白相識。

正在她糾結時，東方未白已經走遠。

阿緋回神，連忙追上東方未白。只是她不大確定到底發生了什麽，既然師父表現出不認識她的樣子，她也不敢胡亂造次，只敢遠遠跟隨在他身後。

東方未白似乎不知道身後還跟著這麽一條“小尾巴”，他拎著酒，出了逍遙城。走了有大半日的時間，一間破舊的宅子映入阿緋的眼簾。許是遭到了洗劫，這棟宅子還殘留著大火焚燒過的痕跡，斷壁殘垣中，一塊破敗的門匾搖搖晃晃掛在半空中。

東方未白走到牌匾下，施了個法術，牌匾穩穩當當的掛回了原處。

阿緋定睛一瞧，牌匾上寫了四個字，後面兩個字已經模糊，前面“東方”兩個字還依稀能辨認出來。

原本阿緋還想著，這棟宅子與師父有什麽緣故，看清“東方”二字她立時明白過來，這裏恐怕是師父的故居。

這個夢境真是奇怪。她並沒有去過師父的故居，怎麽夢見師父來此？

眼見東方未白的背影消失在大門處，阿緋連忙跟了上去。

宅子的內部破壞痕跡明顯，又因為多年沒人打理，長滿了雜草。阿緋走進了院子裏，找到了東方未白的身影。

東方未白正立在一處墳塋前。

他將帶來的酒壇打開封口，一壺清酒，盡數倒在了墳前。

既然將墳建在這棟廢宅中，這墓中人定是和這宅子有關系。這宅子是師父的故居，那墓中人豈不是……

東方未白背對著阿緋，阿緋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即便看不到，想來他心中也是難過的。

阿緋想起東方未白曾經和她說，他的父母親人皆死於戰亂中。難道這墓中的是他的親人？

阿緋正胡思亂想著，完全沒有註意到墳前的東方未白神色驟冷，廣袖輕拂，一道寒光從他袖中飛出。

那縷寒光如流星般穿過了阿緋的肩膀。

阿緋感覺不到痛，只是感覺到鈍鈍的一擊，這股力道直接撞得她的身體飛了起來，將她整個人釘在了身後的墻上。

阿緋偏頭。刺中她的是師父的霜華劍，劍刃上凝結著寒冷的霜花，難怪她的血液好像凝住了一般，渾身透著浸骨的寒意。

鮮紅的血順著傷口流淌，滴滴答答流淌了一地。

阿緋擡起眸子，與東方未白的視線對上。他的雙眸漆黑幽深，泛著點點寒光，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阿緋從未見過這樣的東方未白。

她有些委屈的想，她臆想出來的這個師父好兇哇！

“你是誰？跟著我這麽久有什麽目的？”東方未白面色如霜，厲聲問道。

原來他早就知道她跟著他了，也不奇怪，師父修為高深，若是沒有察覺才叫奇怪。

“不說？現在就叫你這只小妖現了原形。”東方未白擡手，掌中一團光芒凝聚。

這個師父不但很兇，還不認識她，居然叫她小妖。阿緋心中更是委屈，眼看著那團靈力就要落在自己的天靈蓋，她又驚又懼，疾聲道：“師父！”

“師父？”東方未白手中動作一頓，低聲喃喃重覆著這個稱呼，似乎有些驚訝，“你喚我師父？”

“師父，你真的不記得弟子了嗎？”阿緋眼底漸漸凝聚著水汽，看起來快哭了。

她這到底做的什麽怪夢！師父變得如此冷酷無情，還不認她。快點醒來，快點醒來！

阿緋皺著眉頭，狠命的搖著腦袋，企盼趕快從這個噩夢裏清醒。

東方未白沈默的看著面前這個小姑娘。

從逍遙城內她跟著他起，他就註意到這個小姑娘了。察覺到只是一只修為低等的紅豆妖，他沒有當場揭破，只是想看看，她跟著他有什麽目的。

沒想到她只是跟了一路，什麽也沒做。

他用霜華劍將她釘在墻上，逼問她的目的，她卻開口喚他師父。

東方未白皺了皺眉頭，心想，他從未收過徒弟，更是沒見過這個小姑娘。

可小姑娘喚著他“師父”的時候，模樣委屈極了，尤其是在他用打回原形的威脅來逼問她以後，她的眼底泛著盈盈水光，看起來快要哭了的樣子。

看到這個模樣的她，東方未白的心不由得一軟，目光落在釘入她肩頭的霜華劍上。

她一定是疼了。

一想到她會疼，他心裏竟有幾分不舍，幾分難過。

很奇怪的念頭。

阿緋閉上眼睛，搖著腦袋，想要從噩夢裏清醒，只是等了半天，睜開眼後，依舊身在夢裏。

面前的師父皺著眉頭，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盯著她。

一想到進了夢裏，師父竟不認她，阿緋再也忍不住，淚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師父，你不要不認我，不要不認我……”師父不認她，哪怕只是一個夢，也令她心口泛起窒息的疼。

阿緋正掉著眼淚，一只手伸了過來，用拇指輕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淚水。

他的手是暖的，動作也是極溫柔的，擦著眼淚的同時，還輕聲哄著：“不哭了，我認了你便是。”

這只紅豆小妖是水做的不成，一哭起來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的往下掉。

掉得他心都軟了。

阿緋一怔，擡起眼眸，跌入眼簾的是東方未白溫柔的眉眼。

這是阿緋最熟悉的表情。那個熟悉的師父又回來了！

“師父……”阿緋軟軟糯糯的喚了一聲，臉上騰起歡喜之色，“你記起我了？”

她眼淚收得急，淚水還沒幹，臉頰便攢出了兩個歡快的小酒窩。“啪嗒”一聲，一顆來不及收的淚珠子滾到了東方未白的手背上。

東方未白望著面前這個滿臉都是笑容的少女，滴在他手背上的眼淚滾燙滾燙的，他的心底也像是被燙了一下。

“你叫什麽名字？”他感興趣的問道。

阿緋還沈浸在師父終於認出她的歡喜中，這句話像是一盆冷水忽然從頭頂潑下來，令她的心涼了個徹底。

阿緋眨著眼睛，只是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東方未白有耐心的重覆了一句。

“師父果然還是沒記起麽。”阿緋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失落的低聲喃喃了一句。

“不過沒關系，反正是個夢。”她又像是想通了什麽，長舒一口氣，看著東方未白，心想，反正是個夢，這個師父也是自己臆想出來的，不如告訴他自己的真正的名字。

“我叫阿緋，師父，一定要記住了，我叫阿緋。”阿緋重覆好幾遍，唯恐他忘記了。她叫阿緋，沒有姓，從前當炮灰的時候，阿緋一直是她的名字。

“嗯。”東方未白伸出手，溫柔的撫了撫她的腦袋。他轉眸看著阿緋肩頭的霜華劍，握住了劍柄，溫聲開口，“有些疼，你忍一下。”

阿緋的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專註盯著他的時候，眼底像是沈落著星輝。聞言，她點點頭，輕聲說：“師父，你拔吧，我不怕疼。”

東方未白握住劍柄的手有些抖，尤其是在她說不疼的時候。

真是個乖巧又貼心的小姑娘。

他手中用了力，快速的將霜華從她的肩頭抽出。劍拔出的瞬間，帶出一縷鮮紅的血箭。

阿緋不怕疼，但血液的流失帶走了她全身的力氣，沒了霜華劍的支撐，她倚著墻，緩緩往下倒去。倒到一半的時候，一雙手伸到她的腰間，托住了她的身體，將她橫抱而起。

“師父。”阿緋倚在東方未白的懷中，只覺得幸福極了。

方才東方未白傷她時的冷酷無情，因著這一個溫柔的懷抱，仿佛一下子都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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