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劍卿帶著阿緋進入了一座名為“春園”的院子, 他停下腳步, 轉身對阿緋道：“這是我住處，你待在此處不要亂跑, 短時間內流風不會來找你麻煩。”

阿緋正要點頭, 忽聞一道聲音自不遠處響起：“劍卿，你在和誰說話？”

這個聲音實在太過耳熟, 阿緋猛地擡起頭來, 朝著聲源處望去。那人站在重重花影後面，說話間已經擡著腳步朝他們走過來。

眨眼間，那人便到了二人的身前，一雙靈秀的美眸好奇的朝著阿緋望過來。

乍一見到這張臉, 阿緋心生歡喜, 剛張口正欲喊“戚師姐”, 那女子親昵的挽住符劍卿的胳膊，倚在他的懷中, 溫聲問道：“這位姑娘看著面生，不知道是哪一位？”

“她是流風的朋友, 喚作相思。”符劍卿伸手摟住了她的腰身，面帶春風的說道。

女子沖阿緋微微一笑：“既是流風的朋友，那便也是我和劍卿的朋友, 我是師清漪, 相思姑娘喚我清漪便可。”

阿緋望著面前幾乎和戚渺渺長得一模一樣的師清漪，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不, 她不是師清漪，她就是戚渺渺。

雖然性格不一樣，氣質不一樣，但那張臉的確是一模一樣的。這個世上不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她記得，戚渺渺是孤兒，根本沒有雙生姐妹。而師清漪早就死了，三道天雷，連魂魄都碎了。

面前這個女子不會是師清漪。

“走吧，我有些累了，咱們回去再說。”符劍卿攬著師清漪的腰身，轉身就走。

師清漪對阿緋道：“那我們先走了。”

阿緋呆呆的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眼底泛著濃濃的疑惑之色。

雖然所有人都說戚渺渺是師清漪，但阿緋堅信，她就是戚渺渺，不是師清漪。

世上不會有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哪怕是雙生姐妹，也會有細小的差別。

阿緋留在了春園。

好在自那日過後，符流風沒有再來找她麻煩。她時常去尋師清漪，在與她相處的細節裏找她就是戚渺渺的證據。

符劍卿也許能抹去她的記憶，改變她的性格，卻改變不了她的習慣。比如，戚渺渺愛財。

她故意從袖中掉落一枚銅板，轉身的時候，師清漪叫住了她。她將那枚銅板從地上撿起來，用袖子仔細的擦拭了一下，還給了她。

從這一刻起，阿緋確定，她就是戚渺渺。

一枚小小的銅板，在修仙之人的眼裏，和一塊石頭沒什麽區別。但在戚渺渺眼裏不一樣，戚渺渺從小乞討，哪怕是小小的一枚銅板，都是她的命。這個習慣一直被帶到了東華山，哪怕後來的她坐擁金山銀山，卻從來不會小瞧一枚銅板。

確定師清漪就是戚渺渺後，接下來就是幫戚渺渺找回屬於她自己的記憶了。

阿緋有些犯難。

她的乾坤袋被符流風拿走了，自己的靈力也被化靈丹化去，別說聯系宗門，便是離開這個春園也是問題。

阿緋在春園一留便是七日。

這七日以來，她從戚渺渺的口中了解到，她們現在所處的地方喚作“結夢城”。結夢城，乃是一座由夢境築造出來的一個幻境，它不屬於六界的任何地方。若要走出這個幻境，除非找出這座城築在誰的夢裏，破了這夢障便是。

可是世間之人千千萬，誰又知道，這座城到底築在誰的夢境裏。

阿緋滿臉愁容的坐在漫天晚霞下。

晚霞殷紅一片，宛若大片的桃花開在天邊，天際的盡頭，依稀有一顆參天古樹沐浴在霞光裏。那樹不是碧樹，而是紫色的，周身泛著淡淡的華光，實在夢幻至極，吸引著阿緋忍不住朝它走去。

直到走到樹下，阿緋才發現這棵樹實在很大，擡眼望去，枝葉密不透風，猶如一把擎天巨傘，遮蔽了所有天光。枝葉之間，還結了一種紅色的果子，果子形似葫蘆，卻比葫蘆小得多。

“這是三生樹，結的是婆娑果，若要結果，需以好夢澆灌。”阿緋正張望之間，一道略帶沙啞的嗓音飄至她耳畔。阿緋回頭，才發現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一名白發的老婆婆。

阿緋驚訝：“你是誰？”

“老身便是三生樹的化身，姑娘，送老身一個好夢罷。”白發老嫗擡手自她眼前拂過，阿緋頓覺眼前天旋地轉起來，萬事萬物皆變得一片模糊。

阿緋的意識昏昏沈沈，忽然，一陣震天的鞭炮聲“劈裏啪啦”響徹長空，將她驚得回過神來。

“快快，迎親的轎子就要到了，趕緊準備起來。”屋門被人推開，走進來一個頭戴紅花的中年女人。那女人喜氣洋洋的揮著帕子，推著她往鏡前走。

阿緋這才驚覺，自己竟是著了一身鮮艷的紅色嫁衣。鏡中的少女點著精致的紅妝，眉眼之間皆是清艷之色，一身紅嫁衣猶如枝頭盛放的桃花。

她望向鏡子的時候，鏡中少女也在望她。

女人從架子上取過來一張紅蓋頭，就要往阿緋頭上蓋。阿緋註意到蓋頭上繡得是鴛鴦戲水的圖案，她往後躲了躲，疑惑道：“這是？”

“哎喲，我的姑娘誒，這都是什麽時辰了，你再耽擱下去，只怕要誤了拜天地的吉時。”喜娘跺了跺腳，一臉焦急之色，也不管阿緋是否不願，強行將紅蓋頭罩在了她的頭上。

阿緋掙紮間，上來兩名侍女，一左一右抓住她的手，拽著她往外走。

屋外停著一輛大紅花轎，在一陣吹吹打打的聲音裏，花轎被擡進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府邸。阿緋感覺到紅綢的那一端被人給握住了，她偷偷掀開蓋頭，往上望去，先跌入眼簾的是一截鮮紅的衣擺，再往上是勁瘦的腰身。

阿緋正偷看著，忽然一只手伸了過來，直接將她的蓋頭掀了起來。天光從頭頂罩下來，阿緋這才註意到，滿室都是人影，高堂上，一對紅燭正在燃燒著。而燭影中站著一道頎長的身影，身影的主人正用一雙溫柔的眸子看著她。

“師父！”阿緋驚訝的喚道。

眼前身著紅色喜服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師父東方未白。阿緋順著紅綢望過去，師父的手裏握著的正是紅綢的另一端。

她和師父成親了。

阿緋的心突突的跳了起來。

喜娘還在和東方未白爭辯喜堂掀掉新娘子的蓋頭不合規矩，東方未白淡淡道：“我連自己的徒弟都敢娶，還在乎這個規矩做什麽。若是事事都要遵守規矩，哪裏輪得到我和徒兒喜結連理。”

阿緋滿心都是歡喜，忍不住將東方未白直直的瞅著，一雙眼睛裏似盛滿了星輝。

東方未白的手從紅綢的另一端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是溫熱的，貼著她的手掌心。兩只手十指相扣，握得緊緊的。

“師父……”阿緋羞澀的垂下了眸子。

“恭賀兩位師徒同心，喜結連理。”滿堂賓客紛紛祝賀道。

拜過天地，便是入洞房。東方未白牽著紅綢，帶著阿緋往新房走去。

阿緋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雲端裏。

她擡起眸子，悄然盯著東方未白的背影。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師父，一身大紅色的長袍，烏黑長發傾瀉如墨，用紅色的發帶綁了，只需一眼，便駐著她的萬丈紅塵。

新房裏，一對龍鳳紅燭高高燃燒著，昏黃的燭光填滿每一個角落，窗戶半開著，如霜的月色融在燭光裏。東方未白站在紅燭前，執起酒壺，壺口傾斜，清亮的酒水一瀉而下，註滿白玉盞。

東方未白將其中一杯酒遞給阿緋：“拜過天地，飲了合巹酒，從今往後，你就是東方未白的妻子。”

阿緋握住了酒盞。杯中清酒盈盈，映著她艷麗的眉眼，搖曳中光影萬千。

酒不醉人，醉了她的，是師父溫柔的眉眼。

東方未白握著酒盞，伸出手，從她的胳膊繞過，看了她一眼。

阿緋會意，舉起酒杯，將合巹酒一飲而盡。

東方未白也一飲而盡，飲完了杯中酒，酒盞被他隨意丟棄在一處。他彎身將阿緋橫抱在懷中，朝著喜床走去。

阿緋被他丟在了床上，接著，他的身軀覆上來。燭光從他身後投射下來，落在阿緋的身上，罩下一大片陰影。

他雙眸蘊滿了華光，盛著她的身影。

東方未白低頭，在阿緋的眉心印下淺淺一吻。他伸出手，去解阿緋的衣裳。阿緋的衣裳層層疊疊的，每剝一層，阿緋的臉頰便紅一分。

阿緋不由自主的握住了他的手，垂眸，羞澀道：“師父，我喜歡你，好喜歡你啊。”

“我也喜歡你，相思。”他低頭在她的手背親了一口，柔聲說道。

“你喚我什麽？！”宛如一盆冷水兜頭腳下，阿緋面色劇變，猛地推開他。

東方未白錯愕的盯著她：“你做什麽？”

阿緋從床上跳下，戒備著盯著他：“你不是師父！你到底是誰？師父從來不會喚我相思。”她搖著頭，面上隱隱有崩潰之色，“你不是他，不是他……”

整個世界開始坍塌，天搖地動中，面前東方未白的身影漸漸消散。

阿緋猛地睜開眼睛，所有光影霎時遠去了，只餘眼前漫無邊際的緋色晚霞，而她正靠坐在三生樹下。頭頂枝葉密不透風，一枚枚紅色的小果子藏在枝葉間。

“原來是夢。”阿緋長舒一口濁氣，心底有幾分遺憾。不知道今生今世，師父可會穿一身紅衣，來將她迎娶回家。想起夢中師父的模樣，她不由得失了神。

要是真的……

要是真的……該多好……

“師父。”阿緋低聲念著，滿腦子都是東方未白一身紅衣握著紅綢的場景，“若是能在世人的祝福中，和師父結為連理，該多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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