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徒弟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師父在一旁支著頭看著她。

她一睜眼，就溺進了師父的眼睛裏。

師父熬好了白粥, 桌上還有一碟臘肉和薯幹, 不知名的鳥在窗外叫。

小徒弟伸了個懶腰，坐起來向窗外看去，眼前的世界一片清明, 綠意楚楚動人, 她感到自己的思維成熟了不少，原先遮在眼前的混沌已然散去。

“我不是小孩子了！”她回過頭，驚喜地告訴師父。

白湘把她的手握在手心裏，即使是夏日, 她的手還是那麽冷。

小徒弟的變化, 白湘都看在眼裏，她恢覆仙身是遲早的事，他不該和她有交集, 但事情已經發生了，他一定要負責。

“可不可以……把你餘下的時間都交給我？”白湘溫柔地開口。

無論她還能在人間停留多久，他只求她留在身邊, 讓他在最後的這段時間握住她的手。

小徒弟歪過頭，狡黠地眨了眨眼, 裝作沒有聽懂。

白湘寵溺地一笑，一眼就看穿了小徒弟的詭計，但還是順著她又問了一遍：“你可願……嫁我為妻？”

小徒弟剛開始還想故作高冷, 但她沒憋住, 笑了出來, 白湘一把把她抱入懷中，撓著她的癢癢, 小徒弟一邊求饒一邊忙不疊地點頭答應。

時間緊急，來不及挑選良辰吉日，兩人決定當晚就成親。

白湘家中貧窮，他和小徒弟都沒了父母，故而他們省了一切繁文縟節，不請媒人，不擺宴席，不邀賓客，只有他們兩人，就在這間茅屋中成親。

是夜，茅草屋中亮起了昏黃的燭光，飯桌上擺著一條燒魚，周圍環繞著幾樣小菜。

那條魚是白湘親自下河捕撈的，在這個寒酸的家裏，一盤燒魚也顯得格外隆重。

桌旁兩支紅燭的燭身上雕刻著龍與鳳，仔細看，就會發現那不是真正的龍鳳花燭，而是一對普通紅燭，燭身上的龍與鳳是外行人歪歪扭扭刻上去的。

白湘幾根手指上纏了紗布，那是被刻刀割傷的，他沒時間去鎮上買龍鳳花燭了。

他小心地看向小徒弟，今日一切從簡，只怕是委屈了小徒弟。

好在小徒弟完全沒計較這些，她手中玩著蓋頭，沒心沒肺地傻樂，滿眼都是即將嫁給愛人的歡喜。

就連這蓋頭也不是正經蓋頭，而是白湘取了一塊壓箱底的紅布裁出來的。

白湘摸摸小徒弟的頭，輕笑著哄道：“別玩了，快戴上。”

小徒弟晃晃手裏的蓋頭：“是不是戴上它，我就是你的娘子啦？”

白湘搖搖頭：“戴上蓋頭，拜過天地，得我親手幫你把蓋頭揭下，才算禮成。”

小徒弟聽了，把蓋頭往頭上一扔，拉起師父的手，蹦蹦跳跳地出了門：“還等什麽，快走吧！”

白湘被她拉著，邊忍笑邊嘆息：“唉，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子了，慢點，小心腳下……”

白湘和小徒弟走到門外，明月懸掛在竹林之上，林深處傳來悠長的蟬鳴。

成親的第一道禮便是拜天地。

“一拜天地——”

白湘拉著小徒弟的手，二人一起彎腰，對著天地深深下拜。

白湘舉起手，對明月朗聲道：“天地為鑒，我白湘在此立誓，今生今世，生生世世，獨愛娘子一人，無論滄海桑田，歲月變遷，無論我身處何道，此心獨為娘子所屬……”

說到這裏，白湘忽然停住了，他思量了許久，才將剩下的話說出來：

“……如若此生不能白頭，但求攜手。”

小徒弟臉色一變，掐了掐白湘的手：“你怎麽說得好像我快要死了似的？”

白湘眼角一紅：“是我高興過頭，一時糊塗，我向娘子賠罪……不，現在該改叫為夫了。”

小徒弟嬌嗔一笑：“交杯酒還沒喝過，誰要同你改口？”

白湘起身回屋端出兩只酒盅，出門的一瞬間，酒面倒映出滿天烏雲，白湘擡頭看看，卻發現天上晴空一片。

他的喉頭滾了滾，一種不詳的預感壓在他的心頭。

他緩緩放下酒盅，走到小徒弟面前，執起她的雙手，沒有急著掀蓋頭，反而說起一件毫不相幹的事：

“不知人死後，還有沒有前世的記憶？”

小徒弟催促：“你先拿酒來，等喝過交杯酒，由著你嘮叨，說到天荒地老。”

“可我害怕，若真有來世，我該找不到你了，你會不會笑我太貪心，擁有你這一世，還想霸占你生生世世？”白湘說著，平緩的語調忽然加快。

“我也想和你一醉方休，和你談到天明，可是沒有時間了，真的沒有時間了。”白湘的聲音害怕地抖了起來。

“答應我，不要忘記我好不好？答應我！”白湘用力握住小徒弟的手腕，手上力氣一再加重，幾乎是逼迫著小徒弟答應。

小徒弟終於察覺到不對，她一把摘下蓋頭，看見周圍的竹林裏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將士。

這些將士身著銀色鎧甲，背後發著金光，一看便知不是凡人。

“你們是何人？”小徒弟鼓起勇氣喝道。

這些將士齊刷刷地跪了下來：“天兵天將恭迎戰神回宮！”

小徒弟皺起眉頭，疑惑地問：“你們說的戰神……是我？”

“正是！”為首的將士跑上前來匯報，“您乃是天宮戰神，此時正值天魔大戰，戰況緊急，還請戰神歸位！”

小徒弟與白湘面面相覷，在二人震驚的神色中，這名將士講起了來龍去脈……

幾個月前，魔界進犯天界，掀起了一場天魔大戰，在關鍵時刻，戰神挺身而出，替諸神擋下了致命一擊，但她自己也隕落凡間，渺無音訊。

此後天庭一直在追查戰神下落，但始終沒有她的消息，直到昨日太白金星匯報天帝，說在青靈山附近探測到靈力波動，天兵天將這才下凡找到戰神。

沒想到戰神靈力大傷，失去記憶，已經完全變成了凡人的模樣，盡管如此，天兵天將還是打算將她帶回去，聽候天帝安排。

聽到這裏，白湘的心沈了下來，終於還是被他猜中了。

一切如他所料，小徒弟是天界的神仙，因大戰才從天界掉落凡間，又因受傷失憶，被自己當成普通的人類女孩撿了回去，養在身邊。

小徒弟倒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撅起嘴說：“就算你說的是真的，我憑什麽就要跟你回去，我是戰神，難道還怕你們幾個嗎？”

在小徒弟眼裏，這些人都是搗毀她婚禮的惡人，若是沒有他們，她和師父早就成親了。

她摘下蓋頭後看見的本該是師父，結果現在卻變成了這群陌生人。

想到這裏，小徒弟火冒三丈，她隨手使了幾個攻擊法術，就把將士們掃倒一大片。

“哈哈，”小徒弟拍手叫好，“就這樣還敢叫天兵天將！”

“且慢，”白湘拉住小徒弟，制止了她，“他們方才並未出手，是有意讓著你的。”

小徒弟留意了一下，發現果然如此，這些天兵天將任由她打罵，卻不敢傷她分毫。

“這樣正好，我們繼續行禮，看誰敢打攪！”小徒弟牽起白湘的手，想要回到屋中。

為首的那個將士痛心地抱拳道：“臣等相信，戰神定不會為一己私欲舍下黎民蒼生！”

小徒弟回頭，高聲道：“有何不可？我偏要——”

她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完，天上霹下一道驚雷，直接霹中了小徒弟的頭。

小徒弟的瞳孔瞬間放大。

她想起來了。

她想起自己從前是如何威風凜凜地高居於雲端之上，以一己之身對抗萬千魔物的。

“我是……戰神。”她顫抖著重覆了一遍，“我不是你的小徒弟，我是戰神。”

“三界六道，還在等著我去拯救。”

白湘閉上眼，輕輕松開了手，他心裏的擔憂終於應驗了，自從遇見小徒弟以來，他就一直擔心會失去她，這一天終於來了。

這一次，她沒有再拉起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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