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在奈何橋上盤腿打坐, 她氣沈丹田，雙手作蓮花狀, 手心裏亮起了一束紅光。

這次她要挑戰一種只在書上見過的法術——夢回術。

所謂夢回術, 是指用法術制造幻象，將人這一生最美好的時刻重現在眼前。

今日安然要對群鬼施法，使群鬼感動落淚。

夢回術屬於高階法術, 安然還達不到使用夢回術的標準, 若是蘇孤在這裏，一定不會同意安然冒險嘗試夢回術的。

夢回術最危險的地方在於其幻象逼真，若是施法者定力不足，難辨真假, 就有可能迷失在幻象中, 永遠無法蘇醒。

姐姐，我偏要為你冒險一次，哪怕賭上性命。安然看向黃泉, 靜靜地想。

牛頭馬面得安然的命令，將十八層地獄的鬼魂全都釋放了出來，鬼魂們被驅趕至奈何橋上, 他們看著坐在橋中央的安然，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安然定了定心, 閉上眼睛，感受著周身的靈力，默念出夢回術的口訣。

霎那間無數的靈魂都安靜了下來, 每個人眼前都出現了不同的幻象, 大家都回到了自己這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

有人看見快遞小哥把大紅的錄取通知書遞給自己；有人看見初戀站在操場邊對自己回眸一笑；有人看見爸爸媽媽默契地在廚房搭夥炒菜；有人看見久病初愈的自己終於走出了醫院……

鬼魂們像生前的自己一樣喜極而泣, 他們不約而同地掉下了眼淚。

一滴滴鬼淚掉入黃泉中，黃泉冒著氣泡, 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

這是饕餮的飽嗝聲。

他已經很久很久，有上萬年，沒有這樣飽餐一頓了。

牛頭馬面看著計劃成功，小聲地提醒安然：“小孟婆大人，群鬼慟哭，解救孟婆大人有希望了，您快醒醒！”

蘇孤不在時，安然代管孟婆一職，地府的人便稱她為“小孟婆大人”，雖然聽著拗口，但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可是無論他們怎麽喊，安然都坐在原地，緊閉著眼，一動不動，牛頭馬面對視一眼，同時露出大事不妙的表情。

牛頭戳戳馬面：“餵，小孟婆大人會不會是施法施得走火入魔了？”

馬面點點頭：“看這樣子八成是，都說夢回術是最容易讓施法者迷失自我的法術，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牛頭急得跳腳：“那怎麽辦？要不我們也飛上天庭求助？”

馬面白了他一眼：“你去還是我去？以你我二人的靈力，飛不過天門便被燃燒成灰燼了。”

“這……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她灰飛煙滅嗎？”牛頭不忍地說道，“地府的管事者接二連三地出事，真是時運不濟……”

“還有心思可憐別人，不如先可憐可憐自己吧！”馬面敲了一下牛頭的頭頂，“地府搞成這個樣子，我看我們離失業不遠了，還是抓緊時間去找下一份工作吧！”

說著，馬面就掏出手機，在“三界打工人”的微信群裏打聽最近哪裏缺人。

在牛頭馬面說話的時候，安然已經進入了幻象，回到了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

那時候，她還叫司南，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裏，從小就被偏心的父母忽視，父母一再剝奪她擁有的美好，最後甚至剝奪了她的生命，把她的屍體拿去配了陰婚。

明明找遍每個瞬間，都找不出一絲美好，但夢回術偏偏將她送回了這段時期。

因為，她就是在這段時期遇見了蘇孤。

遇見蘇孤那一刻，就是安然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刻。

是蘇孤收她為徒，為她洗清冤屈，幫她報仇，給她過生日，還送了她一個新的名字。

她新的生命，就從遇見蘇孤開始。

幻象變化著，時光來到安然生日那天，人聲鼎沸中，安然第一次落下鬼淚。

“這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有了這枚仙血，以後你不再是鬼魂，而是一名有編制的地府員工，你可以隨意觸碰我，生日快樂。”

幻象中的蘇孤伸出手，說出了那句安然銘記一生的話。

看著眼前璀璨的一幕，安然忽然有些暈眩，她已經分不清幻象與現實。

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嗎？就算是，讓時光停留在這一刻也不錯。

安然的元神開始心甘情願地沈溺於幻象，現實裏她的身體逐漸變得衰弱，如果再過三個時辰安然的元神還不能歸位，那麽她將會魂飛魄散。

幻象裏的時光仍在流轉著，就像一卷循環播放的錄影帶，當這個時期的影像都播完之後，就會自動回到開頭。

安然又回到了那個重男輕女的家中，她聽見爸爸罵罵咧咧地吼著：“一個丫頭片子而已，讀那麽多有什麽用？這不是浪費錢呢嗎？”

廚房裏的媽媽沒有說話，只是悄悄地把一顆臥好的蛋倒進面碗裏，拿起筷子撥了幾下面條，讓面條將這顆蛋掩住，然後她把藏著雞蛋的面條端到了弟弟面前。

安然感到一陣心涼，即使過去了這麽久，即使她已經有了法力，還是會被眼前的這一幕傷到。

此時的安然已非彼時的司南，一陣心涼過後，她鎮靜了下來，細細地看著眼前的父母，經過在奈何橋上數月的歷練，她見過了人情百態，其實世上像這樣的父母又豈止這一對呢？

像司南一般被剝奪了人生的女子，又何止她一個呢？

安然有運氣遇見蘇孤，那些女孩卻沒有，她們或是生下來便死於“意外”，或是在成長的過程中受到侵害，早早夭折，最終在奈何橋上與安然相見。

每每見到這些女孩，安然只恨自己法力低微，無力相助。

想到這裏，現實中奈何橋上的安然也落下一滴眼淚，眼淚掉進黃泉，泛起陣陣漣漪。

安然的第一滴鬼淚是為自己有幸遇上蘇孤而落，這一滴眼淚卻是為萬千女性沒有這份幸運而落下的。

眼淚滴落，幻象的世界也震動了一下，安然開始有了一絲清醒。

這一刻她不再沈溺於自己的命運裏，而是看見了萬千女性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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