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什麽東西？”蘭夢生看著這片詭異的藤蔓, 恐懼得聲音都在打顫。

“我聽見了你的求助，正因為你需要我, 所以我才會出現在這裏。”藤蔓裏發出咯咯的笑聲, 接著整面窗的藤蔓都扭動了起來，莖絞著葉子，發出“咯吱”, “咯吱”的聲音, 藤蔓的深處，緩緩翻出一張人臉。

蘭父看到這個場景，嚇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他吃驚得眼都不眨, 直捶自己胸口：“我們家這是造了什麽孽啊！凈惹一些妖魔鬼怪上門。”

蘭夢生和人臉上的眼睛對視了一會, 竟癡癡地笑了起來，他擡手阻止蘭父再說下去：“爸爸，不要胡說, 這是神仙，是來救我出苦海的！”

蘭父警覺起來，伸出五指在蘭夢生眼前晃了晃：“兒子, 你還好嗎？”

蘭夢生鎮定自若地擡頭給了父親一個眼神，示意父親安心, 他按動電動輪椅的按鈕，走到藤蔓面前，崇敬地仰起頭：“神仙, 你神通廣大, 一定可以治好我的腿, 對嗎？”

那滿窗藤蔓中伸出一根細莖，探到蘭夢生臉前, 細莖從他的耳朵眼裏鉆了進去，逐漸向下延伸，占據了他身體的各個器官，蘭夢生卻絲毫不喊痛，臉上還愉悅地浮起笑容，仿佛在享受著按摩。

蘭父在一旁看著，心跳都停了半拍，直覺告訴他，這個鬼東西對兒子不利，但他也不敢冒然上前扯斷細莖，唯恐傷到兒子。

細莖穿過蘭夢生的腰部，來到了他的腿上。

蘭夢生興奮地睜大眼睛，他感覺到一股力量正在由大腿根向自己的腳底處游走，這是他許久未曾感受到的，肌肉的力量。

他扶著輪椅的邊緣，腿部用力，試著把雙腳放到地上，這一次，他終於成功了，他踩著地站了起來！

蘭夢生激動地跳了起來，和蘭父抱頭痛哭，他的身體終於又回到了自己的控制之中，以後他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

蘭父老淚縱橫，他沒想到這藤蔓看似嚇人，卻還真有幾分本事，他雙手合十，虔誠地閉眼念叨：“這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藤蔓幽幽地出聲：“與天何幹，你該感謝的是我。”

蘭父用手背擦幹眼淚，點頭賠笑：“對，是神仙大人，我們蘭家不是那種忘恩的小人，說好的報酬我們一分錢都不會少，七百萬現在就可以給您，您看您要我怎麽支付？”

蘭父上下打量著這藤蔓，看不出它會怎麽收款，難道它還能從葉子裏伸出一個收款碼？

藤蔓裏面發出詭異的笑聲，那是無數個笑聲重疊起來造成的回響，仿佛在嘲笑蘭父所說的話。

人臉的一雙眼珠變成血紅色，它張開墨色的嘴唇，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要錢，我要借你的公司一用。”

蘭父皺起眉頭，難道這妖怪也想體驗一天當老總的感覺？這可不能隨便答應，老總的每一個決策都有可能改變公司走向，讓它去胡鬧一天，整個公司怕不是要天翻地覆。

蘭父正在思考該怎麽拒絕，人臉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補充了一句：“放心，不是什麽大事，只是要你幫我一點小忙而已。”

蘭父沈默了一會，內心搖擺不定，人臉又威逼利誘：“令公子的健康是有期限的，可以是一輩子，也可以是一天。”

蘭夢生可聽不得這話，難道他只是拿到了一天的雙腿使用權？他好不容易恢覆行走，再也不能接受坐輪椅的日子了。

蘭夢生糾纏著蘭父，哀求他答應人臉的條件，蘭父終於在百般無奈之下點了頭：“神仙大人，您說吧。”

人臉突然離開藤蔓，被一根細莖支撐著，伸到了蘭父眼前，在他耳邊細細密謀。

第二天，蘭父回到自己所創立的高通速運公司，召開集體會議，宣布了一項新決策。

“臨近年關，物流量增多，各地都要加派人手，保證快遞流通順暢，時刻記住我們的口號，過年不打烊。”蘭父說著每次開會都會重覆的話，下面的高管們昏昏欲睡。

忽然，蘭父一拍桌子，把高管們都給嚇清醒了。

“註意！接下來我說的話，將會是重中之重——從今日起，凡是經過我們高通速運寄出的快遞，我們都要附贈一份贈品！”

說著，蘭父從商務包中取出一副春聯，展開給大家看：“春聯！”

兩幅大紅春聯上面寫著一些慶賀吉祥的話，高管們看了看，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就為了這點事把大家聚在一起？這種事發個郵件就行了，用得著這麽興師動眾嗎？

高管A想表現一下自己，就給蘭父提了建議：“蘭總，我理解您想要給咱們公司增添競爭力，但是春聯這種東西太普通了，到處都有賣的，而且會提高運送成本，倒不如直接把這筆錢用來搞優惠，提高用戶好感——”

高管A滔滔不絕，蘭父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不必多說，我已經定了，從今天開始各省的分部都要贈送春聯，而且不能私自采購，只能贈送總部統一派發的這種！”

另一個高管B動起了腦筋，蘭總這麽執著於使用總部派發的春聯，莫非是因為這字是他自己寫的，他想讓全國人民都欣賞他的字跡？

聽說很多成功人士都會在老年喜歡上書法，蘭總年齡不小了，找點愛好消磨時間也是應該的。

於是高管B開始拍馬屁：“蘭總，這字體龍飛鳳舞，剛勁有力，真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高管C懟了，高管C最看不慣拍馬屁的人，C直言：“鬼畫符一樣，有什麽好看的？”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蘭總趕緊宣布會議結束，讓各省的高管回去安排贈品，他才不在乎這些高管們暗流湧動的小心思，此刻他只在乎兒子的健康。

春聯是藤蔓妖命令他贈送的，至於這個舉動到底有什麽意義，蘭總自己都不明白，但藤蔓妖說過，只要做完這一件事，蘭夢生的雙腿就會永遠好起來，而藤蔓妖也不會再來糾纏。

各省的高管回去以後很快執行了蘭總的命令，給每個快遞盒子裏都配上了一副春聯，藤蔓妖的字跡就這樣在全國各地流傳開來。

京城的廉租房裏，一個媽媽帶著女兒下樓取快遞，拆開快遞以後，媽媽發現快遞盒子的底部還放著一副春聯，小女兒歡呼起來：“耶，我們今年過年不用購春聯啦！”

女孩雖然年齡小，但也知道家裏相當貧窮，父母都是能省則省，每次占了便宜都像撿到寶一樣。

媽媽起初也很高興，但在展開春聯以後，她的笑容消失了。

看著春聯上潦草的字跡，媽媽的嘴角撇了下來：“這……好醜啊，字跡潦草得像是用雞爪子劃拉的，唉，高通這麽大的公司，怎麽做的贈品這麽劣質？”

媽媽也沒多想，把春聯疊起來塞回了盒子裏，準備帶回家賣廢品。

母女倆回到家裏，爺爺正在廚房忙碌著，鍋裏燉的冬瓜湯正好開鍋，這湯沒什麽葷腥，只放了幾粒蝦米提鮮，就算是這樣，也還是把女孩饞得不行。

在別人家這只不過是一道尋常的湯，但在女孩眼裏這已經是難得的硬菜了，她眼巴巴地湊到鍋邊，小聲撒嬌：“爺爺，我想吃蝦。”

爺爺對孫女疼愛的不得了，趕忙用筷子夾出鍋裏僅有的幾粒蝦米，悄悄餵到女孩嘴裏。

媽媽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心酸地搖搖頭：“要是當年阿傑沒炒股，我們一家也不會淪落至此……”

爺爺擡頭勸慰：“好了，都是過去的事了，還說這些幹什麽呢？你也知道阿傑那個人，總是做著一夜暴富的夢，上次炒股失敗之後，我已經罵過他了，他會改的。對了，阿傑快到家了吧，我現在把菜擺上桌？”

媽媽說：“不用管他，他今天不回來了，剛剛他和我打電話說了，下班後要應酬。”

爺爺嘆了口氣：“他哪裏還有什麽應酬，自從他炒股失敗以後，家財散盡，同事朋友還有哪個理他？他一定是又跑到外面偷偷喝酒去了。”

當著孩子的面，媽媽也不好說什麽，只是幫著爺爺一起端菜：“我們吃飯吧。”

他們口中的阿傑正是女孩的爸爸，兩年前他炒股失敗，連累家裏賠了車子房子和全部存款，從那以後阿傑就總是覺得沒臉見人，不愛回家，脾氣也變得喜怒無常，媽媽不止一次在樓下的蒼蠅館子裏逮住爛醉的阿傑。

吃過飯後，爺爺蹲在客廳整理廢品，自從家裏破了產，他們就格外註重收集廢品，任何能賣錢的東西都要積攢下來，擺在客廳中央，等著攢多了拿去賣。

爺爺無意間拿起女孩媽媽剛剛扔下的快遞盒子，裏面的紅色春聯滑了出來，爺爺拿起來欣賞了一番，問女孩媽媽：“這不是挺好的東西嗎，幹嘛扔掉呢？”

女孩媽媽瞅了一眼：“哦，這個啊，取快遞贈的，不好看，這上面還有錯別字呢，貼出去讓人家笑話，你瞧這裏。”

媽媽指向春聯左下角的一個字，這個字多了一個偏旁，看著怪怪的：“沒想到高通公司品控這麽差，這麽明顯的錯別字都沒人審核。”

爺爺帶上老花鏡，仔細把臉湊到春聯上看了看，他研究過古漢語，覺得這個字頗為眼熟。

看了好一會，爺爺笑了：“這不是錯別字，這是古文，這副春聯上有六個字是用古文寫的，看來這高通速運的老總還挺有文學素養的，不錯，不錯。”

老爺子招招手：“兒媳婦，來，搭把手，咱們一起把這春聯貼出去，別具一格，我看挺好！”

媽媽陪爺爺貼完春聯，又哄女兒玩了會玩具，一家人就入睡了。

後半夜，喝得醉醺醺的阿傑打開門，他搖搖晃晃地走進來，嘴裏不幹不凈地罵著臟話，準備進臥室睡覺。

走過客廳時，爺爺整理的一摞廢紙箱絆倒了阿傑，他摔了個狗吃屎，長久積壓的火氣一下子發了出來，他狠狠地一腳踹在紙箱子上：“他媽的，誰他媽放一堆垃圾在過道上，真該死！”

爺爺和母女兩個都被吵醒了，媽媽跑出來捂住阿傑的嘴，提醒他不要嚇到女兒，卻被阿傑一把甩開。

阿傑踩在垃圾上，聲嘶力竭地罵著：“誰幹的？是不是看不起我，想嘲諷我是垃圾？拿走，趕快給我拿走！”

大半夜的，爺爺只想息事寧人，於是連聲說“好好好，我拿走。”

爺爺把那堆垃圾推到了門外的樓道裏，阿傑還不罷休，反而越發來了氣，指著家人的鼻子一個個罵過去。

“我早就看出你們瞧不起我了，天天說我炒股失敗，戳我脊梁骨，失敗又怎麽樣，難道我就沒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了嗎？”

“想當年我可是個金融天才，買哪支股哪支股就漲，想當年，嘖嘖嘖……可是後來，我一夜之間失去了全部身家，都是你們，都怪你們！”

“是你們這群倒黴鬼拖累了我，一個拖油瓶，一個黃臉婆，還有一個老不死的，你們命數不好，晦氣，這才會導致我輸得連褲子都不剩！”

女孩看著兇神惡煞的爸爸，嚇得“哇”一聲就哭了出來。

媽媽護在女孩身前，義正言辭地懟他：“任少傑，你不要喝了幾兩貓尿就發瘋，沒有人看不起你，就算你破產了，我們還在陪著你，大家都等你振作起來，你看看你在幹什麽？你現在就像一灘爛泥！”

阿傑聽到這話，氣得脖子上青筋暴起，他掄起胳膊就要打妻子，一旁的爺爺撲上來阻攔：“你個畜牲，你睜大眼睛看清楚，這是你媳婦，她陪你吃苦，還要一邊工作一邊帶孩子，你怎麽敢打她，我今天非得教育教育你！”

老人轉身拿起掃把，就要抽阿傑，阿傑的力氣遠比老人大得多，他直接一腳踹飛了老人。

看著躺在角落裏的老人，媽媽的心涼了半截，這個男人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敢毆打，還能指望他有什麽人性呢？

媽媽瞬間清醒了不少，她決定不再陪丈夫吃苦，她穿好外套，低頭抱起女兒，提著行李箱逃離了這個家。

阿傑看著妻女離開，並沒有追出去挽留，他現在被酒精麻痹，渾身癱軟，只想好好睡一覺。

“走就走，還不是嫌我沒錢，拜金，我要是有錢，誰都得捧著我……”阿傑念叨著走進臥室，也不脫衣，四仰八叉地倒頭就睡，渾然不顧摔在地上的老父親。

阿傑睡著之後，貼在門口的春聯忽然被風吹動，上面的六個古文字在黑暗中亮了起來，一根光線串聯起六個文字，組成一個六角星圖案。

這副對聯此刻成為了一個巨大的六芒星控夢法陣，封印在這戶人家的門上。

阿傑睡得昏昏沈沈，他好像不知不覺進入了一個殿堂裏，殿堂一片黑暗，雖然什麽都看不清，但他察覺出這個地方一定非常高貴，因為他聽見了琳瑯珠翠搖晃碰撞的聲音。

大殿之上，溢滿神秘的酒香，所有人都不敢動筷，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皇上駕到——”

文武百官齊齊下跪，高呼道：“皇上萬歲萬萬歲！”

一個沈悶的聲音緩緩說：“平身。”

殿下眾人這才起身回到座位，在一通寒暄之後，皇上率先舉杯，百官暢飲了起來。

“尚書大人您海量！”

“誒，侍郎大人，您才是真海量吶！”

“大將軍，前段時間進獻給您的兩個美妾，可還合心意啊？”

觥籌交錯之間，大殿上暖暖的香風吹了過來，阿傑開心得笑出了聲，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場宴席之中究竟是何身份，但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是個大人物。

“哈哈，我出息了，混牛逼了，所有人都得捧著我，我是人上人！”阿傑笑著笑著，生生把自己笑醒了過來。

阿傑睜開眼，看著廉租屋逼仄的天花板，又用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淩晨四點。

他從床上坐起來，在黑暗中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原來一切都只是夢啊，要是能變成現實就好了。

可是，那夢裏的感覺是如此真實，真實得就好像曾經發生過一般。

“究竟為什麽會這麽真實呢？”阿傑迷惑地撓著頭走出去，不小心踩到了角落裏的父親，他這才想起，自己剛才趁醉踢暈了父親。

阿傑把老人抱到床上，搖醒老人：“爸，你沒事吧？”

老人艱難地喘著氣：“你，你這個不孝子，我現在連床都下不了，還不快送我去醫院？”

阿傑滿口答應：“這個好說，爸，你告訴我，咱們家祖上是不是和宮裏有什麽關系？”

老人一楞：“你是怎麽知道的？你的太太太……太爺爺，確實在宮裏當官，不過這都是老黃歷了，沒什麽好說的，你還是快點送我去醫院吧。”

阿傑興奮地一拍大腿：“這就對了，不瞞你說，爸，我夢見宮廷生活了，這肯定是老祖宗托夢，咱們家要轉運了！”

“什麽？”老人聽得雲裏霧裏。

阿傑連蹦帶跳：“我是貴族後代，我有皇族血統，我現在應該姓那烏熙拉氏，如果恢覆封建帝制，我應該當大官！”

“你說的這都什麽呀，唉，是不是缺錢缺瘋了，別胡思亂想了，送我去醫院吧。”老人哀求道。

阿傑不滿：“爸，你這說的什麽話，你是皇親國戚，還用得著去醫院？應該直接讓禦醫來伺候你！還有，等我恢覆身份了，媳婦肯定也抱著孩子回來了，嘿嘿，說不定我還得再娶兩房小妾呢！”

說著，阿傑換了鞋就跑出門去：“爸，你再等等，我先去恢覆身份！”

老人滿眼悲哀地落下了淚：“瘋了，徹底瘋了。”

這一夜，大江南北的人都收到了這副可以控制夢境的對聯，無數人夢見了自己在古代當貴族的樣子。

白燼默默記錄下在蘭夢生身上發生的一切，返回奈何清吧準備找蘇孤匯報，卻沒找到她。

“老大呢？”白燼問。

玲瓏在客座上百無聊賴地捧著臉：“我也不知道啊，她已經消失兩天了，自從上次老大出門後就沒回來。”

白燼叉著腰質問在吧臺上擼貓的黑羽“餵，你倒是一點也不擔心？”

黑羽聳聳肩：“擔心？以老大的能力有什麽好擔心的？誰遇上她才需要擔心呢！”

妙妙團成一個毛絨絨的金色團子，蹭著黑羽的大掌，愜意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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