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孤回到奈何清吧, 一夜沒休息的她靠在吧臺邊閉目養神，黑羽貼心地關了電視, 給蘇孤遞上一杯熱牛奶。

清早沒什麽客人, 玲瓏戴著耳機，一邊聽歌一邊掃地，門口的竹叢上聚著幾只嘰嘰喳喳的小鳥。

放到副歌部分, 竹上鳥雀驚飛, 玲瓏敏銳地回頭，發現是有客人來了。

一個陰郁的少年坐在輪椅上，由老管家推著，緩慢地進入店內。

玲瓏腦中一瞬間閃過靈光, 她發動了陰陽眼, 看見少年背上背著一個無腿的鬼魂。

玲瓏對這種事早已見怪不怪，看少年的輪椅跨過門檻時頗為費勁，她還過去幫忙擡了一把。

少年臉上毫無感謝的神色, 反而還皺了皺鼻子，似乎被刺痛了尊嚴。

看他神情古怪，玲瓏攔住了他, 想問明他的來意。

但少年根本不把玲瓏看在眼裏，他一言不發, 管家繞過玲瓏，直接把少年推到了蘇孤面前。

“這是我家少爺，蘭夢生。”管家傲慢地介紹, 完全不顧及蘇孤正在休息。

蘇孤睜開眼, 用食指撐著太陽穴, 掃了一眼面前的少年，和玲瓏一樣, 蘇孤也看見了少年背後的鬼魂。

管家用嫌棄的神色環視店內，似乎在奇怪少爺怎麽會來這麽個破地方。

蘇孤也不接話，悠閑地喝起了熱牛奶，等著少年說明來意。

蘭夢生不動聲色，依舊是身後的管家代他發言：“我家少爺今年二十二歲，四年前，就在他十八歲那年，少爺突然開始雙腿無力，站不起來，少爺看遍了京城的各大醫院，但是沒有一個醫生能查出病因，後來少爺的腿疾越來越嚴重，到最後只能靠坐輪椅生活。”

管家頓了頓，斟酌著說：“現代醫學對少爺已經沒用了，所以我們寄希望於玄學，請你幫少爺治愈腿疾，讓少爺重新站起來。”

吧臺後的黑羽聞言挑眉：“你是在用命令的語氣和我老大說話？”

玲瓏也抱起雙臂看好戲：“嘖嘖嘖，真可憐，小夥子這麽年輕就成了啞巴？”

管家怒道：“不準對少爺無禮！”

玲瓏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哦？原來不是啞巴，那他怎麽自己不說話呢？”

管家立刻就想回懟——我們家少爺可是住京城一號別墅的，能住得起那裏的人都是全京城排的上號的富貴，你一介平民，也配和我家少爺說話？

但是管家想了想，這樣的話似乎不利於少爺求醫，於是他還是忍住了沒有說。

蘭夢生終於開口，他伸手示意管家：“退下。”

他的聲音充滿了陰鷙，聽得出平時生活並不如意。

蘭夢生直直看向蘇孤：“我平時習慣了一切都讓管家代勞，如果你介意的話，那還是我親自來說。”

玲瓏在旁邊嘀咕：“還管家代勞一切……咦，難道上廁所也讓管家代勞嗎？”

蘭夢生充耳不聞，再次對蘇孤提出要求：“治好我的雙腿，讓我正常行走。”

蘇孤放下杯子，懶懶地擡眼：“給我個理由。”

蘭夢生昂著頭：“我就是籃球王子，我是你的老粉了，自從你開播以來，每場直播我都在追，我經常給你刷禮物，每次出手就是二十個太空煙花，林林總總算下來，我已經給你花了一百多萬。”

蘇孤毫不在意：“你應該知道，金錢對我沒有意義。”

蘭夢生哽住了，仿佛沒想到蘇孤會這麽回答，雖然蘇孤在直播中不止一次說過這句話，但蘭夢生還是不相信，在他的人生中，從未遇到過真正能無視金錢的人，以往每當人們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後，都會對他一再討好。

管家出言維護：“還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對少爺說話！”

玲瓏嘻嘻哈哈地打岔：“下一句是不是就要說，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註意？”

管家看這幫人不吃硬的，口氣軟了下來，畢竟一切以少爺為先，若是能治好少爺的腿，暫且對她們服個軟也未嘗不可。

管家再度求情：“少爺真的很崇拜你，自從少爺的腿出問題之後，他一度情緒低落，閉門不出，每天沈浸在網絡上，那時他迷上了看直播，你是他最喜歡的主播，在見證過你用玄學幫人改命之後，少爺又重新振作了起來。”

“少爺從很早以前就想向你求助了，但是你的直播間必須視頻連麥，我們家少爺畢竟身份特殊，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暴露自己的痛處，所以少爺企圖用砸錢的方式引起你的註意，你的每一場直播，少爺都是榜一，但少爺始終都沒有等到你去聯系他，他發出去的私信你也沒有看。”

“後來你的賬號發出公告，宣布無限期停播，這可把少爺嚇壞了，少爺一家都很慌張，生怕找不到你，這不，天一亮少爺就到你店裏來了，謝天謝地你在這裏。”

“趁著現在人少，你快給少爺把腿治了吧，我們必有重謝，你不要錢，那你喜不喜歡翡翠？鉆石？豪車？再不濟送你一套京城別墅也行！”

看蘇孤還是不說話，管家使出了最後一招：“你是他最後的希望了，如果你拒絕少爺，他會變得生無可戀，我真怕他想不開……”

玲瓏跳起來指著管家：“餵餵餵，道德綁架是吧？”

蘇孤不屑地笑了：“你怕他會去死？一個為了活下去而漠視他人生命的人，又怎麽可能會去死？”

蘭夢生聽到這話面如死灰，他的手扶在輪椅扶手上，無意識地按動按鈕，輪椅向後退起來。

管家一聽便知道蘇孤看穿了少爺的過去，他嚇得一身冷汗，少爺全家都對那件事諱莫如深，從沒人敢提起，蘇孤又是怎麽知道的？

管家從未看過蘇孤直播，以前他只聽說蘇孤靈驗，今天親眼見識，才知道蘇孤居然如此厲害，一句話就能道破少爺的心事。

蘭夢生後退幾步，終於停了下來，他在輪椅上扶額許久，長嘆一口氣：“所以，你是說……現在我所遭受的一切，都是當年那件事的報應？”

蘇孤說：“是。”

蘭夢生緊皺眉頭，思緒又回到了當年……

那是他十八歲的成人禮，他請了一群哥們去酒吧包場，一群人喝得七七八八之後，蘭家的車來酒吧門口接他回家，蘭夢生偏要在眾人面前逞能，命令司機下來，自己爬上了駕駛座去開車。

其實他根本沒有駕照，但他見多了司機開車，基本的駕駛知識還是懂一些，司機也拗不過蘭夢生，只好把方向盤讓給他，自己坐上了副駕駛。

蘭夢生開著車，一開始還比較小心，但很快他的醉意上來了，開車速度越來越快，夜裏路上沒有其他車輛，蘭夢生放肆地猛踩油門，把車上的搖滾樂開到最大。

就在他正得意之時，車頭處傳來一聲悶響，車子好像撞到了什麽東西，蘭夢生還沒察覺，跟著音樂一起哼歌。

司機的心涼了半截，他一腳踩下剎車，把車停在路邊，下車查看。

“啊——少爺、少爺，不好了！撞了！”司機尖叫一聲。

蘭夢生醒了幾分，他擡起頭來，看見一條小黑狗一瘸一拐地從車窗前跑走，他不耐煩地砸了一下方向盤：“切，亂喊什麽呀，屁大點事，不就撞了一條狗嗎？”

司機的聲音打著顫：“不是，是撞了人了，少爺，你還是下來看看吧！”

一聽這話，蘭夢生的酒全醒了，他推開車門，一眼就看到車後方躺著個人，這人的兩條大腿被車碾斷，傷口處像噴泉一樣往外冒血。

蘭夢生看了看他的正臉，這人胡子拉碴，臉上很臟，衣服也有股味道，看模樣是個流浪漢，估計這流浪漢剛才在路邊休息，自己沒看到，直接開車碾了過去。

蘭夢生低聲罵了一句：“他媽的，好死不死的擋在路上！”

流浪漢只剩下半截身子，但他的求生意識還很頑強，他死死拉住蘭夢生的領口，要他把送自己去醫院。

司機手足無措地請示蘭夢生：“少爺，這人還活著，但……”

司機沒說出口的話，蘭夢生都懂，就以流浪漢目前的出血量來看，要是不送他去醫院，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因失血過多而死。

蘭夢生猶豫了片刻，撞成這樣子，這流浪漢一定會落下殘疾，以後他下半生的治療費都會和蘭家要，那可是個無底洞，與其被他勒索一輩子，倒不如今天做得幹凈點。

“這是人嗎？這是一條狗啊。”蘭夢生說。

司機錯愕地擡起頭，不確定地重覆了一遍：“這是……一條狗？”

“對，我們只不過撞了一條狗而已，還楞著幹什麽，快把這條狗扔到草叢裏！”

蘭夢生說著，指揮司機架起流浪漢的肩膀，把他拖到了草叢裏，蘭夢生跟在後面，撿起流浪漢被碾斷的兩條腿，一手拎著一條大腿，也扔進了草叢。

這條路僻靜人少，路邊的野草長得很長，蘭夢生賭流浪漢不會被人發現，就算被發現了，流浪漢又沒有家屬，也不會有人來追償。

而後蘭夢生乖乖坐回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司機開著車，一路戰戰兢兢開回京城一號別墅。

回家以後，蘭父立馬發現了車頭的血跡，面對蘭父的責問，蘭夢生謊稱自己只是撞死了一條狗而已。

蘭父一眼就識破了他的謊言，一條狗無論如何不可能有這麽大的出血量，於是蘭父帶人重新走了一遍蘭夢生回來的路，在路上發現了撞人時的血跡，進而找到了流浪漢的屍體。

面對屍體，蘭父深吸了一口氣，給在場所有人發放了一筆封口費，然後動用關系把流浪漢的屍體拉去火化了。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就算蘭父做到這一步，還是有人發現了路邊的血跡，並且報了警。

警方根據線索到蘭家來調查，蘭父掂量了一下兒子的罪行，事發當天他已經成年了，既是無證駕駛又是醉駕，恐怕罪名不小。

為了保住兒子，蘭父給司機的老家打了一百萬，請司機幫兒子定罪，司機為錢答應了下來。

司機擦幹凈駕駛座的指紋，在方向盤上印上自己的指紋，然後主動向警方投案自首。

警方也懷疑過蘭夢生，但由於所有關鍵性證據都被毀滅了，死者的屍體也找不到了，所以警方最終只能以交通肇事罪定案，司機被判處五年有期徒刑。

處理完這件事之後，蘭父回家將蘭夢生痛罵了一頓，蘭夢生表面認錯，心裏卻在偷著樂，他知道父親只是表面對他兇，裝裝樣子而已，他是家中獨子，就算他犯了再大的錯，父親也會幫他收拾爛攤子。

但就在不久之後，蘭夢生的身體開始出現異常，他的腿越來越無力，稍作運動就會腿疼，甚至有時平地走路都會摔倒，蘭父帶著他去全國各地求醫問藥，但都沒法挽救蘭夢生的病情，他的腿一天比一天無力，最終徹底坐上了輪椅。

以前蘭夢生是個運動健將，尤其擅長打籃球，就連他的網名也叫“籃球王子”，他曾經夢想過成為一名專業的籃球運動員，在他癱瘓之後，一切夢想都化為了泡影，昔日的網名也顯得格外諷刺。

就在他絕望之際，他偶然刷到了“天天鑒靈”直播間，這個主播的直播風格獨樹一幟，她話不多，總是冷峻地盯著連麥對象的背景，有時還拿出一本命簿改命，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故弄玄虛。

本來蘭夢生只是隨便看看，權當做打發時間，但一次又一次的當場打臉讓他不得不信，蘇孤這個女人是真的有點本事，他逐漸將蘇孤當成大救星，期望蘇孤能治好他的怪病。

可是今天他親自來登門拜訪，蘇孤居然是這副表情，全然沒有要出手的意思。

蘭夢生再次放下架子，哀求蘇孤：“我知道錯了，其實我也很後悔，我願意拿錢彌補他，我給他往地下多燒點紙錢行不行？或者我給他好好安葬一下？”

蘇孤搖搖頭：“他不在地下，他就在你背後。”

蘭夢生聽了這話渾身發抖，他不斷拍打著後背，叫嚷著：“趕走他，還等什麽，快趕走他呀！”

管家急忙上來跟少爺一起拍打，卻被蘭夢生一把推開：“滾，你來幹什麽？又不是打蒼蠅，我是在讓大師趕緊趕走這個背上靈！”

“我似乎沒說過，我會幫你。”蘇孤清冷地說。

蘭夢生急了眼：“我好話說盡，你就是不肯幫我，你平時不是見鬼就捉嗎？為什麽對我就不行，難道就是因為我撞死過人？實話告訴你，在我眼裏，窮人和狗又有什麽區別？我不過是撞死了一條狗而已！”

看少爺氣得直咳嗽，管家心疼地勸阻少爺：“少爺，這種網紅不值得你動氣，網紅都是兩張臉，直播間樂於助人，私下裏就甩臉色，我們走吧，老爺人脈那麽廣，一定能從京城找到玄學高手的。”

蘭夢生賭起了氣：“這事沒完！我還給她刷了那麽多禮物，難道一百多萬就打水漂了嗎？！”

蘇孤當場拿出手機，毫不猶豫地將禮物退還給蘭夢生。

蘭夢生再一次被駁了面子，這次他也沒了理由賴在店裏不走，只好悻悻地被管家推走了。

管家臨走還不忘說兩句狠話找回氣場：“你們敢這麽對我家少爺，等著吧，看老爺不砸了你們的店！”

玲瓏在他們身後做了個鬼臉：“略略略，先操心你家少爺吧！”

黑羽有些不解：“老大，這送到眼前的鬼，何不收了他？”

蘇孤卻只是說：“機緣未到。”

出了門後，蘭夢生和管家坐上跑車，蘭夢生忿忿不平地念叨著：“什麽狗屁大師，枉我還是她的鐵桿粉絲，一直支持她，給她刷了那麽多禮物，如今我有求於她，她就在我面前假清高？真裝！”

管家也附和道：“就是，說不定她根本沒有真本事，直播間那些都是劇本，網紅不可信的，我回去就把這事告訴老爺，有他們好看的！”

此刻蘭夢生對蘇孤的崇拜已經完全轉化為了仇恨，他橫下心，發誓一定要找到玄學高人，不惜任何代價，治好自己的雙腿。

等他能重新站起來的那天，他一定要堂堂正正地走到蘇孤面前，讓她看看，就算沒有她蘇孤，他也可以好起來。

室內，蘇孤低聲說：“白燼，跟上他。”

跑車發動的那一刻，蘇孤頭上的白骨簪“嗖”地飛了出去，化成一只白蝴蝶，落在車頂上，跟隨跑車一起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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