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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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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認識,挺帥的,親了不虧。◎

承州的夏天總是又濕又熱,讓人過得不太舒服。

神父在教堂前方面無表情地站著,顯得肅穆,指引新郎新娘互相許下誓言,鄭重交換戒指,新郎在新娘羞怯的目光之下,在她唇畔落下一個緊張兮兮的吻。

姜淮坐在教堂最後一排的窗戶邊上,對二樓唱詩班的歌聲充耳不聞,盯著屋外的樹葉發呆。

這個時節的植物綠得油亮油亮的,偶爾飛來一只小麻雀在樹頂踩上兩腳,大樹仿佛要被晃得滴下鋥綠的漆來。

又濃艷得仿佛她最熟悉的油畫顏料。

姜淮不可避免地想起今日一早臨出門前被父親割破的油畫。

她沒吵沒鬧,只是悄悄出門去把垃圾桶裏的畫撿了回來......

很慫吧?

姜淮知道自己是個慫人。

她厭惡這種“慫”,但這種“慫”會維系生活的基本平衡,這種平衡能給她帶來極大的安全感。

十幾年來,在“乖巧聽話”的禁錮中長大,就好像被綁在鐵條上的野薔薇,外力左右著她的生長方向。

她看似規訓地纏繞著鐵條生長,閉著眼睛好像就能忘記自己野蠻的本性。

但偶爾還是會想睜開眼睛看看陽光,即便會被刺激得滿眼淚水。

今天這份“陽光”是和美術學院的錄取通知書一起來的,也是和巴掌一起來的。

父親姜仁從姜淮手中抽出承州美術學院錄取通知書的那刻,差點直接給她撕碎。

姜仁平日裏的斯文和修養在那一瞬蕩然無存,他指著鼻子對自己女兒破口大罵,還差點在盛怒之下給她一耳光,好在被馮阿姨給攔住了,否則姜淮得頂著半邊紅腫面頰來參加婚禮。

姜淮覺得很奇怪,自己沒偷沒搶,沒賭沒嫖,只是用能穩上a大的分數考了個美術學院而已,有什麽好被指責的。

再說了,姜仁從不過問她的學習和生活,常年給外人炫耀自己的散養育兒經。

平日裏對自己不聞不問慣了,連自己參加了藝考都不知道,只是在填志願的時候甩來一個學校和專業名單,憑什麽覺得自己一定會聽呢。

這時,一個姍姍來遲的男人從她身後大門進來,大概是不願打擾儀式流程,沒有繼續往前走,直接在她身側坐了下來。

新郎表哥看到遲到的男人,神色立刻變得恭敬。然而姜淮當下全然沒有註意到這些,她唯獨在意的是,前排的父親,順著表哥的目光微笑著轉過頭來了。

這粲若春光的笑臉顯然不是沖著自己的,姜仁明擺著在討好自己身側的男人。

一道惡作劇的強光在姜淮腦海裏閃過。

不認識,挺帥的,親了不虧。

姜淮這般想著。

她趁著父親還未轉眼的空檔,轉過身去,一把拽住男人的領帶,對著他的薄唇結結實實吻了上去,靠近的那一瞬間,一股木質香調帶著淡淡煙草的氣息撞入她的鼻腔。

唱詩班裏的一位青年甚至被她這出格的舉動驚擾得破了音。

姜淮眼睛睜得大大的,清清楚楚地瞧見了姜仁青白相間的臉,還有瞳孔中那壓而未發的怒火。

她確信自己氣到他了,但又似乎不只是生氣而已,這個神色有些晦澀,一時半會兒探究不出所以然來。

“親完了還一直拽著做什麽?”

男人突然開口,姜淮嚇了一跳,趕緊把緊拽著領帶的右手松開,連“對不起”都忘了說,蹭地一下站起身,慌慌張張奪門而出。

虛張聲勢要人命啊。

雖然姜淮平日裏跟朋友紙上談兵時滔滔不絕,但實際上卻連男孩兒的手都還沒牽過,這一上來就主動給陌生男人送吻,她也自覺羞憤不堪。

色字頭上一把刀,“怒”字頭上也有一把刀。

奔跑在夏日正午無風的街道下,即便有大片梧桐遮陰,卻依然感覺不到絲毫涼意。

她就像一壺剛剛燒開的水,水面上忙不疊地冒著沸騰泡泡。

姜淮胡亂溜達到晚上仍然不敢回家,走投無路之下她打了曲之遙的電話,可這死丫頭不知道又去哪個咖啡廳給帥哥看手相去了,打了四個電話也沒人接。

她只好去了新婚燕爾的表哥家裏,怎料姜仁早就在這兒守株待兔。

姜淮本以為,父親會當眾大罵她丟盡了自己的老臉,結果父親卻只是不動聲色地坐在表哥旁邊,安靜地擺弄著一旁的茶具。

只聽茶水從公道杯裏嘩啦而下,流入品茗杯裏面。

這反倒讓姜淮有些害怕了。

眼看著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懸而未決,是最煎熬的。

姜仁喝了一杯茶,突然開口:“你知不知道,你親......”他似是覺得說不出口,立刻改了個問法,“今天坐在你身旁的那個人是誰,你知道嗎?”

姜淮局促地站在門邊,楞楞地看向他,搖了搖頭。

姜仁深深嘆了口氣:“你做出這種讓我丟盡臉面的事就算了,可怎麽偏偏就選了他......”

“他......是誰啊?”

姜淮從沒見過姜仁這種表情,似乎自己當真闖下了什麽彌天大禍。他神色凝重,宛若看到東海龍王上門討伐並水淹陳塘關的托塔天王李靖。

“是傅明升。”表哥開口了,他似乎也皺著眉。

“不認識......”姜淮老實道。

姜仁緩緩站起來,突然大吼:“那是你老子想要供奉都排不上號的菩薩!”

他推開椅子走到門口,留下一句:“你不是長大了會自己拿主意了嗎,那自己闖下的禍,也自己收拾去吧。”

眼看著姜仁“砰”的一聲關上門,姜淮仍然摸不著頭腦,她看向表哥李周濟:“我爸他這是什麽意思?”

李周濟撓著頭長嘆一聲,與自己新婚老婆無奈對視了一眼,然後拎著姜淮就要出門。

“幹嘛啊?”姜淮從他手底下掙脫。

“我帶你去道歉。”李周濟說。

“登門道歉!?”姜淮有些抗拒。

但她想了想,這破事兒的確是自己幹的,這點擔當還是得有,可並不希望有第三個人看到她道歉時的尷尬場面。

“你把地址給我就行了,我自己去。”

“不行。”李周濟瞇著眼睛看她,不斷搖頭:“淮淮,我以前覺得你是咱們家最乖的,看上去挺靠譜一小孩兒,沒想到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現在看來,即便把七大姑八大姨家的遠房親戚全都算上,上上下下老老小小,也沒一個能同你爭高下。”

姜淮低著頭嘟囔:“只是被我親了一下而已嘛......不至於......”

李周濟朝她後背用力一拍:“趕緊跟我來,別以為長得漂亮強吻別人就不是性騷擾。”

“性騷擾”三個字在姜淮腦子裏揮之不去,實在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淪落至此。

她一邊追悔莫及,一邊已經被表哥推進了保時捷的副駕駛。

一輛啞灰色的帕拉梅拉,是李周濟為了慶祝結婚咬牙買的新車,聽說一開始是打算買午夜藍的,被嫂子強力制止了。

沒想到這輛啞光小灰第一次開出門,就是去給人道歉。

當真是當頭一棒,灰頭土臉得名副其實。

在李周濟一路苦口婆心的科普之下,姜淮對傅明升有了大致的了解。

細枝末節的地方被李周濟一筆帶過,但總之來說就是:有錢,但又遠不止是有錢。

姜淮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路燈拉出橘黃色光帶,突然轉頭:“他那麽厲害,你怎麽搭上人家的?”

李周濟目視前方:“我跟他不熟......”想了想又說,“基本算是不認識。但他與我在英國念書時認識的一位朋友是世交。這次婚禮是他代那位朋友來的。”

“哪個朋友?”姜淮說:“你的朋友我不都認識嗎?”

“這人你還真不認識,”李周濟說:“他叫卞睿安,是個華裔,前兩年才從國外回來,一直呆在臨海,少有來承州。”

姜淮“噢”了一聲,點點頭:“那聽你說來,這姓傅的這麽浮誇一人,上門光是口頭道歉......能管用嗎?”

“不然你還想怎樣?”李周濟笑了一聲,正好遇上紅燈停車,伸手在她臉上擰了一把,“送錢?送禮?還是送人啊?”

姜淮嘗試躲開,但沒有躲過,硬生生地受了這麽一下,嘆口氣道:“那行吧,反正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就只剩滿腔誠懇歉意,不原諒的話,我也沒別的辦法。”

啞光小灰穿行了大半個城,駛入郊外的一片別墅區。

姜淮和李周濟下車,走到了一棟黑漆漆的紅磚樓門口。

這棟樓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一點兒也不像傳說中的人物居住的地方。紅墻上的爬山虎在夜裏也張牙舞爪的,也不知到底有沒有人定期修剪。

樓裏烏黑一片,周遭燈光黯然,有些陰森。姜淮往李周濟身側靠了靠:“咱們沒找錯地兒吧?”

李周濟搖頭,伸長脖子左右張望,正要掏出手機給卞睿安打電話,就聽身後有人喊他。

“請問是李先生嗎?”

是中年男子的聲音,四平八穩中帶著一點和善。

姜淮往聲音的方向看去,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微笑著朝自己走來。

“是的。”李周濟瞬間露出了金融男的職業假笑,“您是王管家?”

中年男子應了一聲,然後問:“您是特地來找傅先生的?”

李周濟點頭:“是的。白天我妹妹一時沖動,冒犯了傅先生,我帶她登門致歉。”

姜淮站在李周濟身後。

先前在車上,沒外人,豪言壯語說了一堆,再大的事兒都不是事兒。可這陌生人剛一登場,社恐的毛病就又犯了。

她那顆撲通亂跳的小心臟頓時化身貓爪板,在七七四十九個貓爪子的輪番攻擊之下,肉屑亂飛,血肉模糊,畫面慘不忍睹。

但她是在商人家庭裏長大的,厭惡社交的本能是一碼事,嫻熟的社交技能又是另一碼事。

姜淮強壓下想要跑路的欲望,從李周濟身側繞出來,朝那中年眼鏡男微微點了個頭,露出個爽朗的笑來:“您好,我叫姜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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