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霖的眸子裏閃過一絲陰鷙, 但他並沒有輕舉妄動，石化一般杵在原地，定定地看著面前的少年, 以及他身後的那群警察。

“你的體力不錯，身手也還行，就是氣性不行。”蘇末雙手插在羽絨外套裏，一邊說一邊慢慢地走向章霖, “煙雨劍客, 你差點定力。”

高明理和他的手下雷厲風行地持槍將章霖團團圍住。

黎辛站在高明理身旁, 兩個人臉龐上是不一樣的神色, 前者老成持重，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後者則面容嚴肅陰沈，看起來似乎立馬就要跟人幹架。

另外幾名警察邁步迅速走向藏在灌木叢下方的那臺三角形機器, 然後迅速投入工作狀態。

一名書卷氣濃厚的、戴著眼鏡的男警叫陳光明, 他雙手戴著乳膠手套, 正專心致志地檢查機器的構造和工作原理。

重案組的另一名辦事麻利、氣質幹練的女警蹲在井口旁邊小心翼翼地提取現場痕跡和物證, 其他幾個警員正在配合她進行勘察取證，拍照的拍照，錄影的錄影, 記筆記的記筆記, 每個人忙得腳不沾地的。

鄭彭和邱豪舉槍紛紛對準了章霖，後者的臉上看似平靜無波，但他的雙拳緊握放在身側, 額角的青筋突突地跳。

“高督察, 現在您已經親眼看到陷阱機器將一個大活人差點推進井裏了……”

蘇末看向高明理, 嘴角勾了勾，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雖然最後這個兇手及時抓住井口，最終掉進井裏去，但這也能驗證了，這臺機器就是陷阱，用來推人入井，完全是可能的。”

高明理正準備反駁，這時，黎辛搶先發話：“既然蘇顧問將這個機器殺人的理論付諸實踐，得到驗證，那你就繼續給我分析分析兇手詳細的犯罪過程吧。”

語畢，他沖鄭彭和邱豪揮了揮手，兩個下屬猶豫了一會兒，不約而同地望了高明理一眼。

黎辛是鄰市警署的刑偵科高級警司，雖然他和高明理現在的職位一樣高，但他的警銜比後者高，年紀和經驗也大於後者，總而言之，黎辛屬於整個省刑警系統的前輩，因此，鄭彭和邱豪這兩個高明理的下屬不得不聽令。

見高明理沒有表態，於是鄭彭從善如流，當先收起槍。他見楞頭青邱豪依然固執地舉槍瞄準章霖，不由輕輕抽了下他的腦袋。

後者只好悻悻的收起槍。

“沒錯，是我殺了谷鴻波。”冷不丁的，章霖突然拔高聲音說道，由於情緒激動，他的聲音裏夾雜著由緊張而引起的顫抖和些微的猖狂：“是我殺了他！他死了！哈哈哈哈，我開心不已！舒爽無比！”

眾人以為兇手在被揭穿時都會矢口否認，大家都萬萬沒想到章霖竟然如此幹脆爽快地承認自己就是兇手，場面一時鴉雀無聲，有的面面相覷，有的竊竊私語，表情皆是疑惑不解。

蘇末也微微怔楞了下，他的嘴巴動了動，正準備說話，然而他的內心卻閃過一絲疑惑，強烈的推理直覺正在告訴自己——事情不太對勁。

“我大仇得報，這輩子沒什麽遺憾的了，即便是要坐牢，我也不後悔！”章霖突然歇斯底裏地大吼起來，雙目發紅，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雙手握成拳頭，整個人猶如一只癲狂的野獸，隨時可能跳起來攻擊他人。

“章霖，既然你已承認罪行，那就回警署接受盤問和調查吧！”高明理掏出微型對講機，打算通知埋伏在周圍的幾個刑警準備逮捕他。

這次前來參加蘇清棠生日宴會的警察不多，此時此刻埋伏在假山、枯井、樹木之後的警察只有三個人，但他們訓練有素孔武有力，只要高明理一聲令下，他們就會以風馳電掣之勢將章霖拿下。

“讓他們說完吧。”黎辛出聲制止了高明理，“不急，現在抓回去也回不了警署。”

暴風雪還沒過去，上下山的路都被封死，現在整個山莊依然處於封閉狀態，再者，作為經驗豐富且心思縝密的老刑警，黎辛也察覺到章霖的狀態不太對，況且一個兇手居然快速坦白自己的罪行，他也甚感好奇，認為其中可能有蹊蹺。

“蘇顧問，你是如何發現他就是兇手的？”黎辛一邊點燃一根煙，一邊擡眼看向蘇末，問道。

“說起來這算運氣。”蘇末回想起那天自己在山莊裏閑逛時被野狗追逐的場景，於是將當時事情發生的經過向眾人簡明扼要地述說了一遍。

“其實這個案子就是禿子頭上長虱子，顯而易見，破解的過程不費吹灰之力，”蘇末輕笑出聲，續道：“我都懷疑是不是兇手是故意認罪，以便替某人頂罪，掩蓋某人的罪行呢？章先生，你覺得呢？”

眾人一陣無語凝噎地看向蘇末。

不是，這個案子哪裏一目了然？哪裏不費吹灰之力了？

章霖情緒逐漸穩定下來，但他的眼神依然充滿了憤怒和委屈：“你巧言令色！用心險惡！甭想拐彎抹角罵我！雖然我承認殺了谷鴻波，但只有我一個人完成謀殺！沒有其他人幫我！”

“你有沒有幫兇，警方會調查清楚的，不用狡辯！”高明理厲聲呵斥，“倘若你沒有幫兇，那麽警方的人怎麽會在假山後面聽到你和另一個人在討論謀殺谷先生的計劃？”

章霖沈默了，他惡狠狠地瞪著高明理，似乎要把後者瞪穿個窟窿來。

蘇末不疾不徐地繼續向眾人講述自己的推理過程：“一開始我確實不知道是誰在計劃殺人，也不知道目標是誰，就連你們究竟是在認真的謀劃還是只是演戲前的對臺詞都不確定，直到在老爺子的壽宴上，我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他閉上眼睛，仔細回想起那股味道：“一股香甜中帶著苦澀的怪味……當時我只是覺得有點熟悉，似乎在哪裏聞到過，隨後才想起來，前一天在農家樂裏吃午飯的時候，我也聞到了這股氣味……”

“但是僅僅在不同的時間和地點聞到同一股奇怪的味道並不能引起我的懷疑，我沒有立刻把這個奇怪的事情和兇殺案聯系起來……”

蘇末一邊慢條斯理地說，一邊緩緩走向臉色鐵青的章霖，“直到你在宴會中途突然蹦出來沖谷鴻波破口大罵，大放厥詞，說他抄襲你的小說你才是被害者時，我才對你起了疑心，因為當時的我發現在農家樂吃飯的時候，你也是為我們上菜的服務員之一……”

“不過嘴上嚷嚷著要害人殺人的不一定真的就會動手，”蘇末說著，用鞋子踢了踢雪地上的一塊石頭，繼續說下去：“常規情況下，這種人往往都是口嗨，別說真的殺人了，即便讓他們去別人幹架，故意也會慫成一團，反而是那種平時不聲不響的，才會內心陰暗地密謀犯罪。”

黎辛挑了挑眉，頗為讚賞地看了蘇末一眼：“有點道理。”

“因此，我只是把你當作嫌疑人之一，直到谷鴻波失蹤，我意識到當時無意間聽到的謀殺計劃可能是真的，於是順藤摸瓜地繼續順著疑點調查，待警方在假山附近挖到陷阱機器時，我的猜想再一次得到驗證。”

章霖的眼角一抽一抽的，目光怨恨憤懣地瞪著蘇末，但他並沒有張嘴狡辯，或為自己申冤。

“只要在現場提前設置了一臺隱蔽的陷阱機器，那麽你不用親自到達現場，也能將殺人計劃繼續進行。”

蘇末一邊閑庭信步走向那臺機器，一邊繼續剖析：“宴會當晚，你跳出來大罵了谷鴻波一通之後就被警方帶走，警方把你拘留起來，直到第二天中午12點才放你離開，那個時候，谷鴻波已經失蹤。”

“你故意在宴會現場鬧事，故意把大聲嚷嚷谷鴻波抄襲，因為你知道參加宴會的賓客裏，大多數人是警察。”

蘇末語調平穩沈著，不急不緩：“你的目的在於成功引起警察的註意，最好是能夠被警察帶走接受調查，這樣一來，你就有了不在場證明，因為你沒有料到警方能找到那臺陷阱機器，你以為只要為自己制造了不在場證明，那麽周就能夠被鎖定成嫌疑人之時，為自己擺脫嫌疑。”

一直站在蘇末身後的顧簡卻在這個時候捕捉到一處可疑的點，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而是不動聲色看了蘇末一眼，壓下內心的疑問，繼續保持沈默。

這時，站在高明理身後的冉佳棋突然打岔，疑惑地問：“可即便算找到了這臺機器，想要把一個大活人推到井裏面去，難度也很高。這種事情純靠機率！就算我們驗證了這臺機器可以推人入井的可行性，但兇手又是怎樣確保目標人物能夠踩到機器呢？”

這個問題問得好，重案組的幾個警察紛紛看向蘇末，眼神帶著疑惑，希望蘇末做出合理的分析解釋。

“好問題，”蘇末笑瞇瞇地看向冉佳棋，似乎沒註意到對方語氣裏的擡杠意味，語氣輕松地回覆：“你提到了整個案件最關鍵的一個線索——奇怪的味道。這股味道雖然被我註意到了，但差點被我忽視，幸好在昨天下午開完會議後，我和顧督察堅持前往事發現場尋找可能存在的陷阱機器，過程中我們被三只大野狗追逐……”

“在野狗被我們撂倒之後，我們從它們身上也聞到了一樣的奇怪的氣味。”

天氣越來越寒冷，天空中漂浮著雪花碴子，蘇末不由得緊了緊外套領子，繼續不急不慌地說道：“我立即就把這股氣味和整樁案子聯系起來，並當即就把你視為最大的嫌疑人，當時的我忽然想到，你是農家樂的服務員，同時也是環島酒店的服務員，你有兩次近距離接近谷鴻波和我的機會……”

“那就是你在為我們上菜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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