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猶如醍醐灌頂, 原本木然的一張臉在剎那間亮了一下，但很快黯淡下來。

屋子裏一片死寂，蘇末手心微微滲出冷汗, 但依然緊緊抓住身後顧簡的手，用手指的力道和手心的溫暖鼓勵慰藉著後者，向後者傳遞一個信息：自己在保護他，所以必須撐住, 撐到救護車到來。

同時, 蘇末心裏閃過一絲異樣：顧簡體格硬朗健壯, 身體素質在當特種兵和臥底緝毒警時經過無數次刀頭舔血已經千錘百煉, 每次出外勤抓捕嫌疑犯都會在衣衫穿一層薄如蟬翼的防彈衣，這一次肯定也不例外。

李唯這把短小精悍的鋼筆手/槍子彈威力如此巨大，能夠穿透防禦力極強的防彈衣射進顧簡的五臟六腑裏？

若非如此, 子彈並沒有射進防彈衣的防禦區域裏，而是在四肢肌肉裏的話, 按照正常情況應該並無大礙, 可是為何顧簡的手這麽冰涼？而且他的身體不住地顫抖, 可以明顯感覺到他的氣息虛弱, 下盤不穩，如果不是自己用手支撐住他，恐怕他早就癱倒在地上了。

難道是子彈有問題？

蘇末的神經緊繃成一條弦, 他的心思幾乎被顧簡現在的身體狀況占據, 同時還分出一點精力提防著李唯，只要李唯不放下槍，他會一直和他斡旋, 一秒都不能放松下來。

雙手握著鋼筆手/槍的李唯手心也涔出薄汗, 聽完蘇末的一番話後, 他的內心掀起驚濤駭浪。

誰說不是呢？在黑暗世界裏待久了，誰不向往光明呢？自己現在也沒釀成大錯，此時此刻正站在黑暗與光明臨界點的李唯踟躕了。

其實蘇末的那番話說得沒錯，為何自己不走近光明看一看呢？在黑暗世界裏太久，他確實以為自己眼瞎心瞎，可是事實真的如此嗎？

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而已，要不到光明的世界去看看？很久沒看過了，光明的世界是現在什麽模樣，他突然升起了好奇心。

再看向面前的四個條子，一旁的男條子護著女條子，正面對自己的小白臉男條子擋在另一個中彈的高大男條子前面，緊緊抓住身後那人的手。

雖然小白臉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雙眼卻迸射出灼熱耀眼的光芒，這道光芒似乎能夠燙傷任何一個膽敢傷害背後那條子的人。

很奇怪的，明明他是個鋼鐵筆直的男人，但是卻莫名被眼前這兩個男條子觸動了，說不上感動，就是心裏的某根屬於感情的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他忍不住想起了夏詩，有一回他倆一起逛街，走在大街上突然迎面撞過來一輛摩托，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夏詩倏然上前一步，果斷決絕地擋在了他面前……

白駒過隙，物是人非。斯人已逝，他鬢未入霜，但已塵落滿面。

他真的很累了，四肢百骸宛若灌了鉛，腦子裏滿是漿糊，動彈不得，思考不能。

雙手一松，啪嗒一聲，李唯手中的鋼筆手/槍驟然落地，同時他向前邁出一部，想要努力從黑暗中邁向光明世界裏，但由於腳步虛浮 ，膝蓋一軟，猶如洩氣的皮球，突然“咚”的雙膝跪地。

然而他的身體還沒完全倒下，鹿呦呦就一溜煙地沖過去，動作幹凈利落地摁住他的背部，扣住他的手腕，接著雙手一翻，反剪他的雙手在背後，爾後迅疾地掏出手銬把他兩只手都戴上鐐銬，最後一手死死摁著他的肩膀，一手鐵箍般扣住他帶著手銬的雙手，一串俘虜的動作一氣呵成風馳電擎中又帶著幾分彪悍之氣。

鹿呦呦成功將李唯制服，嘴角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忍不住沖李唯怒喝：“跑什麽跑？還敢開槍呢！啐，宵小之輩無恥之徒，猖獗一時爽，明天火葬場！剛剛是你大爺我一秒的疏忽才讓你趁解手銬的間隙掏槍襲警，現在你沒有任何機會了，待會兒回警署給你喝一壺！”

李唯臉色灰敗，但也反唇譏誚：“那就請你們這些為人民服務的公仆們剛正不阿，切勿玩忽職守，要是抓了我用了我提供的證據還不能將賴彤等人定罪送上刑場，我看你們也是一群廢物點心，也沒資格老子！老子第一個罵你們個狗血淋頭！”

喲呵，沒想到李唯居然牙尖嘴利，但鹿呦呦也不氣惱，他老油條一個，在□□裏摸爬滾打了幾年，當過街頭收費馬子，當過威武風光的金牌打手，也當過聞風喪膽的坐館，什麽腌臜下流不堪入耳的話聽了一籮筐了，幾乎要聽出耳繭來了，李唯的這番挖苦於他來說簡直就是餐前小菜一碟，只夠他開胃罷了。

在此時外頭響起了警車鳴笛聲，於是鹿呦呦壓著人率先往外走。

出門之前，鹿呦呦轉頭看向蘇末和顧簡這邊，目露關切：“頭兒，小偵探，你們這邊再等等，救護車馬上就到，堅持住！勝利屬於咱們為人民服務的公仆！”一番豪言壯語言罷，鹿呦呦半壓半推著李唯離開了。

關念念原本想跟上去，但她剛邁出幾步又立馬折返回來，關切地問蘇末需不需要留下來和他們一起等救護車到來。

此時蘇末抱著虛弱的顧簡，目光落在後者一點血色也無的臉龐上，內心一緊，忽然有些慌亂，扶再他肩膀上的手甚至微微顫抖起來。既然支援到了，那麽鹿呦呦李唯那邊應該不會再橫生枝節了吧？他剛想點頭，不料顧簡卻突然低聲道：“你和小鹿一起去。”

聽顧簡這麽說，關念念稍微放心了，於是點點頭，跟隨鹿呦呦離開了。

“顧簡！你怎麽樣了？別嚇我！”強烈的不安和愧疚感宛若驚濤駭浪在蘇末心中翻湧，不詳的預感也愈來愈強烈，抱著顧簡身體的雙手不住地顫抖，他定了定神，加大了手中的力道攙扶著顧簡，以免對方驟然栽倒下去從而拉扯到傷口，加重了傷勢。

顧簡受的傷遠遠比他想象的嚴重！

“子彈……攜帶了病毒……”顧簡有氣無力地吐出這幾個字，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角上滑落，浸濕了他的臉頰、脖頸和鎖骨。

蘇末瞳孔驟縮。什麽？

“生化武器……李唯的鋼筆/槍……其實是暗網最新研發出來的……攜帶生物病毒的槍……”

蘇末頭皮一麻，耳邊嗡嗡作響。

生化武器？暗網？病毒槍？這些都是什麽鬼？他一個字都聽不懂。

若是平時的蘇末，他早就能從腦海裏的“kindle”電子資料檔案裏翻出一二三條信息，然後快速抽絲剝繭一番，剔除垃圾信息留下有用的信息接著麻溜兒推理出一二三條理論，再逐一去驗證。但是現在的他腦子裏一片空白，根本不關心勞什子病毒武器，只關心顧簡的傷勢嚴不嚴重，會不會危及生命？

此刻他關心的只有一個問題：顧簡會不會死？！

“救護車很快就到，沒事了，我在這兒，我不會讓你有事的。”蘇末低頭看著懷裏的顧簡，語氣溫柔到了極致地安撫道，一只手在顧簡身上游弋，急切地問：“哪裏中槍了？我看看……”

如果鋼筆槍真的是生化武器，裹挾著生化病毒的子彈射進人體裏，病毒入侵人體組織結構，沖破人體防線，破壞人體器官甚至大腦，那麽顧簡必定有生命危險！

顧簡的面部線條依舊冷硬堅毅，縱使受了傷表情也沒崩，也不見一絲脆弱和慌亂，只是臉色白得跟紙似的，一點血色也無。

他緊緊盯著蘇末，目光透著幾分痛楚，幾分憂傷，還有幾分期盼，仿佛在努力克制著什麽又在渴求著什麽。

蘇末一時間看不懂顧簡的迷之眼神，他忍不住擡手擦了擦顧簡額角的汗珠，阻止汗珠流進顧簡的眼裏，手指不住地顫抖著，聲音也哽咽了，“我在這兒，不會有事的，救護車很快就來了，我陪你上救護車，陪你去醫院，陪你好起來。”

然而他什麽也做不了。

顧簡第一次見到蘇末露出如此手足無措的模樣，目光微動，雙唇翕動幾下，顫聲道：“我沒事，不用擔心……在腹部上……”

“讓我看看，不然我……”不然內心過不去，以後再也沒法面對你了。然而下半句蘇末沒有說出口。

“死不了。”顧簡輕飄飄地吐出三個字，“別怕。”聲音沒有任何起伏，似乎受傷的不是自己，他也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顧簡的目光一直落在蘇末的臉上，眼神裏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一眨不眨的，仿佛看著蘇末的臉就能緩解疼痛似的，“我把子彈挖出來了。”

蘇末倒抽一口涼氣。

這幾個字每個字他都知道是什麽意思，可是為什麽組成一句話他就聽不懂意思了呢？

子彈挖出來？什麽時候挖的？怎麽挖？用什麽挖？

顧簡身體放松下來，蘇末感覺手心一熱，連忙低頭去看，當他看到刺目的鮮血沾滿顧簡的灰色風衣時，眼睛鼻子突然一陣酸澀，喉嚨哽咽，眼淚差點就掉下來。

他擡起沾滿鮮血的手在眼前，睜大雙眼怔怔地盯了幾秒，鮮血鮮紅得宛若油畫的顏料一般不真實，但是帶著人體的溫度，暖暖的，甚至有些發燙，燙得他的心一抽一抽的疼，特別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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